「欢迎莅临寒舍……好像哪里不太对──今后大家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喽……这样好像太噁心了。唔……」
我瞄了一眼堆积如山的纸箱和昨天才刚送到的全新家具之后,继续对着穿衣镜挤眉弄眼,反覆演独脚戏。
傍晚,下午五点左右。
就在日本偏差值最高的住宅区(夸饰法),某栋大厦三楼的一户。
3LDK(注:LDK是客餐厅及厨房的简称,放在前面的数字则代表有几间卧室)。
这间对于两个男人来说太过宽敞的住家,从今天起将变得有些狭窄。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家人呢?我持续烦恼了五分钟。
真要说起来,整件事从前提开始就不对劲了。
三间卧室里,夫妻共用一间,老爸在那里準备迎接亚季子小姐,这点说得通。
不过虽说对方会成为我妹妹,但是居然要我这个青春期男性帮一个到昨天为止都还是外人的女生整理房间,真亏他能做出这种敏感的决定。
「咦,怪了,放到哪里去啦?」
「怎么啦?」
老爸在走廊上晃来晃去,嘴里念念有词,于是我出声询问。
「啊,你来得正好。知道除臭剂放在哪里吗?」
「应该在起居室。好像昨天拿去处理窗帘之后就摆着了。」
「啊~那里是吗!谢啦!」
脚下踩着拖鞋的老爸,慌慌张张地跑向起居室。
「话说回来,为什么到现在才这么焦虑啊?」
「我想说卧室晚点再处理,开始打扫之后却介意起味道了……你想想看,要是人家觉得我很臭,会让我大受打击啊……」
「你也未免太纤细了吧?」
「到了我这个年纪可是重创耶!悠太你还年轻所以没关係,二十年后一定也会变得像我这样喔。」
「你就不能讲些让儿子对未来抱持希望的话吗……」
看他拿着除臭剂的容器冲进主卧室,我无奈地叹口气。
既然这么在意就每天打理──对于忙碌的上班族说这种话,恐怕太残酷了吧。
「我房间倒是没问题……应该吧。」
现在我有点不安了。
儘管已经和绫濑同学讲好不要对彼此有任何期待,但我自认还不至于没常识到第一天就让人家住进充满高中男生气味的房间。洗床单、打扫、除臭,这些我全都下过一番工夫。除非我的鼻子坏了,否则应该没问题吧。
正当我对自己这几天的成果感到满意时,门铃声响起。
──终于来了吗。
「悠太~可以麻烦你吗?」
「好好好。」
我代替还在努力挣扎除臭的老爸,小跑步到玄关。
「久等了……咦?」
「恭候多时喽~」
我儘可能保持笑容,表现得友善一点。
然而刻意摆出的完美表情,在开门瞬间就僵住了。
站在门外的,是双手提满了百货公司纸袋的亚季子小姐。小手已经快没办法拿的大量行李,以及从纸袋里探出头的大块带骨生火腿,散发无比强烈的异样存在感。
「呃,亚季子小姐。这是……」
「从今天起要承蒙你们关照,所以我买了些东西聊表心意喔~」
「这么多啊?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用那么客气没关係。因为其实不是这样。」
一个无奈的声音传来。
站在亚季子小姐后方的沙季──绫濑同学(同样双手都提着纸袋),疲惫地说道。
「妈妈她没办法拒绝别人。店员推荐的东西全都买下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
「等一下~这么一来,我不就成了没用的大人了吗?」
「这是事实吧?」
「咦~!没这种事对吧,悠太!」
流弹来了。
说实话,再怎么抵挡不住推销也该有个限度──和带骨生火腿对瞪的我,打从心底这么想。但是那张像小孩般气鼓鼓的脸一盯着我看,这番诚实的意见就被封杀了。
说是这么说,但我也不太愿意昧着良心讲出「没这回事喔」这种话。因为绫濑同学无言地看着我,用眼神示意「别宠她」。身为夹在母女之间的可悲中间管理职,我的选择是──
「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好,进来吧。我帮妳们拿行李。」
当成没这回事。
聪明人也说过,人类若要得到幸福,少不了忽视技能。
儘管方才的一连串发展被无视,将纸袋递给我的亚季子小姐却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谢谢你,不愧是男孩子。」
「啊哈哈。」
对于她的感谢,我回以暧昧的笑容,转过身去。请绫濑同学母女穿上刚买的全新拖鞋之后,带她们进屋里。
一进起居室,亚季子小姐便开心地「哇」了一声。
「嗯~有种柑橘类的香气耶。」
「喔?弄得相当乾净呢。」
擦得晶亮的地板与飘着清爽气味的起居室,让绫濑同学也讚许地鬆了口气。
「唉呀,只是紧急打扫了一下而已,平常没──」
「就和太一说的一样。你们父子真的很爱乾净呢。」
「──俗话说得好,健全的精神要从清洁的空间做起嘛。」
我把否定言论吞回肚子里,迅速转变立场。
真危险。看来老爸为了给亚季子小姐好印象,特地强调了好的一面。虽然说,谎言穿帮导致好感度暴跌进而让事情告吹也是自作自受,不过受过女人教训的老爸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想掌握新的幸福,扯他后腿也未免太过分了,于是我决定暂且帮他掩饰。
绫濑同学怀疑地盯着下定这种决心的我。
「平常就这么乾净吗?」
「那当然。灰尘一点不留全数歼灭,乃是浅村家的家训。」
「这家训听起来有点危险呢。」
这不是说谎。在乡下的奶奶以前一天到晚说这是祖上某位战国武将的训示。还记得自己儘管当时就认为十有八九是假的,依然笑咪咪地听她说故事。
「话又说回来,真不愧是太一呢。」
亚季子小姐呵呵笑。
「我知道他是个细心时髦又帅气的人,没想到连家里都这么注重。」
「时髦……老爸吗?」
「是啊,第一次来店里时大概是因为和上司一道吧,感觉很纯朴。第二次起身上就有古龙水的气味,领带品牌也给人一流社会人士的感觉。」
「啊~」
这么说来,有段时间他在衣服和香水上花了不少钱。
我当时只觉得大人的世界很花钱,结果居然是为了吸引心上人的注意。
「妳、妳们好啊,亚季子、沙季!」
老爸从主卧室走出来。打肿脸充胖子被揭穿的他,手里还拿着除臭剂的容器,我看了大吃一惊。
「喂,老爸……」
把你手上的东西收好。人家好心帮你掩饰,不要马上就亮出临时打扫的证据。
这些话也不能直接说出口,因此我试着用眼神告诉他。
然而我只是白费力气,老爸露出彷彿在镜子前练习了几百次的笑容这么说道。
「欢迎莅临寒舍!今今今、今后大家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请多指教喽!」
太棒了,简直就是噁心的範本。
用语噁心,满口装模作样的台词却咬到舌头,再加上刻意的表情,实在令我不忍心看下去。
「这么受欢迎真开心~来,这是土产!」
「这不是带骨生火腿吗?好耶,今晚就开火腿派对吧!」
这样居然也能热络起来,还真是对好搞定的夫妻。
亚季子小姐没注意到除臭剂,老爸也自然地接下大量行李。怪人和怪人容易合得来吗?
「欸,浅村同学。」
「嗯?」
「我想看看房间。可以带我过去吗?」
「啊,喔……了解。」
我和绫濑同学丢下在扭曲时空相视而笑的夫妻,把百货公司纸袋留在起居室,带她去我为她整顿过的房间。
「就是这里。」
「喔,这里啊……」
「窗帘和床铺都準备好了,但是我不晓得妳想要什么颜色的床单,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书桌我按照传统摆法放在窗边,想挪动的话就说一声。」
「谢谢。你们已经做好了接纳我们的準备呢……喔~」
绫濑同学越过开门的我,走到房间正中央。
儘管语气平淡,眼睛却像好奇心旺盛的猫一样四处打量。
同龄女生就在眼前,还是个将头髮染成明亮颜色而且打扮入时的稀世美女。
不知是洗髮精、香水、费洛蒙,或是某种处男无法想像的特殊力量发挥效用,房间里瀰漫着一股宛如火烤蜂蜜的甜香。
她拖着香气的尾巴,转头看向我。
「真宽敞。」
「是这样吗?我觉得很普通耶。」
「我之前的家,是一间破旧的套房。三坪大,也没有我专属的房间。」
「妳们在三坪大小的地方打地铺,两个人一起睡啊……一起睡是吗?」
难怪家具几乎都是新的。
「不是。睡觉时可以独佔整个地方。我是学生,妈妈上夜班,两人生活作息正好相反。」
「不过这样不是比较轻鬆吗?不好意思,家里多了两个男人。」
「……这倒是没关係……可以问个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这个。」
「咦?」
「为什么口气这么拘谨?如果是因为什么主义主张信念教义,倒是可以随你高兴。」
我没加入那种诡异的宗教。身为毫不怀疑地接受「对初次见面的人和年长者说话该客气一点」这种神秘规矩的日本人时,大概就已经下意识受到某种宗教式价值观束缚了──这种吐槽暂且摆到一边。
「要问我为什么也……」
「毕竟我们同龄,可以放鬆一点喔。如果是因为顾虑我,那就不用了。」
「不就因为是同龄才该这样吗?」
「咦?像是和同学、朋友聊天的时候,讲话这么客气不是很怪吗?」
「这是强者的理论吧?」
我十七年的人生里,几乎没和女生有过交集。绫濑同学这种外表显眼的女生就更别提了。就算人家乾脆地要我放轻鬆别客气,想跨过这个门槛也绝对不算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