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也猛地起床。动作时,感受到全身各处传来剧痛,连忙躺了回去。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崭新床单的柔软床榻上。
幸枝又轻轻抚着秋也的胸膛,接着,将软绵绵的毛毯向上拉到秋也脖子附近。
「不行,别太勉强。你身上受了重伤。看你不时发出梦呓,不要紧吧?」
秋也没空好好答话,只顾着转动脖子看着四周。是一个狭小的房间。紧临自己躺着的床铺左侧的墙上挂了一个粗製滥造的十字架,右侧,也就是幸枝的身后还有一张床,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日用品或家具。毛毯的另一端,脚前有一扇门,不过门是关上的。木框的门板给人十分老旧的感觉。头上好像有个窗户,昏暗的光线由那里射进房内,填满整个空间。看这光的感觉,外头可能是阴天。不过,这里……到底是哪里?
「真奇怪。」秋也说道。无论如何,起码还说得出话来。「我不记得有和班代一起到旅馆CHECK IN呀。」
虽然秋也整个人还有些昏昏沉沉,不过幸枝见状安心地鬆了口气,接着,用力咧起丰厚的嘴唇,嘻嘻地笑了。
「这才像是七原同学。这样我就安心了。」
接下来,盯着秋也的脸补充说道:
「七原同学,你一直都在昏睡,已经过了……」看看左手腕上的手錶。「十三个小时左右了。」
十三个小时?十三个小时。那我十三个小时前是在……
秋也睁大了眼睛。记忆和现况喀嚓一声结合起来,这下子总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有件事无论如何得先问清楚。
「典子……中川典子呢?川田章吾呢?」
秋也说到这里,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他们还活着吗?
幸枝有些不可思议似地看着秋也,接着说:
「典子,和川田同学应该没事吧。正午的广播才刚结束,两个人的名字都没被叫到。」
秋也大大的喘了一口气。典子和川田逃掉了。桐山追着秋也,失去了典子和川田的蹤影,桐山他……
秋也于是又猛地抬头看向幸枝的脸。
「桐山、桐山出现了!」语气带着焦躁的感觉。「这里是哪里?班代,你一个人吗?千万小心,他很危险!」
幸枝轻触秋也伸出毛毯的右手。「冷静一点。」然后问道:「是桐山同学害你受伤的吗?」
秋也点头。「是那家伙没错。桐山攻击我们。那家伙已经完全投入这场游戏了。」
「这样啊……」
幸枝轻轻点头,接着说:
「这里很安全。除了七原同学,我们这里一共有六个人。其他人会帮我们警戒。用不着担心,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妹。」
秋也扬起眉毛,六个人?「有谁?」
「有中川有香,」幸枝举了一个和典子同姓,个性活泼的女生的名字。接着说:「野田聪美和松井知里、谷泽遥,还有榊佑子。」
秋也稍微舔舔嘴唇。幸枝看见秋也的表情,说道:「怎么?有不相信的人吗?谁?还是大家都是?」
「不是。」秋也摇头。「只要是班代的朋友,我都相信。」
只不过,六个女孩子,而且都还是好朋友,她们到底怎么能够凑在一起的呢?
幸枝开心地笑着握住秋也的手。
「听七原同学这么说,真叫人开心。」
于是秋也也笑了笑。然而,自己也明白那个笑容一下子就在自己脸上消失了。还有必须询问的问题。自己已经错过半夜十二点、六点还有中午十二点,一共三次广播。
开口说道:
「有谁……死了?在我……半夜十二点、六点还有正午,一共有三次广播吧?又有谁……死了?」
幸枝用力闭紧嘴唇,拿起旁边放在小餐具橱上的纸张。那是地图和名册。摺叠方式和泥土脏污看起来很眼熟,这才明白那原来是秋也自己放在学生服口袋里的东西。
幸枝看着内容,说道:「清水同学。还有饭岛同学、织田同学、濑户同学、泷口同学、旗上同学,和三村同学。」
秋也张着口。当然,随着游戏的进行,现在就算只剩下十多人存活也没什么好奇怪,但是当年一起在少棒联盟打球的旗上忠胜已经死了,还有……
「三村也……」
那个「第三之男」三村信史也死了。真叫人难以置信。原本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信史他也不可能会死。
幸枝静静地点头。
秋也发现自己的心情竟不可思议地没有丝毫动摇。恐怕是已经习惯了。只是,信史的灿烂笑容浮现心里。还有在那所分校时,那个对自己使眼色要我冷静下来时的认真表情。
再也看不到城岩中学的天才后卫,「第三之男」的精綵球技了吗?一想到这里,秋也的胸口还是一阵刺痛。
「三村他……什么时候叫到他的名字的?」
「早上。」幸枝回答:「饭岛同学和濑户同学也是早上。三个人感情不错,说不定他们几个在一起。」
「这样啊。」
所以半夜十二点时,信史他还活着。而正如幸枝所说,信史和濑户丰或饭岛敬太三个人待在一起也说不定。
「天还没亮时,」幸枝补充说道:「有一声好大的爆炸声,还听见枪声。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
「爆炸声?」
秋也想起桐山攻击自己时所用的手榴弹。
「那是……告诉你,桐山他有手榴弹。是那个声音吧?」
幸枝扬起眉毛。
「那是……对了,是过了十一点时候的事吧。但不是那个。因为那是我们将七原同学带回来之后才听见的。大概是过了零点左右。那声巨响比十一点多听见的那个要大声多了。在外警戒的人说,岛正中央的天空变得明亮。」
秋也抿了抿嘴唇,姑且不管那件事,想起现在还没结束「这里是哪里」这个话题呢。
正要开口问的时候,幸枝便将名册和地图交了出来。「这是你的。地图也帮你标示好了。」
秋也这才想到还有禁区的问题,接了过来。将地图摊开。
「七原。我们讨论摇滚乐的地方。」
那个地方——岛的西岸,靠近海边的C=3区,和其他几个区域一样,以铅笔斜线在上面乱涂一通。还有一行细字,「23日/AM11」。这也就是:今天早上十一点,当秋也还在昏睡的时候,那里已经无法进入了的意思。
秋也紧闭着双唇。典子和川田已经不在那里。当然——思考能力好不容易恢複正常——这也得他们在正午以后没有遇害才行。他们不可能会死的,秋也心想。可是又想起在梦中,和庆时与信史的尸体一样,也看见了川田和典子的尸体,秋也没来由的背脊发凉。
可是,他们一定还活着。现在只能这么相信了。不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与他们会合呢?
秋也把地图盖在自己胸口上。现在这个情况,思考这种无意义的事也是徒劳无功。先要取得谘询。再说,既然自己不是单独一人,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
抬起头来,看着幸枝的脸。
「那个……班代,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幸枝点头,接着抬头看向窗户,说道:「这里是灯塔。」
「灯塔?」
「没错。在岛的东北端。地图上不是有标示吗?我们从游戏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待在这里。」
秋也于是再看了一次地图。灯塔就和幸枝所说一样位在岛的东北方,稍微突出的C=10区。周边几乎都还没有禁区。
「然后,七原同学,是昨天晚上的事了。这个灯塔的前面有一个山崖,你就是从那里摔下来的。负责警戒的人看到你,就把你拖了回来。你受了好重的伤。浑身是血。我们还以为你可能随时会死掉呢。」
秋也听后才察觉到自己上半身裸露,左侧肩头,疼得厉害的地方包扎着绷带(以这样状况来看,子弹击裂了肩胛骨,而且还卡在那里)。脖子右侧——就是紧靠着项圈下面的地方——像火在烧似的,那里也有绷带的触感(不过那里应该只是擦伤罢了)。然后是左肘上方(这里的触感就很沉重。可能是子弹整个贯穿,刮伤了骨头或是肌腱之类的吧,几乎不听使唤了)。还有,左侧腹(这里则是边缘被子弹贯穿,不过应该没有伤到内脏才对)。秋也笨拙地活动没受伤的右手,稍微拉起毛毯,确认了自己全身包满绷带。
放回毛毯,问道:「是你帮我包扎的吗?」
「嗯嗯。」幸枝点头。「刚好这里有一些急救用品。你的伤口,我稍微缝了一下。我这个外行人缝得乱七八糟,再说针线包也只有裁缝用的。肩上的伤,大概……子弹留在里面。可是我也没办法。其实说不定还得要输血才行、看你流了那么多血。」
「麻烦你照顾了。」
「没关係啦。」幸枝露出笑容。「没想到有机会能碰触到男生的身体,我觉得好感动哦。还有帮男生脱衣服也是哪。」
秋也跟着笑了笑。除了头脑的反应速度和缜密心思,这种豪迈的说话方式,也的确很符合班代表幸枝的形象。自从在小学的体育馆,和女子排球队交涉少棒联盟的室内练习场地的那个下雨天开始,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自己也曾经对庆时说过:「二班的内海蛮好的。我喜欢那种给人利落感觉的女生。」
当然,现在不是沉浸在淡淡感伤的时候。幸枝她说着:「对了,这个给你。」递来一个水杯,秋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正好觉得有些渴。那杯子放在秋也视线看不到的小餐具橱上,大概是早已準备好放在那里的吧。
秋也心想:班代,你真了不起。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太太,不,一定是好女人。不对,说不定你现在就是好女人。事实上,我一直都这么想。
他接过水杯,仰头喝下。由于吞咽时牵动了颈上的伤,不禁令他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但他还是全喝完了。
「这么要求可能有些过分,」秋也将水杯还给她时说:「再给我多喝点水,会舒服得多。还有,如果有止痛剂之类的东西,也给我一些,不管什么都好,起码安心一点。」
幸枝点头。「知道了。我会帮你準备的。」
秋也舔了舔嘴唇,接着又问道。
「不过,多亏你们同意让我进来。毕竟我也可能是敌人哪。」
幸枝摇摇头。「眼前这个人就快要死了,也不好说拒绝让他进来。再说……」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脸上浮现恶作剧般的笑容。
「因为是七原你呀。这个团体的领导权在我手上,是我强迫大家答应让你进来的。」
这么说来,班代她多少还是蛮看重我们自从在小学的体育馆那时以来的交情。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秋也的口中却说出另一句话来。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有人不同意啰?」
「那是因为……目前这个状况嘛。」幸枝低下视线。「你不要怪她们,大家心里都很混乱。」
「嗯。」秋也点头。「这我明白。」
「不过,是我让她们接纳你的。」幸枝抬起头,又笑了。「还不谢谢我?」
秋也正要点头称谢,但察觉到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幸枝眼眶里,堆满了泪水。这是怎么回事?
幸枝直盯着秋也瞧,说道:「我好担心。深怕你就这么死了。」
秋也有些讶异地望着幸枝的脸。
幸枝接着说:「我不知道,万一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说这句话时已经是声泪俱下。
「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你明白我为什么力排众议,一定要救你的原因吗?」
秋也注视着幸枝泪眼汪汪的眼睛,缓缓地点头。心想:怎么办?我这么受欢迎,不要紧吗?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绝望心理。在这种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丧命(不,以游戏的规则来看的话,是一定得死。这个不受神所眷顾的「计画」里,从来没有听说除了优胜者以外有任何人存活下来),再加上生存者愈来愈少的情况下,是啊,以前在小学体育馆一隅短暂交谈以来,「有点喜欢」的男孩子,也会摇身一变成为「爱到死」的男孩子也说不定。
不过,应该不是这样。如果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恐怕不会不顾同伴们的反对,执意要帮助对方吧?不。就连愿意相信秋也这点也是如此。
秋也开口说话:「我明白。谢谢你。」
幸枝用右手掌底擦了擦眼睛。然后说道:
「我问你一件事。刚才你问了典子和川田同学的事情吧?还还说了『我们』。难不成你们三人在一起吗?」
秋也点头。
幸枝蹙起眉毛。「典子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你真的和那个川田同学在一起吗?」
秋也听出幸枝的语气带着质疑。
「川田他不是坏人。他帮了我许多,我和典子都是拜他所赐才活到现在。川田现在一定也还在保护着典子。不,不光是这样。」顺着话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忘了说,我们可以得救了,班代。」
「可以得救?」
秋也用力点头。「川田他会帮我们。那家伙知道逃离这里的方法。」
幸枝睁大了眼睛。「真的?真的吗?什么方法?」
秋也一时为之语塞。因为川田他说过,逃走的方法不能全说出来。
仔细想想,这一切一点根据都没有。当然,秋也是相信川田的,可是幸枝并非一直都和川田在一起,即使对她说明前因后果,她愿不愿意相信也还是个问题。正如川田好几次对秋也说过的,他的目的就只是在利用他们也说不定。
不过秋也最后还是决定要把事情经过从头告诉幸枝。
在出发地点被赤松义生袭击;接着和典子一直待在一起;与大木立道陷入战斗;然后差一点被元渊恭一开枪射击时,川田救了自己;后来三个人就一起行动;提到逃离此地的办法;川田是去年「计画」的生存者;典子发高烧,三人移动到诊所;对了,还有遇见衫村弘树的事情。弘树他说相马光子是个危险人物。接下来,在移动的途中,遭受桐山的攻击。
「大木同学的那件事,」从头到尾听完秋也的说明后,幸枝不知道为何首先就提到大木立道的名字。
「是个意外吧?」
「是啊。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
回答之后,秋也看见幸枝眉头深锁。
「怎么了吗?」
幸枝摇摇头说:「没有啦。」旋即换个话题。
「我有话直说,你别怪我,川田同学一时之间很难叫人马上相信。嗯嗯,特别是他说有办法逃离此地这件事。」
秋也心里奇怪为什么幸枝她会问到立道的事情,但觉得这件事不怎么重要,便搁着不谈。转而对于她目前提出的疑问表示同意。
「你这么想也是难免的。可是,我觉得川田是可以相信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那家伙不是坏人。」秋也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在脸旁挥了挥,显得有些着急。「你如果和他待在一起,就会明白了。」
幸枝用右手手指稍微碰了一下嘴唇,然后说道:
「我知道了。这么看来他的计画似乎值得一听。反正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秋也看着幸枝的脸好一会儿。
「你们原先打算怎么办?」
幸枝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