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班的魔术表演不要错过哦!」「五班的炒麵超级好吃!」「来四班试试占卜吧!」
和羽学姐并肩走在教学楼的过道上,班级门口的宣传声此起彼伏,同学们都在努力地招揽着客人。即便校庆已过半程,到处依旧是热闹非凡的景象。
「学姐你有什么想玩的吗?」我一手结果魔术表演的传单,一边向吃着一小碟炒麵的学姐问道。
「嗯……要不要试试那个占卜?」学姐用手中的叉子指了指四班的门牌,上面写着「塔罗占卜」四个大字,一边还有一行包含的内容——恋爱运、财运、仕途,你想知道的答案这里都有。等下……仕途是什么玩意?
「实话实说我信不过西洋的东西……学姐很感兴趣吗?」
「嗯嗯,有点哦。虽然我也不是很相信啦。但经常看过一些视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主要……是想测测自己的恋爱运啦!」
她又拿叉子指指我,调皮地眨眨眼。不过我还是故意地迴避目光,扭过头问到:
「和谁的恋爱运呢?」
「……秘密!」轻轻地哼了一声,学姐别过头去,有点不开心的样子,「总之快点进去啦!我很好奇!」
逃不过对方的生拉硬拽,我只能半推半就地被拖进四班的大门。
可当我们两一进门,门口站着的两个男生立马将门关上反锁。我回头一看,暗觉不妙,八成是上了贼船。可在将头转回来,眼前的场景更为震撼:
一个戴着墨镜和假鬍鬚的「先生」,身穿大马褂,端坐在一张铺着红布的方桌后面。桌上画着一副八卦图。「先生」见有客人光临,装模作样地捋起鬍鬚,微笑着点点头,朝我们前方的两张椅子伸伸手:
「请。」
这甚至不能说是上了贼船,这大概是捅了贼窝啊……说什么塔罗占卜,结果就是看风水的骗子嘛,虽说两个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但总觉得在外国语学校里出现这种东西……好有违和感。
我僵硬地注视着羽学姐。不过她并没有理会我,只是同样僵硬地伸出手,指着方桌边立着的招牌:
「岚,我们是不是该把睿叫过来?」
定睛一看,招牌上写的是:
「半仙张开口,算一次一百。」
「这开口是指开口吃人吧……」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堇突然幽幽地吐槽到。
「东洋邪术和西洋魔法大概也没什么差别……学姐你还感兴趣吗?」我悄悄地开玩笑道,顺便看了眼门口的「门卫」。从目前看来,他们似乎没有丝毫想放我们出去的意思。
「……暂且先听他们瞎扯一下吧,等全身而退后再向睿打小报告好了。」羽学姐摇摇头,掩面长叹。我们两个只好乖乖地坐到位置上。
见我们坐下,「半仙」又点点头,从抽屉中抽出一套塔罗牌放在签筒边上。
……
十五分钟过去。
筋疲力竭地我拖着沉重的身躯从四班走出来,旁边的羽学姐也是没精打採的样子,感慨道:
「一会星星一会又生辰八字……我还真没想到会这样。」
「所以说他们搞的招牌是占卜也不算整人吧……」我点点头附和,「不过还好啦,当时我有一瞬间差点以为他会拿出大富翁,说要测我们的财运。」
顺带一提,羽学姐还是测了自己的恋爱运,而神机妙算的「半仙」则给了「志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的答案,嗯……只能说这位同学真的熟读经典呢(出自《红楼梦》中妙玉判词)。
还有一出来学姐就立马给睿学姐发了简讯,此乃后话。
「接下来还有什么想玩的吗?」
「嗯……班级展览看的差不多了,去看看社团的吧!」学姐思索片刻,提议到。
与班级的活动不同,社团的展示集中在学校的文化长廊进行。于是我和羽学姐又匆匆地朝楼下走去,途中我向学姐问道:
「那个,羽学姐……晚上可以来天台一趟吗?」
「嗯?为什么?」学姐停下脚步,一脸疑惑,随后又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岚你不会……」
「不是啦,我只是想叫学姐一起见证一下我们努力的成果而已。」我连忙搪塞过去,虽然硬要答案的话大概也八九不离十……但现在就被拆穿未免也太狼狈了。
在一边看着我慌乱的样子,堇不禁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可恶……
结果羽学姐似乎有点气恼,嘟起嘴,别过脸去。不过这个「习性」我已经了如指掌——这种动作一般不是真的生气的意思。
「一开始跟睿学姐说的也就是这事啦,我拜託她点燃烟花。我……想和学姐一起见证那个场景。」
听到我的肺腑之言,羽学姐只是瞟了我眼,轻声说:
「鑒于最开始的发言……给你四十分吧。」
好像比上次高点欸!我在背后悄悄地划了下拳。
「不是没及格吗?你在开心个什么劲啊!」堇用力地敲了下我的脑门,当然在触碰到我的那一瞬,她的手变成了透明状。见此情景她只能无奈地摇头。
「总而言之……答案是『yes』吧?」我尴尬地笑了笑,向羽学姐问到。
「你觉得呢?」学姐朝我白了眼,然后也跟着笑了下,背对我向前快步走去。
「自己猜吧,岚你个木——头——」
学姐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前她这么喊到。而我则在后面加快脚步跟上去。
果然好难啊。
……
社团活动虽然没有班级展览那样种类繁多,但至少「品质」都还算过关的。我和学姐先是一起尝了尝料理社的寿司,接着玩起美术社的你画我猜……或许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的画面吧:
「不是,岚你这都猜出来吗?」
学姐用油性笔使劲地敲着白板上她画出的东西,而我只能在对面呆愣地盯着那副奇异的作品。
「这……我该怎么猜呢?」
白板上,一个戴着海盗帽的火柴人,骑在一头不知道是牛是马还是羊的动物身上,一手指天,一手抓着类似于缰绳的线条。
「你绝对猜的出来的啊!你可是学历史的!」她着急得跺脚,也许下一步就是把白板掀了。
「时间到。」一边美术社社员冷酷无情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学姐大失所望地向我走来,抱怨道:
「拿破仑啊……拿破仑都猜不出来吗?那么有名的的话难道没看过?真亏岚你是学历史的……」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记忆深处的那副油画,不禁掩面叹息,在心中静静为那位伟大的画家默哀几秒。
「也许你画一本书在上面写民法典我都能猜出来吧,大概。」
「我可是理科生啊!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学姐理直气壮地回驳,继续对我碎碎念起来,原来她的胜负欲这么强的吗?
我们之后又参加了田径社的趣味接力跑,见证了学姐高超的运动天赋(障碍跑五十米后上气不接下气),以及在书法社,目睹了我对宣纸行兇的全过程(用墨太多,用力太大,直接弄破了三张纸,旁边的社员脸都要黑了)。时间终于来到十七点多,太阳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来。
「他们两个现在应该已经见面了吧?」虽然松姐到现在都没发信息过来……
和学姐并肩坐在三楼天台的长椅上,我们一边品尝着热气腾腾的炒年糕,一边观察着楼上来往的人群,和渐渐西沉的太阳。
夕阳缓缓落下,余晖之中的人们已开始渐渐从西外离开。虽然校庆说是一整天,但到晚上基本上就是各自收拾东西了,大概最迟到十九点左右,西外又会回归寂静无人的样子吧。
「放心啦,他们两个已经见到了哦!实不久前发过来信息说了。他们两个现在已经离开学生会室,大概在到处閑逛吧。听说在那里松学姐还大哭了一场呢……不过具体实说自己也没看到,大概是要给他们留些二人空间吧。」
俯瞰着天台下的风景,学姐悠閑地摇晃着双腿对我说。往嘴里送了最后一块年糕之后,她朝我转过头:
「岚……其实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想问你。」
见气氛急转直下,我望着学姐板着的脸,獃滞了几秒。大概我还沉浸在校庆的氛围里吧……半晌,我才答到:
「呃……怎么了吗?」
「岚你是不是有……算了,当我没说。」可话讲到一半,学姐突然打住,朝我摆摆手,而脸上则浮现出一个落寞的笑颜。
「话讲到一半很吊人胃口欸……」我也只能尴尬地赔笑,想以此缓和气氛。
「哈哈,抱歉啦。」学姐刻意移开了目光,彆扭地转换话题,「你说……松学姐他们能做到吗?破镜重圆……之类的。」
「一定可以的。」自信而笃定,没有任何迟疑,我用力地点点头,「在我眼里,他们能够再次重逢已经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局了。这不是意味着他们两个都向前看了吗?不管迈向何方,不管选择了什么样的未来。我……都能理解,只要不要再次停滞不前就行了。
况且……在心中藏了七年的答案,是不可能会出错的吧。」
被回忆牵绊的人是最为痛苦的。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在记忆深处挖出这一句话。
我坚信着人有一半的时间都活在妄想之中,而妄想是基于回忆之上、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世界。可如果是留有遗憾的回忆……就连妄想也会变得痛苦。
所以,至少现在而言……至少他们在今后的妄想之中也能收穫些许幸福吧。
可这样看来我还是……
「太乐观了。」学姐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太乐观了,岚。
很多事情……是不管做些什么都无法挽回的。已经断掉的羁绊,就像产生裂痕的玻璃,走向破碎的结局。七年了……他们也都变了啊。」
「是学姐你太悲观了啦。」看向西沉的落日,与天际的另一边升起的圆月,我否定了学姐的回驳,「断掉的线是可以接起来的。他们……一定能跨过去的。更何况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做点小孩子做不到的事不也很正常吗?」
松姐经常跟我说这种话哦。我对学姐笑了笑。她也对我回以苦笑,摇摇头:
「但愿如此吧。」
「别这么没底气啊,开心点啦!」
「之前还老是喜欢自暴自弃地人是谁来着?」
我们二人相视而笑。
就这样,我们并肩坐在这张吱吱作响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家长里短聊到家国大事。我也算是重新了解了下羽学姐这个人吧。
她哥哥的死亡,导致她的家庭分崩离析。虽然父亲有着不菲的收入,也儘可能地去担当父亲的责任,她也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可她……好像并不快乐。
「从凌走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学姐站起身,倚靠在天台的栏杆上面对我,「母亲和父亲甚至都没有吵架,也没有找任何理由,就毫无徵兆地离婚了。跟了父亲之后,虽然他还是时不时地关心我,但更多的时间还是在没日没夜的工作里度过。在公司的职位是不断上升,但面容却是越来越消瘦,头髮也差不多全白了。明明是还不到半百的人啊……
我们对凌……都是只字未提。可他早就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刻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痕迹,让很多事……都随之变化对了,还有睿。」
「睿学姐?」这个突然牵扯进来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
「啊,这个还不能说的……」学姐就像个不小心透露了秘密的孩子一般,惊慌失措地捂住嘴,「不过岚你大概迟早也会知道的啦,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吧。」我点点头,这时学姐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接起电话,简单地说了几句后就将其挂断,对我宣布:
「松学姐她们已经到广场了,睿说会在三分钟后点燃烟花。」
于是我立马走到学姐身边,和她一起朝楼下望去。
四楼的高度虽然看不太清,但那及肩乌黑的长髮……是松姐没错。她们正坐在广场边的一张长椅上,以及……
虽然很模糊,但我可以确定,他们的手是牵着的。
「看到了吗?」学姐似乎也注意到了,用手肘戳戳我,我獃獃地点点头。
心中最沉重的担子放下了,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至今为止好像只在初中的升学考试里体验过。
「成功了呢,如你所料啊。」学姐看向我,展露了欣慰的笑颜。不过我并没有回应,只是等待着……
远处的轰鸣声响起。
(二)
雪白的瓷杯摆在吧台上,里面盛着冒热气的黑咖啡。坐在高脚凳上的我漫不经心地拿着茶匙搅拌这浓稠而热烈的液体,透过一缕缕白烟,望向前方,思绪也同它们飘向到不知何方。
而他就站在吧台后面,用一个小巧的机器磨咖啡豆。低着头,一言不发。
时间随之流逝。
店里其他的学生都撤出去了,就连门外的牌子都挂上了「歇业」,学生会室只剩下我们二人……不得不说,他们还真给我这种人面子。为我这个人做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还是苦着一张脸啊?又在自暴自弃吗?」
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我将视线上移。可他似乎并未看向我,还是自顾自摆弄机器,
……嘴角边多了抹温柔的笑。
「我听岚他们说,你现在老是摆着一副自我颓废的模样哦。」
「这样吗?最近好久都没跟他好好聊聊了,看来得找个时间修理一下这个小子。」我苦笑了下,将茶匙放下。
「这就是你的不称职咯,好歹你也算他临时监护人啊,会长同学。」
「我可是帮他烧饭做菜,还垫着生活费,甚至还帮他晾被子哦。你有见过这么负责的监护人吗,负责老师?」
说罢,我们相视而笑。
「就跟谈论自己的孩子一样吶……」他终于抬起头,用双手撑在吧台上,对我说到。
「可我只比他大七岁而已欸……有时候还真的觉得自己操心过度了。」我朝他摆摆手,「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当咖啡师啊?」
「也不是我想的吧,只是阴差阳错的就……」他有些无奈地挠挠头,「继承了舅舅的遗产。」
「就是这家咖啡店?」
他点点头。
「然后一做就是七年?一直在芠县?」
他又点点头。
「也算是……一直在逃避吧。」他坦诚,「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只是在继承舅舅的遗志,要一直留在那里……不过这只是借口而已。我只是不想再走出了而已,或者说……是害怕再走出去。」
「所以你就这么跑来西城?」我问到,「店怎么办?」
「有个家伙帮我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垂下手,从吧台后走出来,搬了张椅子在我边上坐下。
「我不想再继续逃避下去了。所以你呢?我觉得你的终点可不应该是西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