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赤诚是在远离打工地点的一个小公园发现蓝的。蓝坐在一个大象造型的弹簧椅上，发现赤诚后，视线转了过来动了动嘴唇。

没有听见声音，之后才发觉蓝说的是什么。

「哥…抱歉。」

不知道蓝为什么要道歉，是赤诚抛弃了蓝。

没有支持蓝，而且也没有把事实告知蓝。

该怎么告诉蓝……一直没有想好。如果蓝无法死心，自己又该怎么办，不想左右为难。

赤诚和萌一样，只为了不起争端就想瞒天过海。但和萌不同，明明赤诚知道一切，也知道蓝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赤诚选择了另一方，因此事情才会变成这样。赤诚看着蓝。和赤诚一样，蓝也浑身湿透。但原本及腰的一头长髮已经消失，变成了不到肩膀的乱髮。

蓝的眼神很黯淡，但就算被雨水打湿，也不像流泪的样子。蓝以赤诚似曾相识的毫无感情的眼神朝赤诚抬起头，把手中握着的一把长发扔在脚下。

赤诚痛苦地眯起眼睛，

「怎么剪断的？」

蓝拿出一把剪刀，为什么会带着这东西，刚想这么问的时候，「百元店买的」蓝已经先回答了，

「很方便吧，一下子就剪掉了，花不了五分钟，早知道的话…」

蓝叹了口气，

「果然我很没用啊。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虽然不甘心，但确实比不上那家伙。」

看着自暴自弃的蓝，赤诚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蓝不应该被捨弃。

就算会被歧视，就算心生厌倦，也不能捨弃蓝。

赤诚在雨幕中踏出一步，

「蓝，说出来吧，把所有的一切都好好告诉萌。」

支持蓝告白，会带来很多问题。但和豁出去的以前相比，现在赤诚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告白之后将面临多少歧视，不管会有多少不理解，他都会想办法去化解。不捨弃任何一样事物，儘可能地去保护自己拥有的一切。

没有吱声的蓝垂下头，弹簧椅发出嘎吱的声响。

「但小萌已经和那家伙交往了吧！原来女朋友是这么回事啊。」

「又没有结婚，不过只是交往吧。」

蓝抬起头看赤诚，

「哥，初中生是没办法结婚的吧？」

「高中生虽然能结婚，但必须有监护人的认同。」

「这样啊？」

「而且听说法律已经修改了，今年开始女性的结婚年龄从十六岁变成十八岁了。」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赤诚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在此之前，你都有机会。」

「说得也是呢，那家伙又是个花花公子，搞不好马上就会和小萌分手。」

蓝轻浮地接话。

「没错，那可是千岁，说实话我也很担心。」

「那我可以去抢走小萌吗？」

「最终要看萌的意愿，但不说出来，什么都无法开始。」

「小萌…喜欢那家伙吗？」

赤诚无法说谎，所以无法回答。蓝挠了挠头，

「这样啊，我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啊，明明喜欢小萌，却没法为小萌高兴。」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连我都觉得高兴不起来。」

「不是这个问题。我知道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连抢走小萌的勇气都没有。」

蓝摊开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

「我赢不了那家伙，连告白都不敢的我，一定谁都赢不了。而且，说出来小萌也不会相信的吧？」

蓝轻声喃喃，

「明天要怎么办好呢，」

性别认同障碍并不是普通的疾病，蓝曾经去看过一次心理科，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就算提出相关证明，或许也很难让人信服。

而且赤诚并不觉得蓝是异常的。就算在外界看来蓝有心理障碍，赤诚也不觉得这是病。

对赤诚来说，蓝就是蓝。

「我会让她相信的。还是说，你已经讨厌萌了吗？」

蓝沉默了一会后，叹了一口深沉的气，

「没法讨厌啊，」

蓝垂下头。这时赤诚才发现她一只手上还拿着手机。蓝握着没有反应的手机喃喃，

「果然喜欢小萌啊，所以不想被讨厌，不想小萌变得和妈一样，把我当作噁心的家伙看待。」

「就算不是特殊意义，萌也是很喜欢你的。」

赤诚劝解道，

「就算没法马上告白，也不用马上放弃的。」

痛苦地动了动嘴唇，蓝陷入忧郁。赤诚明白，正因为关係好才更害怕被讨厌。

「但对小萌来说，我终归是女生啊。我也利用了这点，真是卑鄙又没用。」

蓝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是男生，我直到现在也这么觉得，虽然爸妈一定会很难过…但连告白都做不到的我，就算成为男生也没用吧！」

是终于释怀了吗，蓝耸耸肩说。依然穿着男装，而且剪短了头髮，光从外表上来看，就算说她是男生也没问题。

但看似豁达，却又触手不及的脆弱。

这就是蓝。

蓝把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朝着赤诚笑说，

「哥，谢谢你。」

这就是蓝準备放弃的宣言。蓝没有责备赤诚，她能理解赤诚的苦衷。

就算蓝告白，被萌接受的可能性也很小，而且还会破坏水泽家的安宁和与萌的关係。

所以这样就好了，只要蓝放弃，就能息事宁人。

但，蓝的心情呢？

「蓝，不论是谁，告白时都会紧张的。不只有你一个，就连我也会。」

「哥哥也？」

「嗯，」

赤诚注视着蓝说，

「因为喜欢啊。」

曾经赤诚觉得自己不知道喜欢是何种心情，因为他必须把对蓝的心情隐藏起来。

但现在他已经能直视着蓝说出这些话。

他放下了对蓝的感情，有了真正喜欢的人。

「害怕被拒绝，紧张得不敢告白。但只有跨越这些，才能进一步啊。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但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能搞错这点。」

「一样的…」

「明天好好和萌说清楚吧。」

「说出来也可以吗？」

蓝嘴角下弯，

「会给哥添麻烦的。」

「没事，我不觉得是麻烦。」

赤诚把棒球帽戴在蓝参差不齐的乱髮上，

「然后，先去一下理髮店吧。」

浑身湿透的两人离开了公园，但刚才不觉得，走着走着就发起抖来。毕竟已经是十一月了，不是能淋雨的季节了。

「阿嚏！」

蓝打了个喷嚏，这样下去要感冒了。这里离蓝和赤诚原来的家很远，离水泽家也不近，又不能回会场撞上萌和千岁。结果烦恼的赤诚也打了个喷嚏。

「哥，没事吧？」

蓝吸着鼻子看向赤诚，赤诚擦了擦湿淋淋的眼睛，

「要不先去旅馆洗个澡吧。」

「我没钱。」

「我有钱。」

繁华区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旅馆，两人随便找了一家，走进去后才发现这里不是普通的旅馆。

是俗称的爱情旅馆。

赤诚和蓝在门口站了一会，赤诚正想转身，蓝已经走进去了。

「哥，这里就行了吗？」

「…应该不行。」

「为什么？」

蓝很天真地反问，然后看了看周围的装潢啊啊地点头说，

「这就是爱情旅馆啊，我还是第一次来呢。班上的女生一直很兴奋地谈论着。」

赤诚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但相比之下，蓝要淡定得多。赤诚有点担心地问道，

「…真的是第一次来吧？」

「也有男人想要把我带进这里过，但后果嘛……谁要和男人来这种地方。」

「我就没关係吗？」

「这当然了，哥，随便哪间房间都可以吗，要便宜点的吧。反正就洗个澡，一小时足够了。」

蓝看着无人柜檯上的价目表和房型，驾轻就熟地决定了房间。赤诚只能拿出钱包上去付费。

让蓝先去洗澡，拿出手机查看的赤诚发现了西村发来的简讯。

「找到小蓝了吗？」

今天原本打算和西村见面的，不仅爽约，还把打工都抛下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回信说蓝已经找到了，又收到下一条简讯，

「现在在哪里？」

……说不出在爱情旅馆，赤诚正犯愁的时候，蓝从浴室出来了。从她进去都还没有十五分钟。

「哥，快去洗澡吧。」

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髮一边催促赤诚说，

「着凉就糟了。」

赤诚赶紧收起手机。和蓝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她。乱糟糟的头髮还湿着。

「要好好吹乾啊。」

「这样反倒轻鬆了，不像以前，用不着吹也会干的。」

蓝无所谓地耸耸肩，赤诚却没法释怀。

正因为知道原本有多美丽，现在才显得十分狼藉。赤诚一直很喜欢蓝的长髮，即使知道这是束缚住蓝的枷锁。

这就是赤诚逃避问题的后果。但蓝的表情却很开朗，彷彿甩掉了包袱一般。

从爱情旅馆出来后，赤诚和蓝就去了理髮店。理髮师对蓝的一头乱髮哑口无言，只能逐一修剪整齐，最终蓝的头髮变成了完全盖不住脖子的利落短髮。

蓝彷彿变身一般，捨弃了最后的留念。赤诚既感到不舍，又感到放鬆。就如同千岁所说，就算没有赤诚，蓝也能凭自己跨越，并不是全靠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