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艾伦给布鲁诺送了一封飞鸽传书。
信上表示她今天发高烧,所以想停课。通篇都是暗示着她想辞掉家教工作的内容。
布鲁诺接到这个联络之后,对法马说:
「她说她发高烧,还作恶梦、睡不好。她会因为这样而说要请假,实在很稀奇。」
法马觉得坐立难安,因为恶梦的部分或许正是因他而起。
说不定会发高烧也是他的问题。
「竟然说要辞掉家教,开什么玩笑!我明明已经告诉过她,说教导弟子也是药师修行的一环了呀!真是太散漫了!」
法马心想自己最好别介入艾伦这件事。她应该是觉得自己不想当怪物的家教吧?然而,对这些内情一无所知的布鲁诺,并没有让法马称心如意,他交给了法马一个小瓶子。
「她应该是因为发烧才说梦话的吧?你把这个送过去给她。」
他又说这是他自豪的药水了。
法马「唉……」了一声,眼神有如死鱼。
(这次又是什么怪药水啊?)
那是一瓶浓稠的绿色液体,法马有种不祥的预感。
(要是我跑去看她的话,她的身体会不会更不舒服啊?再说她会不会根本就不愿意收下我给她的怪葯?她很可能会觉得是毒药而立刻丢掉它。)
法马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提不起劲来了,但又不能违逆父亲这个家长的命令──既然他都已经开口说要法马去了,那法马就非去不可。
最后,法马还是依照指示,搭上了马车,準备送葯去给艾伦。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博纳富瓦家的宅邸。」
马伕敲了敲法马乘坐的马车车门。
「谢谢。」
在马车上摇晃颠簸了一阵子之后,法马来到了一座雄伟的宅邸。艾兰诺•博纳富瓦是位伯爵千金,住的宅邸虽然不比法马家,但佔地也相当可观。整座宅邸都是统一的白色调,看来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形式。整栋建筑打造得很脱俗、洗鍊,艺术性极高。
「小女的身体似乎略有不适,若您只需要些许时间的话,那我叫她到客厅来吧!」
堂堂尊爵之子大驾光临宅邸,伯爵──也就是艾伦的父亲──来到了玄关大厅接待。法马也觉得自己没有事先约定就直闯宅邸,感到很抱歉。
「如果身体不适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不必见面了。请您将这个东西转交给艾兰诺老师,并祝她早日康复。」
法马交给伯爵的东西当中,还附上了一封布鲁诺写的信,内容写着要她烧退之后再继续担任家教。然而伯爵并未就此作罢。
「您既然都已经专程来访,怎么能就这样请您打道回府呢?我这就去叫小女出来。」
「但她如果还在发高烧的话,我想下床应该会对她造成很大的负担。」
「不、不,没那回事,就算用爬的我也要让她爬出来。」
法马原本并没有打算和艾伦见面,但伯爵力邀他务必留步,把他带到了客厅。
「请您在此稍候。」
法马在客厅等了一下之后,门就打开了。
他以为是艾伦来了,没想到不是艾伦,而是个钢盔从门缝里探出半颗头来。
「请问……是艾伦吗?」
「你来做什么!」
艾伦的感冒应该满严重的,即使隔着钢盔,也可以很明显地听出她的回答声有鼻音。
「果然是艾伦没错。啊,对不起,是妳父亲请我进来,我才到这里来叨扰的。把该给的东西交给妳之后,我马上就离开。」
「你该不会是要来把知道秘密的我除掉吧!?我说对了吧!?」
艾伦一步步地往后退,一边发出了铿铿锵锵的声响。
「我就说不可能了嘛!总之妳先冷静点,进来坐下再说吧!」
法马还举起了双手,表明自己没带神杖,没什么好害怕的。
而另一头的艾伦则是全副武装。她全身穿着防神术的金属板甲,只能从缝隙里看到她的眼睛,手上还拿着三把性能似乎颇为卓越的神杖。看样子她是来真的。
她走进房间之后,和法马还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紧贴着墙壁。法马假装揉眼睛,趁机用左手指圈帮艾伦看诊──她虽然是感冒,但是似乎真的发了高烧。穿着包覆全身的铠甲,重量相当可观,艾伦这个病人包在里面应该非常难受才对。
「你有什么事?」
「父亲大人说妳发烧,要我送葯来给妳,东西就是这些。妳愿意收下吗?」
法马「咚」一声,把一罐透着诡异绿光的药瓶摆在客厅桌上。法马向布鲁诺询问过药方,得知这瓶药水仅具有营养补给饮料的效果,便又调配了一些可以缓解各种感冒癥状的感冒药进去。
虽然这或许并不符合布鲁诺的原意。
「是师父啊……退烧药这种东西,我自己就会做了,何必要你专程送来?」
(妳都说是因为发烧而要辞掉家教工作了,所以他才会认为妳没吃退烧药,或者吃了还是没效吧?)
法马心中暗忖,但并没有再雪上加霜似地点出这个问题。
「哦!?该不会是你在这里面下了毒吧?为了想把我除掉!别以为我不知道喔!!」
「我都说没有下毒了嘛!要不然我可以帮妳试毒,先喝一半!」
艾伦猛烈的怀疑,让法马感到很疲惫。
「我要送妳的是镇痛贴布,希望妳把它贴在昨天撞伤的手指上。」
「该不会连这上面也抹了毒药……」
「没有啦!我有这么信不过吗?」
法马颓丧地垂下了肩膀,他只是準备了一块含有镇痛消炎成分的贴布而已呀!这也是个扎扎实实有效的东西。
「还有,妳忘了带走镜框,我怕妳没了它会很麻烦,就帮妳拿过来了。」
法马把那副坏掉的眼镜,还有艾伦放在他家宅邸的那副备用眼镜都带过来了。虽然艾伦的脸上已经戴了一副眼镜,但没多备几副的话,到了要用的时候会很麻烦吧。
法马从盒子里拿出了包在布里的眼镜和镜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谢、谢谢。」
剑拔弩张、呈现备战状态的艾伦,面对法马释放出来的善意氛围,气势慢慢软化了下来。
看样子她发现法马是真的担心她,才会帮她送葯过来的。
「听说妳要辞去家教了?我临行才听说这个消息。过去这段时间很感谢妳,妳真的很照顾我。」
法马连饯别用的大把花束都带来了。家教的薪水,平常应该都是布鲁诺付的吧?儘管法马只上了昨天一天的课程,但考量到艾伦和少年法马之间的关係,就知道这应该是场离情依依的别离,因此他想竭尽所能地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
「欸?这么客气……谢谢,这是我最喜欢的天蓝色花束……」
艾伦懵懵懂懂地收下了花束。这束花,是由她所喜欢的各种花卉彙集而成的。
「其实我并不希望妳辞职……」
「不可能的,我要辞职。其实你没有什么想要我教的东西吧?你是葯神附身,不然就是葯神本尊,对吧?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家教老师吧?我猜你根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神术。」
在艾伦的心目中,法马似乎已经成了葯神的化身。
「不,我觉得我自己是人。」
「好,小的知道了,您说得对,您的真实身分,不管是对令尊或您的家人,小的都会绝对保密,就算被扯破嘴都不会说出去。这样行了吗,葯神大人?请您饶了小的一命吧!」
艾伦可能是怕用一般的口吻对葯神说话会有所得罪,便开始改用敬语。
艾伦彷彿就要说出「求求你,请不要再来纠缠我了,算我拜託你」来求饶了。
「我说我对神术一窍不通,这是真的喔!还有妳不必对我说敬语。」
虽然法马嘴上说自己是个人,但现在其实他自己对这一点也不是很有信心。
「法马老弟,不管你再怎么找借口、再怎么否认,人类可是有影子的喔!啊……我到底在胡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啊?况且这件事情竟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梅德西斯家族怎么会没有任何人发现啊?就连师父都……」
法马在心里默默地回答:应该是因为家里的幽暗,形成了一道掩护吧?
由于法马对艾伦并没有敌意,因此艾伦便将头盔脱了下来,「铿锵」一声放在桌子上。她还发着烧,在钢盔里热得简直就像用滚水川烫似的。
「只要妳愿意,我希望妳能继续担任我的家教老师,我有很多事情想请妳教我。」
「欸?」
「我需要妳。」
听了这番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艾伦的脸红了起来。
「什、什么……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法马家里并没有记载神术技能的相关书籍,适合他拿来当作教材练习。
不知道是为了避免被平民百姓学会,或是有什么战术上的意义,总之神术的技能,是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下来的;而少年法马也几乎没有留下笔记。因此,法马希望艾伦继续担任他的家教老师。要是她不当的话,法马就真的走投无路,不知道该怎么驾驭自己这股过于强大的神力了。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这个知道秘密的人灭口?」
「怎么可能!我什么都不会做啦!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又有什么事?」
「刚才妳把那个钢盔放到桌上的时候,又把眼镜弄破了喔。」
法马刚才心想可能会打破,本来想开口给她个忠告,但一切都太迟了。
「呀啊~!?」
法马一边认真地觉得艾伦真的很没有眼镜运,一边步出了博纳富瓦家的宅邸。
◆
法马回去之后,艾伦就打算丢弃法马交给她的药水和贴布。因为她觉得对法马而言,知道他秘密的自己,只是个麻烦的人物而已。虽然法马说交给自己的这些东西是葯,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掺了什么毒。
然而,艾伦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股好奇心。
「他究竟会掺什么样的毒呢?就让我来揭穿他吧!」
艾伦可是布鲁诺的头号弟子,也是一级药师。她想知道葯神用的是什么样的毒,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学识更加精进。
她将家中常备的几种药草粉末装进五支试管里,再加入用神术生成的水溶解粉末之后,在每根试管里滴入法马交给她的药水一滴。
「『如有毒素,速速现形』。」
艾伦把手盖在试管上,施展检测毒物的神术之后,试管里的液体发出了蓝光。她把药水和好几种药草混合,这些药草只要和毒物作用之后就会变黑。而且看药水是与哪一种药草作用之后变黑,就可以知道毒物是属于哪一种类型。这样做,几乎每一种毒物都可以检测得出来。
「无法检出……?」
艾伦心想「手法果然巧妙……」便又试了许多检测方法,但却只是一再证明法马所言不假,这瓶药水真的是布鲁诺製作的。
「什么嘛!原来是师父製作的葯啊!我太多疑、太谨慎了。」
艾伦很泄气。她心想自己不该毫无根据地怀疑法马,一边把葯喝了下去。然而,就在她喝光整瓶葯之后,葯的余味让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中计了!?这里面有古怪!」
艾伦心想葯里果然被下了毒,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接着,她喝下大量的水,并找出配药处方,开始配起了解毒药。这时候,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烧已经渐渐退了。
「奇怪?」
明明喝完葯才过不久,艾伦身上热烘烘的感觉就消失了,身体也舒服了许多,刚才的病痛彷彿是一场骗局似的。布鲁诺的葯虽然有效,但还不至于有如此剧烈的药效,这显然是法马加进葯里的东西产生了反应。
「他在师父的葯里下的不是毒,而是另外加了葯?」
艾伦心里虽然半信半疑,但身体的反应却很坦白,不适已经完全消褪殆尽。她累得瘫倒在床上。
「那个葯神大人……难道真的是为了治好我,才专程跑来的?」
艾伦这么一想,便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会一再地怀疑他所说的话,还用很排斥、很冷漠的态度对待他。
「既然他已经具备葯类知识,又能巧妙改善师父的葯,还说什么希望我再继续当他的家教……他会不会太傻了一点啊?」
艾伦不确定他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实。不过,如果要相信法马所说的话,那就表示他没有神术知识,不知该如何是好。或许是因为他才刚附身在法马身上不久,记忆还很模糊。
「那先前那个法马的意识,现在跑到哪去了呢?」
以过去好几年都一对一教授法马药学的角度来看,艾伦觉得这个学生在遭到雷击之后,说话的口吻和态度都判若两人,但隐约还带有昔日法马的些许样貌。
艾伦拟出了一个假设:她认为法马和葯神的意识,可能已经融为一体。
她想起圣典上刻着的那段葯神传说──葯神上一次在这个世界现身的时候,是自称葯神,并且消弭了许多病症,为百姓治病疗伤。在这一则传说当中,记得应该没有任何一段人类被毒害而死的描述。
「仔细想想,葯神毕竟是个正神,也是我应该要好好感谢的守护神呢……」
艾伦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或许没有必要太过提防。既然事已至此,身为一位受过他恩惠的药师,不能对这个忘了该怎么使用神力、不知如何是好的葯神放着不管。艾伦想起手边还有他给的贴布,便战战兢兢地试着缠在手指上。
这是一片艾伦没看过的贴布,然而……
「啊!这个、贴起来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