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魔王誕生之日

那是少年还弱到极点之时的记忆。

魔王诞生就是在这一天。

黑暗的森林中，少年茫然自失。他的面前，一名少女身受重伤倒在地上。侧腹暴露内髒的伤口尤其严重，危及性命。

血液已经乾燥变色，回天乏术。

不。即便情况没这么糟糕，少年也做不了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到。当时的他无能为力。

但是，少女和他不一样。她拖着一副随时都会丧命的重伤，投身战斗，在森林中走了这么远。最终，不支倒地。

结果，少年得以倖存，少女奄奄一息。

少女的死毫无意义。这让少年尤其难过。

「为什么，我……」

这时，少女痛苦呻吟。

她的痛苦，她的悲伤，她的憎恶不难想像。她嘴里吐露出咒骂的话语。

「这世界，赶紧毁灭。」

「——」

少年听到了少女对世界的诅咒。

这一日，魔王诞生。少年和少女的相遇，还要在这之前。

◆◆◆

在少女看来，这一天想必再平常不过。

然而，在少年的眼中，这是改变命运的一次邂逅。

「你们在干什么？」

这道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少年觉得自己彷彿身处梦境。

他满嘴泥土的味道。疲惫瘦削的手脚上传来跌打的疼痛。

异世界转移之后不久，他们正在建设据点。离开熟悉的世界，在这种非常事态下依旧存在欺压弱者的事情——不，或许正因为身处这种情况，更使得把烦闷和不安发泄到弱者身上的现象出现。不幸的是，他正好被其中一个这样的团体盯上了。

最糟的是其中包括了一位探索队的战士。

探索队之中大多是正义感很强的人，但世事无绝对。对部分人而言，在拿弱者宣洩的时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被探索队的同伴发现。没有能力的人哪怕撞见了欺凌现场通常也难出面制止。这种学校封闭空间中常见的阴险行径，在当下的异常情景下将少年逼上了绝路。

世界充满了阴暗。自己能做的只有放弃。别想反抗，更别想期待救助。滚地挣扎的每一天都是凄惨和痛苦。就在这时，少女如奇蹟一般出现了。

「我再问一次，你们在干什么呢？」

少女看上去比少年年长，面带柔和的笑容站在那儿。

那表情就彷彿是女性同伴之间聊着哪里的甜品更美味一般平常。但是，放到正围着一位少年施加暴力的5人集团前，这份日常一般的温柔笑容反而显得异样。

「没、没干什么啦。」

在场唯一的探索队成员颤声回答。

他态度动摇，一个原因是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被发现了。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很清楚眼前的少女是谁。

「是吗？那，嗯——算了。」

少女缓缓反问道。她的手，抚摸着坐在一旁的狗的脑袋上。

那只狗外形酷似牧羊犬，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是什么正常生物。因为它全身都由一种漆黑的物质构成。

野兽发出低吼，在场除了少女所有人吓得全身一颤。

少年也是其中之一。这时候的他真的弱得无可救药。即便是来帮助他的人都让他如此害怕。

「抱歉，我找他有事。」

少女平淡地说道。

「所以，你们能避让一下吗？」

当然，说有事不过是一个借口。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但是，她有着足以让大家把这个借口当真的力量。

一群人逃出去之后，只剩下两个人。

「……」

得到救助的少年一时没缓过神。

少女轻轻鬆鬆赶走了刚才欺负自己的一群人。那飒爽的姿态，超脱现实。

少年被少女夺去了心神，恍如身处梦境。

「……啊。」

足足10秒过后，少年回过神。‍‍‍‍‌‌‍‌‌‌‌‍‍‌‍

他慌忙站起身，想要对帮助自己的少女表示感谢，却被口中的泥土呛到，狼狈地咳嗽了起来。因此，差点漏听了少女的声音。

「……无聊。」

那声音是如此的冰冷，彷彿刚才柔和的氛围是另一个人。

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却只看见一张毫无表情的侧脸。

那是对欺负弱者的愚蠢之徒表现出的愤怒和厌恶吗。还是说有什么其他东西让少女不快了吗。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少女顺势看过来的目光也是如此的冰冷。

少年再度被吓到一颤，好不容易才开口道谢。

「那，那个……学姐，谢谢……」

「不用想着谢我。我只是，代替小优这么做而已。」

提到小优，她的神情忽然就温和了。

随后，之前的温柔氛围回到了她的身上。

这时少年还不清楚「小优」是在说谁。但也知道那一定是她恨重视的人。对方放鬆的态度让他鬆了口气，他低头道谢。

「但是学姐帮了我。谢谢。学姐真强啊。」

「是吗？」

少女微微疑惑，反过来盯着少年上下看。

「你看起来倒是很弱啊。」

她温柔的语气说出的话出于意料地直来直去。

少年并没觉得生气。少女的语气并不带有恶意，其次少年的确很弱。对此他早就已经放弃了。他觉得自己毫无价值。所以即便有人这么说他，他也感觉不到一点悔恨和痛苦。

可是，少女对他说。

「但是，你这样就行了？」

「……诶？」

「你就甘心一直这么弱？」

她漫不经心的这句话，改变了少年接下来的一生。

◆◆◆

这就是这两人——工藤陆和轰美弥的相遇。

对少女而言，这不过是日常的一幕。但是，少年不一样。

得到帮助，不由看到出神，然后，被质问。

说起来也不过这么点事，但这已经太多了。

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已经不由追着她的身影走。

见到面的时候还会打招呼。姑且对方也记得他的名字。偶尔还会聊上一两句。当然，在她这探索队的别名持有者的眼里，他不过是周围大多数人的一员。但是，这就好。

少女是他的恩人，是他的憧憬。她真的很强。他觉得自己毫无价值，这让他更觉得少女的价值货真价实。

这份感情，好巧不巧地在据点崩坏的那一天改变了少年的命运。

◆◆◆

「哈……哈……」

这一天，工藤陆一头雾水地在崩坏的据点中逃窜。

四处传来惨叫，爆炸的火焰扑打面颊。大家建造的据点正在毁灭。暴力造成恐慌，恐慌又孕育出暴力。这负面的连锁把一切都毁了。

工藤陆拚命地抱头鼠窜。

不知不觉中，他迷路在森林深处。

没有死掉只是他运气好。

但这份幸运也是他亲手抓住的。

当时的他，在据点崩坏的悲惨事件中就此断了生存的意志也不奇怪。若是他放弃了逃窜，肯定就活不下来。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想起了那件事。

——但是，你这样就行了？

——你就甘心一直这么弱？

每当过去的她发出质问，就让少年咬牙坚持。

没有能力的人走在树海里所感受到的恐惧难以描述。停留原地就哪儿都去不了，可是迈开步子又可能碰上怪物。这处境，就彷彿装有一颗子弹的左轮在不停朝着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

这片森林在白天也很昏暗。目光所及之处彷彿全是怪物藏身其中。实际上，若是碰上怪物他就完了，必定死无全尸。走在树海里，他的脑海里一直闪烁着自己死亡倒地的模样。在这种恐惧下能坚持下来的只有意誌异常顽强的人，或者是想像力不够的乐观主义者。而工藤陆两边都不是。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但只有那位少女的身姿始终在他的脑海里。‍‍‍‍‌‌‍‌‌‌‌‍‍‌‍

也许他是想更靠近自己的憧憬哪怕一步。又或者是出于一些他所不自知的其他感情。他不知道答案。那个时候的他没有余力去细思自己的感情，只是一心拚命走下去。

再走一步。再走一点。还能坚持。

就这样日落日升。

少年活下来了。他没有受什么伤，因此走了相当一段长的距离。

他没有遇上怪物，也没有遇上人烟。

再不久他就会曝尸荒野。这份预感让他恐惧不已。

但是，他同时也有些满足。

一直以来被欺负的自己从来没有过价值。可他现在能坚持逃到现在。

即便这毫无意义，这却是少女的那句话改变了他的结果。这让少年感觉自己有了些许的价值。

即便在此刻力竭而亡，他也能带着满足死去吧。又或者如果他就这么走到了有村落的地方，说不定还能编织出另一份希望的故事。

但是，结果并非如此。他是那么得不幸，世界是那么得残酷。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啊。」

「啊……啊……」

他遇到的不是怪物也不是当地的人。

而是欺凌他的人们。

◆◆◆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少年被拉扯在地。他不可能做出抵抗。之后发生的事，和以前分毫不差。

不，是变本加厉。由于据点崩坏，导致他们围殴的行为没了约束。

特别是那唯一的一位探索队战士最为过分。他之前虽然喜欢欺负弱者，但并非杀人为乐嗜杀成性。可是，现在他的衣服上沾染了他人的血，丧失理性的眼中追求的仅仅是剎那的快乐和暴力。

即便手握强大的力量，他终究只是软弱的人。

但是，就是这种人会把一切都给毁了。

少年内心发芽的希望被残忍践踏，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