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脫

「……噢，亚尔诺吗？真是抱歉啊。」

我接近被绑在狭窄阴暗地板上的儿时玩伴，拿块布擦掉他脸上的泥。他便对我道歉还笑了笑。

为了寻找我而一路跟来，被捲入绑架事件的空，遭到他刚才打晕的男子痛揍一顿。

幸好在我情急之下警告「长得这么俊俏可以卖好价钱，不要打得太过火。」他才没被打得太惨。

「……早就警告你不要和我扯上关係。」

空难得有机会抬头挺胸做人，却因为和我牵扯而沦落这种下场。

「不，这是我自作自受，不是你的错。话说你在做什么？」

我割断绑住他手脚的绳索后，空不可思议地问我。

「等一下要转移阵地，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你快趁机逃脱吧，凭你一个人应该不要紧。」

对于我的回答，空一脸伤脑筋。

「……我当然很想逃跑，但是我做不到。」

他的答案出乎我意料之外。

「那女人我也会趁乱放她逃走，放心吧。」

空的同事，那个鸡婆女人卡塔莉娜，我当然也打算让她一起逃跑。

他们两人原本就不在商品的清单上。

只是运气不好，让他们目睹到绑架孩子的一幕，由于不能放他们离开，才会充当商品。他们趁乱脱逃也是因为藏身处曝光，转移阵地时的疏忽，这样的借口应该没有问题。

我原本以为这样告诉空，他就能毫无挂念地逃跑。

「呃～原因之一的确是她如果没有一起逃跑会有麻烦。不过我欠你的人情还没还啊。」

这句话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啊？事到如今，你还在胡说什么啊。」

「没有啦～如果我就此逃跑，就没机会再遇见你啦。这么一来又得继续欠着你人情，还不了啊。」

「不是说过那种连我都不记得的事情就算了，赶快走吧。」

「……哪有这样的。在我心中那可是很大一笔人情债。况且你明明喜欢小孩，这种工作怎么会适合你。你也跟我们一起逃离这种地方吧。」

听到空这句话，我不由得一瞬间愣住。

因为空的论调并非胡言乱语……而是命中核心。不，是我发觉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小孩很麻烦，我不喜欢。只是因为工作之故，让小孩哭泣很麻烦，我才假装亲切。

我以前一直这么认为。可是我却联想到以前在贫民窟照顾过的小弟小妹。

让小孩哭泣会很难受。我明明老是做这种骯髒工作，却觉得小孩与小动物很可爱，很喜欢。如今空这句话让我头一次察觉这件事实。

原来我喜欢小孩啊──

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想法逐渐涌现……但是我不能承认。所以我立刻反驳他。

「拜託，你说得简单，但我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脱离，追兵很快就会出现。而且我一直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工作。和你不一样，我是这个骯髒世界的一分子。」

一开始我和他都出身于贫民窟。

收集垃圾，靠当小偷勉强糊口。

然后我和众多孤儿走上相同的道路，就这样从事骯髒的工作，在黑社会随波逐流。逃不出这个阴暗的世界。

从一开始的小偷，耍小手段诈骗有钱人，到现在干起贩卖人口的脏事。

只要一旦遭受波及，就会越陷越深无法脱离。

我无法再和活在阳光下的空产生任何交集。

我会继续干这一行，哪天独自一人死在路边。

「……所以不要再与我有瓜葛了。」

听到我勉强挤出的声音，空陷入沉默。

然后我以为他这次终于要离去。

「……啊～追兵的话，和我的上司谈谈，应该可以解决。」

结果空这么说，然后一只手用力抓了抓头，「哎～这不合我的个性耶。」他嘴里如此嘀咕着。

「……我说啊，虽然这是从鸡婆女人那里现学现卖……不过我和你身处相同地点，彼此的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同啊。」

他一脸彆扭的表情说出做作的台词，并且朝我伸出手。

噢，对了。他──空就是这样的人。

很多在贫民窟长大的人会怨叹自己的不幸，嫉妒并咒骂人生圆满的人。但他却不会嫉妒别人，抱持不随波逐流的信念。

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当时我甚至心想，如果我和他在一起，或许有机会走向正轨……结果空却不见了。

他落入别人手中被卖掉了。

这在贫民窟是稀鬆平常之事，我在心中却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痛楚。

之后我同样离开贫民窟辗转流离，却始终记得空。

所以在这座城镇见到空，知道他过着正当的生活后，我真的很高兴。

我已经无法脱离这个污浊黑暗的世界。可是空活在光明的世界中，这样就够了。

如此心想的我，本来想离开他──但我好想握住他伸向我的手。

问题是我无法下定决心。

因为我伸出的手早已污浊不堪。

可能查觉到我的犹豫，空主动伸出自己的手，有些粗鲁地握住我的手。

「走吧。」

就在我忍不住点头答应他这句话时。

「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一点你们的对话。」

这声音让我疑惑地回头一瞧，发现男子站在房间入口。

他是最近新加入的人。除了附近常见的流氓以外，没有明显特徵，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和他没什么交集。

刚才这番话被他听见可就相当麻烦了。

我立刻思考该怎么对付这个人。

既然他只有一个人，应该可以打晕他之后藏在这附近。

可能查觉到我的想法，男子迅速举起双手。

「噢，我没有向上层报告的意思，也会协助你们逃跑。」

他这样告诉我。

老实说，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但我无法轻易相信这种组织的成员。我始终没有放鬆警戒。

「不，应该说你们如果协助我，就能毁掉整个组织。」

男子如此表示，然后咧嘴秀出虎牙，撩起浏海。

他露出的眼眸发出金色的光芒。

我对他的长相有印象。

他的面貌是──

「……金色之狼。」

这个名号在邻近各国的战场上十分有名。

拥有金色的眼眸，兇猛如狼的佣兵。

我仅在靠近战场的城镇见过一次他的身影。强烈又充满压迫感的存在，让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可是他之前和我待在同一个地方，我却丝毫没发现他。我顿时哑口无言。

当着我的面前，男子说道：

「哦，你知道我吗？」

男子说完后，开心地笑了笑。

他已经丝毫没有刚才那种平凡打手的气氛。

「金色之狼」似乎能靠散发的氛围，让存在感变得如此强烈。

一如传闻，不，他可能比传闻更厉害。可是这种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此知名的佣兵，怎么会在这么和平的国家做这种底层打手般的工作？

「因为诸多原因，要设法摧毁这个组织。」

见到我一脸讶异，男子便如此解释，说完后还耸了耸肩。

这么厉害的佣兵居然跑来摧毁这个组织，或许这起案件比我原先想像中更加危险。意思是与这起案件有关的我，可能真的会没命。

男子询问彷彿事不关己般思考的我。

「不过我掌握不到上层的情报，正伤脑筋呢。亚尔诺先生，你对这方面熟悉吗？」

即使我知道考虑自身安全，老实坦承一切并非明智之举。但如果交给他，空与卡塔莉娜，以及遭到绑架的孩子应该都能得救。

「说是上层，我也只知道这里的首领。更上面可能有权力相当强大的贵族，但这种事情不会告诉底层打手。」

我坦承我所知的事情。

「噢，总之这里的首领也可以，告诉我吧。只要知道是谁，我会从他嘴里问出来。」

男子说出可靠无比的话。

「交给我吧。」

他露出虎牙笑了笑。

他的表情让我深深鬆了一口气。

★★★★★

「喂，起来，叫妳起来了。」

「嗯～早上了吗？」

好像有人在叫我，从舒服的睡眠中被叫醒，我睁眼一瞧。只见陌生大叔站在面前。

「不，现在还是深夜。话说这女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熟睡啊，神经到底有多大条。」

大叔皱起眉头，嘴里嘀咕。

嗯，这是什么意思？话说这大叔到底是谁啊？

我睡眼惺忪地环顾周围后，发现这里并非自己房间，也不是库莱耶思家的马车。而是说不上漂亮的狭窄房间，四周都是露出害怕眼神的孩子。

──噢，对了。我之前追在空的后面，结果遭到绑架犯一伙人抓住，被关在这里！

好不容易想起情况，弄清原委的我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这个怪女人是怎么回事啊。既然醒了就快动，準备要走了。」

大叔见状，露出讶异的眼神，并且还说出这种话。

「咦，要走了？」

我听到后反问他。

「没错，听说这个地方遭到锁定，要趁着夜色转移阵地。哎，麻烦死了。」

大叔的回答听起来和抱怨差不多。

地点曝光，代表蕾吉娜与玛丽亚发现了吗？

意思是只要再等一下，救援就会抵达？那不是别乱跑比较好。

可是现在胡乱反抗会有危险吧。瑟札尔也叮嘱过我别轻举妄动。

不知道大叔怎么看待心中犹豫而停下脚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