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醒来,我就确认枕边的时钟。
七点半。我呆了一下。以周日早晨的起床时间来说已经够早了。我决定起床。虽然就寝时间晚,不过我似乎睡得很熟,脑袋十分清醒。
到了起居室,老爸和亚季子小姐果然还在睡。不过一如预期,绫濑同学已经起床了。
她全身上下已经打理完美,明明待在家里却毫无破绽。露肩服外面套了一件薄纱上衣。
「早安,绫濑同学。」
「早安,浅村同学。」
绫濑同学说着便起身。宽鬆的白色外套绑在腰间,上头还有相同质料的缎带。下半身是红色热裤。
「啊,我的份我自己来。妳已经吃完了吧?」
我不忍心让已经吃完早饭在喝咖啡的绫濑同学站起来,因此要她就这么坐下。
「才刚吃完就是了。那是你的。」
她指着桌上的餐点说道。
「加热这个就好了对吧?」
我準备把绫濑同学所指的盘子拿去微波,然后愣住了。这个,要热吗?还是直接喝冷的就好?之所以会烦恼这种事,则是因为手在碰到盘子的瞬间,感受到一股凉意。
「直接喝就好,冷的比较好喝。实际上,我才刚从冰箱把它拿出来。」
大概是注意到我起床才準备的吧。绫濑同学还是一样体贴。
我看向盘内,是带了点黄色的浓汤。
「这是什么汤?」
「南瓜。」
「……南瓜採收季节不是夏秋吗?喔,已经吃得到啦。」
「是这样吗?」
「我记得曾经在某处读过,说是夏天採收秋天食用。好像是因为刚採收完不甜所以要放一段时间吧?万圣节的前夕要摆南瓜灯笼,等待南瓜大王到来,不是吗?」
「那是什么啊?」
「妳没听过《花生漫画》吗?讲『史努比与查理布朗』的话知道吗?」
「喔,奈勒斯的毯子。」
「居然是想到那个啊……」
查理布朗的好友奈勒斯,总是抱着他心爱的毯子。
虽然也有人说那是毛毯症候群,不过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愿放手的心爱事物。
在他人眼里不值一提,对自己来说却是宝物。任何人都会有这种东西。想必绫濑同学也有。
大人觉得很脏、该丢掉。但是这么一来,反倒令人更为执着。
突然间,母亲的怒容在脑中浮现。我在内心摇摇头把它甩开。
「──嗯,现在什么蔬菜都是随时有得吃,这种事大概不足为奇。不过,原来南瓜能煮出这么漂亮的汤啊。」
简直就像上了一层浅色的神酒。
「南瓜和洋葱煮过之后放进调理机,再倒入牛奶和鲜奶油。」
我对南瓜产生兴趣让绫濑同学有了反应,她简单地讲解做法。
虽说有兴趣,不过人类可没有善变到会突然爱上做菜就是了。我是在想,就算叫外送和买便当的日子不变,学会这些也有可能在某天派得上用场。
我在脑中的角落记下食谱,同时把吐司放进烤麵包机。
「假日早上吃两片还真稀奇……啊,如果多管閑事的话我道歉。」
「毕竟绫濑同学和亚季子小姐都不是只做饭,也会留意到小地方嘛。我不会觉得是多管閑事啦。」
听到我这么说,绫濑同学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人家的喜好只要听过一次,绫濑同学就不会忘记,这种事恐怕不是什么人都做得到。我也明白,这是因为她将友人关係限缩到极致。不是因为想讨好对方,而是因为重视对方。
即使重要性只到「因为是妈妈再婚对象的儿子」这种程度,我也感到很光荣,绝对不会认为她多事。
「只是顺口问问而已。」
她以若有似无的音量嘀咕,说顺口却感觉相当不好意思,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单纯以这个情境来看,在轻小说和动画里应该很常见,然而真相多半不是如此酸甜交织。对「纯粹基于亲切或人之常情,因而出现的害羞或温柔举动」解读错误时,将导致不幸的误会或悲哀的单恋。
我一直保持警惕,小心翼翼地避免误解绫濑同学的行动,所以不会搞错。但我也认为,就算有人解读错误也是难免。
现实既不是动画也不是漫画。儘管如此,我们遭遇类似情境时却总是会误解。这是生而为人所无法避免的习性。
就算是我,昨天听到读卖前辈的余命告白时,脑里也是一片空白。碰上突袭实在是没辙。
「然后,关于吐司的片数呢。在打工是一整天的情况下,肚子会饿。昨天我就失算了。早上只吃一片吐司又没吃午餐就出门,结果肚子一直叫到休息时间都没停。」
我在坐下的同时,半开玩笑地说道。
「工作辛苦了。」
「哪里哪里,不敢当。」
多亏了这段有些夸张的互动,彼此之间的气氛恢複成和往常一样。这也是种去除尴尬的仪式吧。
除了两片吐司和南瓜汤之外,餐桌中央还摆了一大盆鸡肉生菜沙拉。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让玻璃容器的边缘为之发亮。
「酱汁请挑自己喜欢的。」
「谢谢。」
绫濑同学恢複方才的姿势,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滑手机。她没戴耳机,或许是在搜寻什么也说不定。
先尝尝这道南瓜汤吧。
我试着舀了一匙送进嘴里。掠过鼻尖时已经闻得到些许香气,滑过舌尖之后,更有一股纯正的南瓜味。熟透的南瓜本就柔软,不过大概是因为以调理机处理过的关係,变得有如奶昔一样滑顺。虽然甜却不腻,十分清爽。直接喝冷的确实是正解。就算不是盛产季,也会想在炎热时节来上一碗。
「那个啊。」
就在我大嚼鸡肉沙拉时,绫濑同学突然出声。
嗯?我抬起头。
「昨晚,帮我盖上毛巾被的,是浅村同学你,对吧?」
「啊,呃,嗯。」
老实回答,就等于告诉她我看见了她的睡脸。
然而,现在的我很清楚,这种时候遮遮掩掩不是个好选择。
偶然看见绫濑同学在房间里晾内衣而冷汗直冒,不过是区区一个月之前的事。话是这么说,若要质疑我「呃、嗯」这种应对是不是最佳解,我也只能苦笑。这不就表示我原本想隐瞒吗?
「果然没错。」
「我知道妳想避免暑期辅导,但是补考前弄坏身体也不好。」
「也对。嗯……谢谢。」
「这种小事应该不用道谢啦。」
更何况真要说起来,一直麻烦她做饭的我更该道谢。虽然会演变成「既然这么想就帮忙人家啊」,但是约在一个月前,我理所当然地得出这个结论,提议却被绫濑同学婉拒了。
要么都不做,要么都做──说起来简单易懂,但是这样的不均,该从哪里取得平衡才好?
互相帮助时要多付出一点。知易行难。除了音乐之外,还有没有什么能够提高学习效率的方法呢?
「听说,你昨天晚上去看电影?」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不由得愣住。
「呃……嗯。因为想看的电影好像这周过后就要下档,所以去看了晚场。不过,妳是从哪边听说的?」
「太一先生很开心。晚餐时一直说『这可是悠太第一次夜游喔!他这个人啊,正经过头了,我一直担心他太讲求逻辑,脑袋转不过来,唉呀~他也到这个年纪了呢!』……」
「用词!」
而且绫濑同学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忆力也太好了吧?
「和打工的前辈一起看对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讲夜游太夸张了啦。刚好我们想看的电影是同一部而已。实际上,在前辈告诉我之前,我根本没想到可以看晚场。」
「这样啊?」
「妳知道《蓝色夜晚的缝隙》这本小说吗?」
绫濑同学「啊」一声,轻轻点头。
「听说过。这么说来,我搞不好看过电影的广告。」
「这还真是不简单,妳明明没在看电视。」
「因为网路上也有。」
这回换成我点头了。
宣传就要挑在有客人的地方做。我们这个世代不看电视,却会看网路。那么广告当然也会放到网路上吧。
「感觉怎么样?」
绫濑同学问我。
她问怎么样,应该是指电影的感想吧。
「咦?嗯,这个嘛,还不坏。」
我把记得的部分告诉绫濑同学。
原作是所谓轻文艺领域的小说,讲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意外相识之后的恋爱故事。虽然放了不少搞笑情节,不过后面愈来愈严肃。结局的大翻转令人动容。
「有个每周只会在深夜的公园里见到一次的少女。这名少女,其实是同一所高中同年级的学生,但是白天遇到时,她都会假装彼此不认识。只有在深夜里相遇时,才会亲切得像变了个人一样。随着相遇次数增加,两人渐渐受到对方吸引。某天晚上,少女告诉男主角──」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下来卖个关子。
「『我啊,只能再活半年。』」
绫濑同学不禁倒抽一口气。嗯,突然听到这种话,正常人都会吓一跳吧。我听读卖前辈讲这句话的时候也大吃一惊。
「然后呢,接下来就是高潮,再说下去会泄漏剧情,所以我不讲了。」
虽然我不是丸,但是不知不觉间,我也变得像他那样愈讲愈快了。这就表示,在我心里岂止「不坏」,根本就是很感动。毕竟它甚至让我考虑要买原作,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谢谢,听起来很有意思。关于电影的部分我明白了。」
「对吧?这部片今天电影院还有放映,如果不是因为补考,我会强烈建议妳去看一看。」
「在考完之前没办法。」
「我想也是。」
「既然有原作,那么我去看原作好了。为了确实提升现代文的成绩,我想有多读一些课外书的必要。」
「考试应该不会拿轻小说出题就是了。」
虽然我不晓得轻文艺该算是轻小说还是文艺。
「不过,我本来是不太看小说和漫画的。应该可以透过累积阅读量增进自己的能力吧?」
「这倒是真的。」
不过严格说起来,绫濑同学不擅长的并非理解现代文。她不擅长应付的,是那些思维与自己不同的文章。像是明明喜欢却骂人家笨蛋、明明爱着人家却嚷嚷着要杀掉对方。
听到我这么说,绫濑同学有些不满地表示:
「明明只要老实地说出口就好了。」
「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行为模式。正因为如此,才会产生各种戏剧性的发展嘛。」
如果坠入情网的两人,开头就老实地把自己的感情诉诸言语,那么故事便到此为止。这种类型的小说、漫画、动画,堆积如山。正因为彼此不磨合,才会产生误解,悲剧和喜剧由此而生。高潮迭起的爱情故事,就是要一再地误解和擦身而过嘛。
「这种感情,我实在没办法理解。」
「唉,毕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採取『把它当成黑盒子,彻底掌握可能拿来出题的名作相关情报以推导答案』的战略啊。所以说,如何?觉得有效吗?」
「我做了模拟试题,分数应该有比之前高。确实就像浅村同学说的一样,文学名作的解释经常拿来出题。还有,只要掌握时代背景和作品的关係,就能找出答案。」
「毕竟是考试嘛。」
我之前就在想,有些话还是该说清楚。
「什么意思?」
「我们面对的考试,不会出现没有答案的问题。知道open-end(开放式结局)吗?」
「打开结局。」
「那是照字面直译吧?」
虽然她应该是认真的。不,就因为是认真的才会显得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