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原秋也(男子十五号),突然醒了过来。
四周由鲜艳绿草形成画框一般围绕着的蔚蓝天空,映入眼帘。
秋也迅速直起身子。看见包围在自己身边的草地的另一端,熟悉的城岩中学校舍就耸立在和煦的阳光中。
操场那里有几个身穿体育服的人,大概是体育课在上软式垒球的课程,不时有吆喝声传来。
秋也所处的位置是在学校中庭角落的树丛中。头上枣椰树宽大的叶子罩着好一大块区域。这里是秋也偶尔会在午休或是翘课时,用来打瞌睡的地方。
秋也站起来,看看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地方受伤。学生服沾上了细小的草屑,秋也将其拂去。
是梦……
秋也摇了摇仍然昏沉的脑袋。于是,这下子总算明白了。
是梦。所有的一切,都是梦。
就像每次做完恶梦之后,身上总是流满了冷汗。秋也伸手擦了擦脖子,果然满是冷汗。
怎么会,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梦呢?彼此非得自相残杀不可?自己竟然会被那个「计画」选上?
接着吃惊地意识到:操场上的人们——体育课?
看看手錶。现在早已是下午上课的时间。睡过头了!
秋也急忙离开那片树丛,朝校舍的方向小跑步。今天,今天是……一边跑着,一边看手錶,才知道是星期四。
星期四下午第一节课是国语。秋也于是安心了不少。国语是自己喜欢的科目,成绩也还算不错,而且秋也和任课的冈崎和子老师之间处得还算不错。看样子,只要自己认个错应该就没事了。
国语。喜欢的科目。成绩。冈崎老师。
脑海里浮现的这些名词,不知道为什么,叫人好生怀念。
事实上,秋也很喜欢国语课。就算教科书上收录的小说或是小品文内容都充满了讚美共和国的口号,要不就是无聊的「主义」纲领,秋也还是可以在字里行间找到自己喜欢的字句。对秋也来说,文字就和音乐一样重要。因为歌词是摇滚乐所不可或缺的。
说到歌词,是了,班上国语成绩最好的中川典子所写的诗,真美。和秋也千辛万苦才帮自己创作的摇滚乐曲填好的词相较之下,她的用字更为精确、语意也更为鲜明——一方面平淡、温婉;但一方面又犀利、强悍。简直就是将秋也心里所想像的女孩子形象,原封不动呈现在文字的世界里一般。而这点至少就已经确实地虏获了秋也的心。嗯,姑且不论国信庆时他喜欢典子这件事。
思绪至此,秋也重新意识到,啊啊,庆时他还活着。一边小跑步,一边觉得自己太过荒谬。一瞬间,因为安心感而差一点哭出来。真是太荒谬了。还真亏自己做了庆时死掉了这么个无聊的梦。
还有,在那个无聊的梦里,不知道为什么典子——不,典子同学才对。我什么时候开始直呼她的名字了?真不害臊——典子同学会和自己在一起呢?虽然在梦里似乎有事态演变至此的脉络可寻,但是这也就是说,我除了喜欢她的诗之外,多少还是蛮在意她本人的啰?哎呀呀,如此一来,不就得和庆时大吵一架啦。这可不得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秋也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因为这幸福的幻想而浮现笑容。
秋也进入上课时间一片寂静无声的校舍,快步爬上阶梯。三年B班的教室在三楼。两阶当做一阶大步向前跨去。
到了三楼,在走廊右转。第二间教室就是B班。
秋也在门前停了下来,思考要对冈崎老师说的借口。身体不太舒服?不对,就说因为贫血的关係,站起来的时候,一下子头昏眼花好了。所以才多休息了一会儿。可是自己看起来一副健康宝宝的样子,老师会相信我吗?可以想见庆时会夸张地对秋也耸耸肩,而濑户丰那家伙会说:「秋也,你该不是睡过头了吧?」之类的话;三村信史则一边搔着鼻头,一边注视着秋也;杉村弘树会抱着胳膊,脸上些微露出看见有趣事物的表情。而典子则会对搔着头的秋也微笑。OK,就这样吧。反正丢个脸也没什么大不了。
秋也把手按在门上,做出一副深感抱歉的姿态,轻轻把门拉开。
正当秋也毕恭毕敬朝着讲台要抬起头来的时候,鼻子里闻到了一股不知哪儿来的腥味。
秋也猛地抬起头,把拉门一口气打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有个人倒在讲台那里。
冈崎老师——那不是冈崎老师。而是级任导师林田昌朗老师。而且……
他的头不见了。原本应该是头部的地方,成了一滩血水。一片镜片落在地上。
秋也将目光自林田老师的尸体身上移开,快速转头朝向教室里。
课桌椅排列整齐。就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熟悉的同班同学们,大家都趴在桌上。而且……
地板上满是浓稠的血迹。强烈的气味,直往上沖。
秋也一时间呆站在原地,然后慌张地伸手去碰触座位近在眼前的天堂真弓,才发现她背上多了一根看来像是天线一般的银色箭矢。尖端由真弓的水手服腹部穿出,鲜血不停由该处滴向真弓的裙子,然后是裙摆,最后落在地上。
秋也走向前去。摇动新井田和志的身体。和志的身体突然倾倒,脸部转向秋也的方向。
秋也心底涌上一阵恶寒。和志的眼睛成了红色的窟窿,鲜血和着像是浓稠蛋白一般的液体自窟窿里向外流。而且,他的口中,还插着一根像是粗柄锥子的东西。
秋也大叫一声冲到国信庆时的座位。他的学生服背后开了三个大洞,在衣服底下各自绽放出鲜血的花朵。一抱起他,庆时的头部便无力地垂在肩膀上。睁大的眼睛,无神的仰望着天花板。
庆时——!
秋也大喊,然后在混乱之中环顾四周。
如今,所有人要不就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要不就开始滚落到地板上。
江藤惠的喉咙被利落地割开,看起来就像是西瓜的切口一般。仓元洋二的头上插着一把镰刀。小川樱的头则像是过熟的果实一般迸裂。矢作好美的头有一半不见了。大木立道的脸上劈着一把柴刀,左右脸像分开的花生米一样,两边上下错位。元渊恭一的腹部看起来就像是香肠工厂的产业废弃物回收笼。旗上忠胜的脸被打得乱七八糟,一片血肉模糊。清水比吕乃的脸整个发黑肿胀,如海参一般大小的舌头在张大的嘴角向外吐出。而那个「第三之男」三村信史的身上,到处都是洞。
简单地说,大家——都死了。
秋也的目光,停在一个人身上。川田章吾——那个风评不佳又难亲近的转学生——胸口上深深插着一把刀子。他的眼睛轻轻半闭着,面向地板,但什么也没在看。
秋也接着吞了口口水,望向中川典子的座位。她的位置在庆时后面,原本应该要更早看见她才对。可是,不知为何,如今每个同学的尸体连同座位,像是不断地绕着圈转似的,秋也好不容易才认出典子的身影。
典子她还趴在桌上。
秋也跑向典子,抱起她的身体。
骨碌,她的脑袋「脱落」了。留下穿着水手服的躯体,滚落地面,在血池之中骨碌的滚着——最后抬眼看着秋也。眼里满是哀怨。你不是说要救我吗?七原同学。我死掉了。亏我喜欢你。亏我这么喜欢你哪!
秋也的视线彷彿被钉在典子的头颅上,两手抱头,极力张大了口,感觉就要发疯了似的。
由自己的腹部深处,奋力挤出一声喊叫。
突然间,秋也的视线映出一片白色的东西。
靠着自己的身体感觉——身体躺在地面,而那东西和身体则是呈水平相对——与视觉相结合,秋也才好不容易认出那原来是一面天花板。视线右侧一隅,还装有一盏日光灯。
有人轻轻用手碰触秋也的胸膛。
秋也一方面发现自己正不停地喘气,一边用目光由那只手向上追到手臂,再由手臂到肩膀,看见了身穿水手服、绑着两根辫子、女生班代表内海幸枝(女子二号)正静静地对自己微笑。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幸枝说道。
[残存人数14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