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斬斷（中）

脑子里一片混沌，视野里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昏暗。

慢慢地，优先传到我脑子里的却是一阵声音。

悠扬的音乐声逐渐拉回了我的神志。

不知道这音乐声究竟来自哪里，明明刚才我还在竞技台上，而且我的空间感也还没回覆。

但却能感受到，每一个跳动的音符，都承载着一定的重量，旋律就像潺潺流水，流畅而舒缓。

视线逐渐恢複，音乐声也更加清晰。

这时我才发现，我似乎是在一艘小小的木船之上，而周围则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巨大的满月高挂在空中，月光均匀地铺向波动的水面，涟漪如同丝绸，柔和而令人平静。

这时我才发现，月亮的下方，正是约翰。

他身上的不是以往的学院制服，取而代之的是整洁的黑色正装。明明刚才还在和我对战，现在却彷彿没有一点紧张感，闭上了双眼，没有了往常的嬉笑，表情严肃，灵活的手指在黑白的键盘上不停地跳动，音乐也跟着不停地变化。

实话说，我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乐器。整个乐器很庞大，看起来颇为沉重，整体是伸长的三角形，黑色的漆面反射着银色的月光，那些黑白的键盘似乎是关键。

明明应该是十分沉重的乐器，约翰与它却是漂浮在整个水面上，真是诡异。

但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明明应该还在战斗中，我却只想站在这里，静静地听着音乐，虽然旋律简单反覆，但却足够的吸引人。

我摸了摸腰部两侧，两把剑都还在。

忽然，又有新的乐器声出现，与前一种乐器不同，声音时而连绵不绝、时而短促平快，虽然没有另一种乐音那样的灵动，但却更接近人声、更加悠长深邃。

不过，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虽然演奏的风格截然不同，但这是师傅经常在修行之余演奏的乐器，师傅似乎是称之为小提琴。

就在那座庞大乐器的左边，一个人影逐渐浮现，虽然仅仅在月光下无法看得很清晰，但那一头秀丽的白色长发实在是吸人眼球，轻盈的白色长裙几乎贴近湖面。她也是在闭着眼尽心地演奏，双脚站在涟漪不断的湖面上。

但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个演奏音乐的少女，我的腿却在发抖。彷彿全身的本能都在提醒我，绝对不要以她为敌，但却又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明明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两种乐音不断交错，两人虽然都在闭上眼睛各自演奏，但就像完全理解了对方的想法一般，配合没有一丝瑕疵，互相映衬，小提琴补足了原本有些单薄的音乐，赋予了原本沉重的旋律以激情，在无尽的黑暗中，宛若史诗般的音乐让我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

直到音乐停止之时，我才回过神来，而此时那个少女也已经消失不见，只有约翰一个人向我走来，他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熟悉的校服，表情也恢複了以往的随意的笑容。

现在我该做的，应当是先问清楚这个奇怪的空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怎么一——」

唉？

一股怪异的感觉瞬间窜过我的身体，就好像瞬间失去了意识，但有立刻恢複了。

我的手本能地摸了下脖颈，就像是在确认我自己究竟是否还活着。

「发现了吗？你果然很敏锐啊。」约翰歪着头，看着我说道，「刚刚，我把你杀死了一次，然后又瞬间复活了哦？」

唉？

我一下有些难以理解他的话。

「别着急，我只是简短地想向你说明，不要想着在这个空间里和我战斗哦？」明明刚才还在我的面前，现在他却在我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空间里时间线是与外界无关的，而且，在你出去后，你会忘记这一段记忆，不过，对你身体造成的影响，都是实实在在的哦？」

冷汗从我的手心渗出。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语气别这么冷淡嘛！」他慢悠悠地绕到了我的面前，「我的目的很简单哦，不过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能先问我三个问题，万一你离开这个空间没有失去记忆的话，你就赚了哦？不过怎么回答你，就是我的权利咯。」

冷静下来。

我不断地对自己说道，冷静下来。虽然一下子听到了一些难以理解的话，但是从现状来看，约翰并没有说谎，他也没有说谎的理由。那么根据他说的话，虽然我会忘掉在这的记忆，但是对我身体造成的影响却不会消失，也就是说，我或许有机会能想起在这里的记忆，那这三个问题就是宝贵的机会。

「怎么样，决定好了吗？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呼，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哦，你是指她啊。」

语音刚落，约翰打了一个响指，他的外貌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也是我哦？」他的食指抵住了我的嘴唇，外貌变成了刚才那个少女的样子。

近距离，才看起了「她」的外貌，雪白的长髮，火红的眼瞳，简直不像是存在于人间的事物。

「啊，不过，这样的我，才是主体哦。」很快，约翰又变成了熟悉的样子，「应该说，「她」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过进一步的信息，我就不会说咯。」

「你来学院的目的是什么？以你的实力，根本没有来学院学习的必要吧。」

转眼，四周变为了熟悉的校园景象。

「我说过了吧，我的目的很简单哦？概括来说的话，我就只是想来看看你罢了。」

「我？」虽然不算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但我还是很疑惑。

「我也很感兴趣，帕尔修那家伙把你培养成啥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师傅是谁的？」

「哦？这应该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就算不是我，根据你来到学院的时间点以及你的表现，恐怕其他人也都能推测出来吧，只是顾虑着你的心情而没有说罢了。」

虽然他说的在理，但是他对师傅的态度与其他人有明显的不同。

「我到底是什么人？」

「哦？」

「莫名其妙出现在空间裂缝周围，没有父母，无论是谁都会怀疑自己的出身吧，况且总觉得你知道什么。」

「呜姆，这个问题现在不能说得太清楚，风险有些大了。毕竟跟你有关的还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人呢。」

「是指安娜阿姨吗？」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能想得到就只有自然级的冒险者了。但既然他会有这样的考虑，就说明确实有能恢複这里记忆的可能性。

「不仅仅呢。好了，还是来回答你的问题吧。」

我有些紧张。以前我也曾问过我师傅，关于我的出身，但是师傅也只是告诉了我，他是在决战之后的我。

「虽然我不能说得过于详细，但是可以告诉你一点。」约翰的脸朝我挪了过来，「你是整个剧幕的关键点。」

「什么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你师傅在这些年间会这样培养你吗？他肯定是每天让你不停地练习剑术，很少让你过多的接触外界吧？」

「你说的确实没错。」

他为什么这么了解师傅？

「他把你培养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尽量的不减少你的可能性，就是为了让你能最大程度地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如果按照之前的预测，这个世界在下次异界进攻后，就会陷入崩溃之中哦？」

世界会崩溃？

「先不管我的事，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崩溃？」

「这件事和你可分不开哦，而且和我也有密切的关係。总之来说，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儘力让自己以及自己这一方变强，不然他们来的时候你们很可能会输。其实如果帕尔修没死的话，我倒是不担心你们会输，但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就连我暂时也看不透他呢。」

明明是说着相当严肃的话，约翰却只是摊开手，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是我们这一方的吗？」

我紧紧地盯着他。

「我？我终究只是一个看客哦？不过，暂时你可以理解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不过，以你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推动剧幕的发展呢。」

「那我应该怎么做？」

我握紧了拳头。

「你想怎么做？」

「唉？当然是——」

「你真的有所谓拯救世界的觉悟吗？你能做到放弃自己的所有去拯救这个世界吗？能做到即使是牺牲自己最重要的人也要拯救这个世界吗？」

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说到底，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值得你做这么多吗？」

「什么！」

我一下说不出话来。这明明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才对，这可是师傅用尽全力守护的世界。

「你会犹豫，说明你的觉悟还不够。」

约翰的脸与我几乎只有一拳之隔了，他红色的瞳孔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眼神，深邃而纯粹，看不出一丝犹豫，但却宛若深渊一般，看不见底。

「如果你能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然后挑选几个你最重要的人，一同逃到那里，然后对这个即将崩坏的世界不管不问，你会这样做吗？」

「什——」

「如果这个世界即使得到了拯救，依然不会有你与你爱的人的位置，你还会挺身而出吗？」

约翰仍然在一步步地靠近我，在他气势的逼迫之下，我只能一步步地后退。

但是他并没有接着发问，而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随之恢複了笑容。

「其实，我也不是说你必须担负什么拯救世界的责任，这只不过是众多的可能性之一罢了，说到底，我也不在乎这个世界最后究竟会怎样。」

约翰低下了头，露出了在我看了有些落寞的笑容。

「我说了，我终究只是一个看客，我在意的，只是你，你们会走过一段怎样的路。但如果你在没有觉悟的情况下，草率地做出选择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你所需要做的，只是你想做的事罢了，而不是所谓你应该做的。」

觉悟吗……之前师傅也曾和我强调过觉悟，但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

「不过不用着急，我不是说了吗，你充满了可能性，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只管走你自己的路就好了，说到底，这个世界的命运也绝不是只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世界还没有这么脆弱，如果一个世界全部压在了一个人身上，这样的破烂世界还不如灭亡算了。」

他还真是用相当淡然的表情说着相当可怕的话啊。

这个世界有我最尊敬的师傅，有愿意给我庆生的冒险者们，有愿意成为我同伴的同学们，有我最喜欢的人，我毫无疑问想好好地珍惜这个世界。但正如他所说，我真的有即使不顾一切，也要拯救这个世界的觉悟吗？

毫无疑问是没有的。

「喂，别走神啊。」

他拍了拍我的脸。

「时间差不多了，最后我再问你一句话。」

他又变成了以往那样难以捉摸的笑容。

「如果命运阻挡了你想要前进的脚步，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

师傅在面对遮天蔽日的龙群时，选择了挺身而出，以自己的生命，给这个世界换来了宝贵的安宁。

在空间破碎、异界入侵的时候，无数的冒险者前辈不顾所有，沖向前线战斗，就算死亡几乎是必然，他们也没有后退。

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难道战斗之后的死亡，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当然不是。

那我现在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我能做到的是什么？

至少，我想维持住我现在拥有的温暖。

我闭上眼睛，短暂地思考后，给出了答案。

「如果命运会阻挡我的话，那就由我来斩断所谓的命运。」

「嗯，眼神不错嘛，就是要这样才对！」

约翰似乎很兴奋的样子。

「这个答案勉强合格了！」

他把手掌贴到了我的胸口。

「既然这样，那就是时候拉开新的一幕了。」

又是那猜不透的笑。

瞬间，有股莫名而沉重的力量流入体内，甚至让我一下子无法站稳。

接着，我再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