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等到了他。
那个满头银髮,不是穿着兜帽,就是戴着围巾遮住口鼻的中年男人。
今天也是带着墨镜和口罩,一身西装革履配白色手套。只有他的手套是亘古不变的装束。
在餐厅进早餐的时候,他径直坐在我的对面。
「今天没跟你的小女友一起来?」
「伊莎在的时候你不出现,所以今天偶尔让她离开一下。」
「你知道我会说什么吧?」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不过有个问题,是你把米奈尔送到过去的吧?可是为什么我们的历史,至今还是没有改变。」
「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还不透彻,你知道蝴蝶效应吧?」
「嗯。」
「如果米奈尔回到过去改变了一些事情,那么近几年的米奈尔很可能就不会遇见你,改变很多因果律,从而不存在现在这样的米奈尔。所以她可能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线。当然了,也可能是——她一个人无法阻止世界与社会的灾难。」
「你是说……她白去了?我可以揍你吧?喂?」
「你打不过我的。」
这个世界上能有资格对我说,【你打不过我的】这样的人,除了米奈尔,这还是第一个。
「之前我就很在意,白手套下面是什么。」
他脱下了左手的白手套。
是一个比正常成年人的手小很多的娇小手。皮肤白皙,但是在手腕处有明显的皮肤色差导致的疤痕。
更像是一个,小孩子的手?
「移植?」
「重新生长。」
「重新生长?」
「通过时间回溯机之后,身体的细胞被激活,原来的白化干细胞会有一定的再生能力。」
「你进入过时间回溯机?」
「所有注射过白化干细胞的人,都可以进入时间回溯机并且活下来。只不过第一个人会承受更大的塌缩力,后面再送几个过去就会容易一些。打个比方说吧,就像母亲生第一个孩子比较困难,后面的产道鬆弛了就容易一些。」
「你能找个更好一些的比喻么?」
「……」
看来这个人的语言能力不太强。
「那么有什么风险么?」
「虽然在学术计算上是行得通的,但凡是都有意外情况。这东西无法做实验,只有数据支持,只能说你能过去就是百分之一百,你死掉了就是百分之零。」
「两个问题,第一是,你为什么自己不回到过去?」
「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第二次回溯必定失败。」
「不试试怎么知道?」
「计算上就不能成功的事情,没必要再用实验证明。就好像熊和猫杂交百分百生不出熊猫一样,理论上不可能的,再试多少次都不可能。」
这人的比喻,确实不咋地。
「这些计算,没有问题吧?」
「所有的计算都是在我主导的AI泰坦系统内计算的,我对它有信心。」
「白化在我身上能行么?」
他摘下墨镜,
看着我。
「你是认真的么?」
「对你来说,没有坏处吧?」
一个人无法改变的事,
两个人,成功率就会大一些吧。
…………
……
白化干细胞——又或者称为始祖干细胞的药物注射,已经进行了半年。
由于这方面有数据依据了,我的身体改造进行的非常顺利,就连反应速度也达到了微妙级别。
我只在培养槽里躺了一个月,出来后是伊莎照顾的我。我家那个笨蛋妹妹就别指望了,她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不过话说回来,导尿管是真的疼啊。
哎,往事不堪回首。
后半段时间,伊莎每天看着我渐渐变成银白色的头髮,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权利再喜欢她了,两人之间的关係微妙地保持着某种忽远忽近的状况。
直到启程之日的到来——
我没有带任何行李,因为除了人之外,任何物品都没办法完整地穿越时光。
伊莎站在门口,我站在走道里。
「吶,我可以做最后的挣扎么?」
「……说什么挣扎,这种傻话嘛。」
我想要伸手抚摸她的头髮,却向后躲开了。
……
……
过了好一会,她又伸出那娇小的手,却没有握住我的手。
而是将米奈尔交给她的戒指,放在了我的手心。
她看着我,缓缓挪动着嘴唇:
「还记得,离家出走那次,是你问我要不要去家里躲一躲。那时候我还在想,这个人是谁啊?然后还假装想起来了你的名字。
还记得,每次生日你都会给我送礼物,这一送就是六年。你真的好笨只会送毛绒玩具,但我都有好好地放在床头。生怕把它们其中一个冷落了。
还记得,你总会把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默默记下。你甚至会有一本小本子专门记录有关于我的一切,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就发生了大漂浮,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突然某一天一个信号源问我,关于你的事情。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会变化了,但我阻止不了。
再次遇到的时候,很高兴没有任何人阻碍我们。
每天的早安kiss,每天的晚安kiss,每天都只属于彼此。
但是她回来了。甚至可以说在她回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我每天都害怕你会抛下我,但我没有把患得患失的心情告诉你。
你要平等对待我们,也做得挺好。但是和之前相比,确实是有变化的,你不敢和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人靠的太近。
但是最终,还是必须要做选择的。」
「对不起。」
「直到今天早上我还想,要是再给我一天,再和你牵着手,走过街头巷尾。」
「对不起。」
「虽然从来都没有直接说过什么喜欢,但是既然是最后的机会了。我还爱你。」
「我……对不起,我可能没资格说了。」
「我输了呢,但是我很高兴。因为你会飞向一个,能给你带来更多幸福的地方,哪怕不是我给的幸福。虽然没办法祝福你,但是——」她的肩膀在颤动着,声音也哽咽了,「我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就这样吧。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滴滴哒哒……
沾湿了门廊的地毯。
「这辈子对不起你了。」
「不用说什么对不起。你还爱我吗,哪怕只是第二。」
「当然。对不起,让你在恋爱中这么卑微。你值得更好的。」
「哼哒,甩了人还说什么人家值得更好的,气死个人。」
她又撅起了嘴,嘴角使了劲地想要笑。
但是泪水,却还是划过了面颊。
她使劲揉着自己的双眼,就连为今天专程化的妆,也化开了。
「真是的,我真是没用。直到最后眼睛都模糊了,最后都没法看清自己最亲爱的人,的面庞。」
「对不起。」
「我不想要道歉。你走吧。我呢,其实很脆弱的,最后的最后,也是没办法看着你踏入那个地方。」
「嗯。」
「说点什么吧,我不喜欢哭着作为最后一幕。」
说点什么?
说什么呢?
究竟说什么,能让双方好受点呢?
「……」
「真笨。」
「啊,嗯……那我滚了。」
她嘻嘻笑着,是觉得我说【我滚了】很好笑呢,还只是为了让我看见自己笑容的最后印象呢?
是啊,这时候笑着可能更轻鬆点吧。
可为什么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呢。
我真是没用呢。
这样的话——
都没有办法将对方的形象好好烙刻在脑海了啊。
我知道我亏欠她,她也完全可以用这份亏欠来把我留下。虽然可能会显得有些难看,但只要她说,我应该是会重新考虑的。
但,没有。
她用我自愧程度最低的方式,结束了这段感情。
已经没有面目说出那句话了,但真的,非常——
「一路走来真的……
真的……
谢谢你。
你一定要幸福啊。」
她还想要说点什么,却哽咽住了。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