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先说好，我不是来和你複合的。」

站在房间最里面的西村背对着窗户，一只手轻抚着窗檯，严肃地对赤诚说。

赤诚点点头回应，

「我当然知道。」

但他还是禁不住感到窃喜。西村找赤诚来流行音乐研究社，一切彷彿回到了从前。

「有事相商，午休时请来流行音乐研究社。」

早上收到这条来自西村的简讯的时候，赤诚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干嘛？」

「没事。」

赤诚心不在焉地回答诧异的后座后，又把简讯看了一遍。但标题空白，正文也只有一句话，其他什么都没写。

这是什么玩笑吧？自从两人分手以来，赤诚就被西村拉黑了，也无法再接近西村一步。

赤诚一直在练习綉横幅，很遗憾他完全没有慧根，这一个星期可以说是虚度光阴。

这真的是西村发来的简讯吗？赤诚顿时难以置信，但严谨的用语确实很像西村的风格。

赤诚想起交往初期的西村，用词遣句都很规範，然后逐渐变得生动，偶尔也会发些可爱的表情给赤诚。现在彷彿预示着两人间已经初始化的关係。

但虽然是中规中矩的用词，原本已经不报期望能再次收到西村的简讯了，而且约在流行音乐研究社就证明这一定是来自西村的密约，要商量的恐怕是私事。

约定时间是中午，就如同一直以来两人约会的那样。赤诚当然不觉得这是複合的讯号，但还是静不下心来。怀揣着一颗不安又期待的心渡过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赤诚没吃午饭就离开教室，前往社团楼。他不想让西村等。

快步跑上楼梯，在打开门之前，赤诚一再把手心里的汗擦在裤子上。从门外听不出门里有人在，也有可能是整人游戏，但西村不是那种恶劣的人。

就算里面没人，也有可能是赤诚来早了吧。

但在打开门，如约看见西村后，赤诚鬆了口气，而且感到分外怀念。绝不会让赤诚等她，西村就是这种人。

「还好门没锁，否则我都进不来呢。」

西村说完后，要赤诚关上门。然后指着椅子要赤诚坐下，最后坐在了赤诚的右侧。

「我先说重点，是关于千岁同学的事。」

没有给赤诚任何开口询问的时间，西村马上直奔主题。

赤诚吃了一惊，西村会来找自己已经很让赤诚吃惊了，没想到要谈的还是关于千岁的事。

「上星期，我有个朋友从补习班回来的时候，路过繁华区时看见千岁同学在那里游荡，当时已经快十点了，但千岁同学没有回家，最后和两个女生一起消失在某家店铺内，而且感觉他们很亲密。」

就算和女生在一起，也不代表他出轨了。赤诚知道千岁就是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洒脱，说难听点就是放浪。

西村打开手机，把一张照片展示给赤诚看。

上面是敞开着外套，梳着背头的千岁和女孩子嬉闹的景象。以赤诚的眼光来看是有些过于亲密了，但就千岁的标準来说或许这只是打招呼而已。

「因为我曾向她打听过千岁同学的女性关係以及一些情况，所以她才特地把这件事告诉我。」

西村合上手机，正襟危坐地看着赤诚说，

「如果是白天的话，或许还只是普通朋友，但毕竟那时都那么晚了。以防万一，我必须告诉你一声。我并不是支持小蓝，但如果小萌会受到伤害的话，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千岁平时也有打工，但不一定和赤诚排班一致。没打工的日子，不管他玩到多晚都不奇怪。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是萌的男朋友了。游戏花丛这类的举动还是希望他节制一点。西村也是因此才来告知赤诚一声的吧。

「谢谢你把情况告知我。」

赤诚道谢后，记下了千岁出现的地点。

虽然因此就故意去逮他有点小题大做，但作为哥哥不能对他的放浪放任不管。

根据目击情报，千岁出入的几乎都是不太正经的场所。现在赤诚也在乐队会场打工，比以前更熟悉这类场所，但论熟门熟路还是无法和千岁相提并论。

西村对正忙着记录的赤诚说，

「…你还是那么关心妹妹呢。」

赤诚不禁停下手，西村的这句话听不出是不是讽刺。

「但现在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很在意这件事。有什么情况要向我报告，如果我得到什么情报也会告诉你。所以我决定恢複和你的联络，仅限于小萌的事。」

「可以吗？」

「不满意的话可以拒绝，请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没有，我很开心。」

感觉和西村的关係终于恢複了一点。

赤诚正考虑有没有什么能作为谢礼的时候，

「那么，我回去了。」

说完正事，西村就爽快地离开了流行音乐研究社。

到了晚上，赤诚在打完工后跑去了目标地点。

虽然没有逮到千岁本人，但跑进店家询问后，得到了不少具体信息。千岁似乎是店里的常客，也经常和女孩子玩到很晚。

很多人都认识千岁，他和複数的女孩保持关係的事更是众所周知。即使不到上床的程度，但确实经常和女生有亲密接触。

「哥哥，你今天回来得好晚啊。」

回到家后，萌来到门口迎接赤诚。赤诚不动声色地回答，

「嗯，有点事，你还没睡吗？」

「我正在听小治的新歌。」

萌轻轻打了个哈欠。赤诚催促她快去睡觉。

「萌，你…」

「怎么了哥？」

本来想问萌考虑得怎么样了。这一星期以来，萌没有和蓝或千岁任何一人见面，一直陪着赤诚练习刺绣。

但不能让她藉此逃避。萌有萌必须做出的抉择。

完全不知道千岁那边怎么样，但听蓝说，她和萌偶尔还是会简讯联络，但萌却没有说是拒绝还是接受她。蓝也很焦急。但她不能主动来见萌。

避而不见就代表萌也依然还在迷茫吧。

因为比平时还要晚归，搞得早上上课时昏昏欲睡。但就算期中考试结束了，下个月还有期末考试，不可以疏忽大意。

赤诚嚼着薄荷糖，试图在课堂上保持清醒。

千岁也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但表现得一如平常。或许对他来说夜游就是日常活动。

到了下课，西村传来了简讯，把赤诚叫到了老地方。

「最近小萌有和千岁同学见面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千岁不会是因为萌迟迟没有做出选择，就见异思迁了吧？但距离上次演唱会至今也才九天不见，这也太轻浮了。

西村皱着眉头，

「千岁同学的夜游似乎很频繁，或许也有打工吧，但他流连于夜晚的繁华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也有问其他女生，听说他以前开始就有类似行为。」

只要能劝千岁收心，就最好不过了。万一萌知道了，她一定会受伤的。甚至要是被蓝知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雾原，你是支持小蓝的吧？但我无法支持小蓝，理由你应该也知道吧？」

西村突然转换话题。赤诚谨慎地回答，

「…因为蓝的身体是女性吗？」

「没错，如果为小萌着想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应该选择小蓝，这是条艰难险阻。」

「蓝，并不是女性。」

「是吗，」

西村意外地乾脆接受，点点头说，

「但不管怎么说，小蓝在生理和户籍上确实是女生没错吧？」

「…是没错。」

「那么，不管真实情况为何，在外界看来，小蓝和小萌要是在一起了，就是一对同性情侣。雾原你要知道，小萌明明是喜欢普通男生的，先不说她是如何看待小蓝的，万一她因此变成同性恋，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不可能…因为蓝是男生，但她的身体又确实是女生。如果交往了，在渐渐接近的过程中，萌真的能始终把蓝当作男生看待吗？当然，如果两人能一直相处下去的话，那不管喜欢的是男生的蓝还是女生的蓝都无所谓。但万一将来两人分手了，萌又在和蓝的交往中，变成了只能接受女生怎么办？

赤诚从没设想过这种危害，西村把赤诚想不到的那些细腻之处逐一摆在他面前。

「就算小萌不会变成同性恋，家庭和社会也不会放过她们，一定会以苛刻的眼光看待这件事吧。就算是陌生人的流言蜚语，但积少成多是可以杀死人的。」

这个问题赤诚设想过，但他认为这些都是可以去改变的。

但细想一下，暂且不论家长，要怎么抵抗来自外界的苛责和歧视？公开申明？在网上逐一和他人解释？对于只是对方一时兴起的一句话，这边却会受到伤害，还要劳心劳力地去请求原谅吗？

不被发现还好，被发现就难了。没有喝止对方的有效手段。如果不能看开，就算交往了也必须隐瞒着过下去。

真是奇怪啊，明明蓝和萌都没有错，也没有伤害到别人，这太没道理了。

「即使这份感情一点错都没有也是吗？」

「我不是赞同流言蜚语，只是因为小蓝的特殊性，就是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千岁曾说过，只有蓝孤身一人才是最幸福的结局。

当时赤诚回答他不会放蓝一个人。

他的优先顺序一直没有改变过。

「你，有没有真正为小萌着想一下呢？」

赤诚彷彿被雷击中一般被问得哑口无言。蓝很重要，但萌又何尝不重要呢？

至今以来，他一直把萌当亲妹妹看待。就算是重组家庭，萌也很可爱，也很重视赤诚。当赤诚深陷于对蓝的複杂感情的时候，是萌让赤诚忘记了蓝。

但事实上，比起萌，赤诚还是更关心蓝。

赤诚没有认真想过萌会被蓝拖累的可能性。

蓝是最重要的。以前就是如此。因为和蓝相处的时间压倒性得长，但又不仅仅是如此。

蓝一直过得很压抑。

但以前受难的只有蓝一个人，如果支持蓝，今后受苦的就会变成两个人。

「我换个说法，雾原你曾有想过告诉小蓝喜欢她的心情吗？」

赤诚听了一惊，向蓝告白？怎么可能…就算喜欢蓝，就算意识到对蓝的感情的时候，赤诚也不曾想过要展开行动。

这是不被原谅的。

当时别说告白了，赤诚只希望一辈子都不会被蓝知道。他从没想过要被蓝接受。

赤诚难忍地眯起眼睛，

「…我做不到。」

「就算小蓝愿意接受你也是吗？」

「不可能的。」

就算成真了，也绝对不是幸福的恋爱。绝对无法曝光，只会让两人都痛苦。

所以赤诚从没想过要说出口。

只有赤诚不能玷污蓝。

「那你为什么觉得小蓝可以和小萌在一起呢？你们的情况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赤诚和蓝是亲兄妹，但蓝和萌虽为同性，但毕竟没有血缘关係，没有那么禁忌。

「虽然情况不尽相同，但以不普通来说，是一样的。同性之间永远不可能有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同性还是兄妹，都一样会遭到世人白眼。」

「……」

「你觉得自己是不可饶恕的，但觉得小蓝就是无辜的吗？小蓝也是要把小萌拖下水不是吗？」

赤诚已经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哑口无言了。

西村露出斥责的表情，

「我知道你关心小蓝，但你不是说要兼顾所有吗？但别说是我的事了，你连小萌的事都不曾好好考虑过。太让我失望了。」

被白眼相待的赤诚羞愧难当，不禁紧紧皱眉。西村没用很严厉的语气，但句句在理的话语彷彿鞭子一般敲打在赤诚身上。

「我好像一直在让你失望。」

「没错，我已经不想再对你抱有期待了。」

换言之，即使到了如今，西村仍对赤诚有那么一丝期待。赤诚握紧满是创可贴的手，西村看着别处，赤诚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赤诚现在所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