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将近十分钟左右。秋也透过环绕着典子的手臂示意典子停下来,同时自己也停下了脚步。明月自覆盖在头顶上的树梢洒下暗淡的光线,典子正抬头看这自己。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形成一道压倒性的声音障壁,但是秋也仍努力穿过那层障壁,侧耳倾听黑暗中传来的声响。
没有听到追杀者的脚步声。他上气不接下气,找不到空档可以喘口气,但是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放下扛在右肩的两人份行李,肩膀马上发出抗议的悲鸣。运动不足呀。虽然电吉他的重量比球棒来得重,但是总不可能老是握在手上挥舞吧。放下行李后,秋也将手撑在膝上略事休息。
秋也向典子示意,要她在被黑暗包围的树丛里坐下。再倾听一阵子周遭的声音之后,秋也也在典子身边坐了下来。身下厚厚的草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虽然说跑了好一阵子,但是在林木中以之字形朝山的方向一个劲儿胡乱奔跑,说不定距离那所分校其实也不过数百公尺而已。不知道是因为绵延起伏的山势地形,或是紧密重叠的林木的关係,起码现在已经看不见那栋建筑物所溢出来的人工光线了。总之,目前儘可能待在愈黑暗的地方愈安全。虽然只是当初一瞬间的判断,但是总比跑到地形开阔的海边要安全多了。
看了看典子,轻声问道:
「你还好吗?」
典子微微点了点头,小声回答:「嗯。」
秋也虽然想要就这么坐着休息一阵子,可是情势不允许他这么做。他首先将自己分配的背包打开,伸手进去摸索着。在一个很像是装了水的水壶的后面,似乎摸到一个坚硬、细长的东西。
秋也拉出来一看。是一把军用刀。刀鞘的触感像是皮革,突出来的握把也缠着皮革。坂持说过:「每个背包里都放有武器。」这个就是了吗?再继续探索背包,有一个装着麵包之类的袋子,还有手电筒。并没有其它武器类的东西。
秋也解开刀鞘的扣环,抽出刀子来,刀刃的长度约十五公分长。应该可以派得上用场。将刀收回鞘内,插在学生裤的皮带里,刀鞘的扣环不扣。再解开学生服最下面的纽扣,保持随时都可以拿到刀把的状态。
秋也把典子的背包拉了过来,自作主张拉开拉链。虽说窥探女孩子的行李很不应该,但这又不是典子自己带来的私人物品。
找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根全长约四十公分左右,弯曲成V字的棒状物。触感像坚硬、圆滑的木头材质。是不是所谓的回力棒?是野蛮人用来战斗、狩猎用的投掷棒。如果是澳洲土着村落里的狩猎冠军拿它来攻击感冒生病连跳都不会跳的袋鼠还可以,但是对我们现在的情形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秋也叹了口气,将回力棒放回典子的背包。
先前喘得像是濒死病人般的气息终于逐渐平复下来。
「要喝水吗?」秋也问典子。
典子点头,答道:「喝一点。」
秋也将自己背包里的塑胶水壶拿出来,旋开封盖,闻了闻味道。倒了一点在手心,慎重地尝了尝。接着再喝一口,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交给典子。典子接过水壶,只咕噜喝了一口便打住。应该是体会到今后饮用水可能会是十分宝贵的东西吧。水壶的容量仅有一公升左右,每人只分配到两个水壶。坂持说过不能使用电话,那自来水呢?可以用吗?
「让我看看你的脚。」
秋也说道。典子点了点头,将曲在裙子下方的右脚慢慢地伸了出来。秋也自背包里取出手电筒,仔细用手掌围住,小心不让光线流泻出去,检查着典子脚上的伤口。
伤口在小腿肚的外侧。由上往下,深约一公分、长约四公分左右的一道擦伤。伤口边缘可以看得到粉红色的肉,血仍然不停细细留着。正常情况下,这应该是要做缝合处理的伤口。
秋也马上关掉手电筒,将自己带来的运动旅行袋拉过来,拿出装着波本威士忌的随身小酒壶,还有两条旅行时备用的乾净大领巾。他打开随身小酒壶的盖子。
「会有点痛哦。」
「嗯,没关係。」
典子嘴上这么说,但当秋也倾斜随身小酒壶,倒出波本威士忌消毒伤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秋也将一条摺叠好的大领巾直接压在伤口上,另一条打开来折成长条状,当做绷带紧紧缠在腿上。这么一来,应该可以先止住流血吧。领巾绕过小腿一圈后用力将两端拉紧、打结,秋也此时低声说了句:「可恶!」
典子静静地问道:「是阿信的事情吗?」
秋也咬牙切齿。
「不管是庆时的事也好,赤松的事也好,这一切都是。我很不高兴!真的很不爽!」
秋也边动手边看了一会儿典子的脸。接着将视线下移,将领巾绑好。典子说了声谢谢,便将腿缩了回去。
「真弓她……那是……赤松同学,」典子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做的吧?」
「没错。那家伙躲在出门口上方,我扔箭把他打下来的。」
秋也想到这件事,才发现自己居然将赤松义生就这么放着不管。刚才没有细思就认定他应该已经晕厥过去,暂时无法动弹。但说不定他清醒过来的速度比自己想像得快。搞不好还拿着他的十字弓回到屋顶上,继续杀害其它人!
这么说来,难道我太天真了吗?我是不是应该……当初就乾脆把他给杀了才对呢?
秋也想到这里,将手錶高举在月光之下。国产的服部半藏钟錶店製作的旧型潜水錶(别人送的。在慈善机构生活,秋也的东西大多是这么来的),指针显示过了两点四十分。说不定班上同学已经全部离开教室。就算还有剩下的人,也不过二、三人吧。先不管赤松义生之后怎么样了。最起码三村信史——信史他怎么样也不可能会被赤松撂倒。这点应该可以确信——已经出发了吧。
秋也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还想要集丨合大家一起想办法?自己真是个大傻瓜,居然还不放弃这个想法。
「真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是这种人。为了自己活下去,竟想要杀害其它同学。虽然说我也明白这是游戏的规则,但是万万没想到真有人会去照着做。」
「我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个样子的。」典子说。
「咦?」
秋也看着月光下典子朦胧的脸庞。
典子继续说:「你看,赤松同学他不是很胆小吗?说不定他心里很害怕。一定是这样。不知道谁会对自己下杀手嘛。嗯,赤松同学他一定是认为所有的人都会针对他而来。我想他心里一定怕得要死。所以他会想如果什么事都不做的话,一定会被……会被杀掉的。」
秋也将背靠在一旁的树榦上,坐在典子身边,慢慢地将脚伸展开来。
一群彼此害怕的人很容易会自相残杀,秋也懂这个道理。但是秋也认为害怕的人基本上都应该会先设法躲起来才是。不过,一旦害怕到了极点,说不定也会有人主动攻击别人的。
「是吗?」
「嗯。」典子点点头。「不过二话不说就直接下手,未免也太过分了。」
好一阵子,两人没有交谈。
接着,秋也想到。
「对了,那如果赤松看到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还会攻击吗?两个人在一起,不就证明无意进行这场游戏吗?」
「是啊。说不定真是这样。」
秋也想了想。如果说赤松的行为真如典子所说只是疑心生暗鬼的话……
那时自己心里只认定已经有人投入这场游戏,所以逃走。可是说不定是我误会了。杀害同班同学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呢?难道当初我还是应该要在外头等其它同学出来才是正确的咯?姑且先不论要如何处置赤松先前做的事?
事到如今,想这么做也来不及了。就算现在回去,所有的人应该也都出发了。再说,真的是这样吗?赤松他真的只是因为太害怕了而已吗?
愈想愈糊涂。
「典子啊。」
典子将头抬起来。
「你怎么想?我刚才很担心会有其它和赤松一样的人,所以就先带你离开那所分校再说。可是——假设赤松他真的只是因为太过害怕——你真的觉得没有其它人是真心投入这场游戏的吗?我打算将大家集丨合起来,想办法离开这场烂游戏。你觉得如何?」
「你是说大家?」
「嗯。」
典子沉默起来。环抱裙子下的双膝。接下去说:「或许我不是个好女孩吧?」
「咦?」
「幸枝她们……我没办法和她们相处。」
典子提到班代表内海幸枝的名字。秋也自小学就认识幸枝了。「如果是平常就处在一起的女生,我还可以信任。可是其它的女生就不行了。我真的没办法和她们在一起。不是这样吗?虽然我不知道赤松同学心里真正的想法,可是我也觉得其它的人好可怕。毕竟,我现在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其它人。他们的真面目。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根本不认识其它人。
没错。只是平常一起在学校上课的同学们,我到底了解他们些什么?秋也突然又意识到,敌人果然还是存在吗?
典子继续说:「所以,我一定会怀疑对方的。如果不是自己非常信任的人,勉强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怀疑对方的。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打算杀了自己。」
秋也叹了口气。这真是个可怕的游戏。不过设计得实在是太完美了。到头来,如果不是有相当程度的自信,否则就不该让任何人成为自己的伙伴。万一,被对方暗算怎么办?不光是自己,连典子的安危也会受到影响。没错,先前出发的人一离开,就马上找地方躲起来,才是理所当然的举动。也是很现实的举动。
……
「等一下。」
秋也说道。典子抬头将视线望向秋也。
「这么说来,就算我们两个人同时出现,也无法证明我们没有敌意。对方会怀疑我迟早企图加害他,就连典子也会一起杀害。」
典子点头。「是啊。我也同样会被怀疑。两个人在一起,对方也许不会主动攻击过来。可是要他和我们一起行动,对方大概也不太乐意。因人而异吧。」
秋也吞了口口水。「真可怕。」
结果,当初逃离分校前面是正确的决定?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要保护中川典子这个庆时最喜爱的女孩子,帮助她平安离开这里。而现在,中川典子平安无事地坐在自己身边,或许光是这样自己就应该要满足了也说不定。秋也做了一个最保险的决定。可是……
「可是我,」秋也说道,「最少也要和三村会合。三村他一定有好法子的。典子,如果是三村的话,应该可以放心吧?」
典子点头说:「当然啊。」因为平常经常和秋也说话,典子和三村信史说话的机会相对也多。再说……
秋也想起信史扶典子起来,又示意要自己冷静的事情。如今想来,如果信史当时没有这么做,我和典子就这么僵下去的话,早晚要面临和庆时一样的命运。
典子也想到同一件事。当然也回想起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低下头来。静静说道:
「阿信……已经不在了。」
「嗯,」秋也以不可思议的平静语气答道。「是啊。」
两人之间又陷入一阵沉默。关于过往和庆时的回忆有许多可以拿出来谈论,但现在不是时候。另一方面,对秋也来说,要随意说出跟庆时有关的往事,未免太过于沉重。
「我们以后要如何是好呢?」
典子紧闭双唇,默默地侧了侧头。
「要怎么样才能和三村以及其它可以信任的同学会合呢?」
「这个嘛……」
典子似乎若有所思,但最后还是不发一语。是啊,还没有想到好方法。至少,目前还没有。
秋也终究还是只能叹口气。
透过头上的林梢空隙,可以看见在月光映照下呈现一片灰色的夜空。难道说目前的状况就是所谓的无计可施吗?如果有人可以当做同伴的话,大可边走边大声呼喊,请他出来会合。但是另一方面来说,这就和通知「敌人」过来杀害自己一样。当然,我由衷祈祷这样的人一个都没有。但是,我毕竟还是会害怕。
此时心里突然想到一件事,转向典子,问道。
「你不怕我吗?」
「咦?」
「你难道不担心我会杀害你吗?」
月光下看不太清楚,但是典子的眼睛似乎瞪大了一些。
「秋也同学不可能会做那种事的。」
秋也想了想。接着说:「可是,人心难测。你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
「不会的。」典子摇头。「我心里明白,秋也同学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秋也从正面看着典子的脸,自己脸上大概还露出刚睡醒似的獃滞表情。「你肯定?」「嗯,我肯定。我……」典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说:「一直在注意着秋也同学。」
这句话原本应该以更紧张的语气说出来也说不定。如果能在更浪漫一点,不敢奢求过多,只要再多浪漫一点点的状况下,听到这句话就更好了。
此时秋也的脑海中浮现一封装在淡蓝色便笺,没有写寄件者姓名的情书。那是在四月份的某一天,在自己的桌子里发现的。前少棒联盟的天才游击手也好,或是自称(有时别人也会这么称呼他)城岩中学摇滚乐巨星也罢,不管是哪种身份,秋也都不是第一次收到情书。但他却还对那封情书留有印象,可见得颇为重视。大概是因为欣赏信里如同诗句一般的措辞吧。
「即使是虚假也好,即使是梦境也罢,请回过头来看着我。」信中开头写道。「不是虚假,也不是梦境,那天你脸上的笑容/或许是虚假吧,或许是梦境吧,竟以为是对着我而绽放的/然而那不是虚假,那不是梦境,你呼着我的名字的那一天。」最后是:「绝非虚假,绝非梦境,我?好?喜?欢?你。」
那是典子给我的信吗?字迹看起来很类似,还有那如诗歌一般的措辞……果真是她吗?
秋也一时有股想在此刻问清楚那封信的冲动,但还是放弃了。现在的场合不对,再说自己也没有资格谈这个话题。毕竟对自己而言,心里只有新谷和美这位以信中的用语来说,绝对不会「回过头来看着我」的女孩子存在。其它的女孩子,当然包含那封情书在内,秋也根本不放在眼底。而目前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保护,没错,「国信庆时喜欢的女孩子」平安脱险。而非「某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
此时彷彿又看见庆时表情腼腆地说:「秋也啊,我好像……有喜欢的女生了。」
这次轮到典子反问:「秋也同学呢?你不怕我吗?嗯……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这个嘛……」
秋也在心里想了想。要不要对她说出庆时的事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喜欢的女孩子呀。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你。这是应该的。
还是别说好了。或许有一天,应该要找机会好好告诉她这些事情。如果说……真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典子你受伤了,我怎么能放着你不管呢?再说,至少我还能相信典子同学。如果说像典子同学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都信不过的话,我可是要遭天谴的呢。」
典子不经意地露出微笑,秋也也努力把自己的笑颜找回来。虽然说情况还是很糟糕,但只要脸部肌肉牵动出「笑」的表情,心里多少会安心点。
秋也说:「谢天谢地。起码我们两个还能在一起。」
典子点了点头:「嗯。」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呢?
秋也开始整理行装。就算是要先休息一阵子,思考之后的对策,也要找个视野宽敞的地点。再强调一次,不知道其它人心里想法到底如何?至少自己得小心行事。这就是现实。虽然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话。
手里留着地图、指南针和手电筒。想想这真是个全天下最糟糕的定位运动⑧。
「你还能走吗?」
「还可以。」
「那我们移动一下吧。找个可以安心落脚的地点。」
[残存人数38人]
⑧定位运动(orienteering);在地图上尽量标示出数个所有参加者都不熟悉的地点(标竿及终点)。由参加者利用地图和指北针,根据主办者所指示的方法,寻找出那些设置在山林中的数个地点(标竿),并在最短时间快速通过而到达终点的一种竞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