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開端

留着一头黑色波波头的少女，面带微笑站在我面前，寒暄道：

「好开心呢……明明都有……三年了吧，岚居然还记得我。」

少女脸上的笑靥纯洁无瑕，但是此刻一顾寒意却从我的脚底漫上，直击神经。

三年前的堇，还留着长发，面庞也不如现在一般消瘦。

「这——」我想用一声惊呼来表现惊讶之时，女孩将手指竖在嘴前，比了个「嘘」的手势。出乎意料，我的理智恢複得很快，停下来準备听她的讲述，毕竟刚刚那样肯定会惊动松姐的吧。

不过就凭松姐现在的精神状态，会不会吵醒她倒还真说不定。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惊讶吧岚，但还是请你剋制一下，你的问题我都会回答的。」

「那……」

「等一下！」少女又伸手制止，她似乎出奇的冷静，早就预料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大概会问这些问题吧：我是从哪来的？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之类的……对吧？」

「啊……嗯。」

既然都自作主张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理由继续追问了，那就先按照她的意志进行吧。可是面对自顾自讲话的少女，我还是忍不住问到：

「等下……」

「怎么了？」少女见自己的津津乐道被打断，有些不悦。

「你……真的是堇吗？」

即便她真的是堇，实话实说，我也不是很敢承认，即便她仅仅是剪去长发，瘦了一点，这些都无所谓。但，我不能讲这个人的气质与记忆中的她对上号。只不过……她的那种神情三年来倒是一点没变。

「这是什么问题啊……我！就是堇！货真价实！只不过堇的肉体其实已经在三个月前死了哦。所以我作为灵魂之类的才更贴切吧……还是幽灵这样的称谓合适一点。」

少女脸上掠过一抹惆怅的笑。

果然，刚刚的寒意袭来并非是没有原因的。可能对于这种「生物」会带来寒意的传言是真的吧。

死……这种感觉。

曾经的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突然告诉我自己已经……试图冷静下来是不可能的。

情绪的波动再次将理智埋没，但我刚想再说点什么，一张开嘴又被堇狠狠地打断。

「算了，岚，我会把事情都讲清楚的。」

她凝视着我，有点令我喘不过气来。

果然，看堇现在的神态，我应该是没有插嘴的余地了。

「我呢……在三个月前因为车祸去世了。原因很简单，就是走路时看手机结果没注意到红灯而酿成的惨剧……岚你以后一定要注意点啊！这可是现在年轻人特别喜欢做的事……」

怎么突然变成说教了？我在暗地里吐槽道

「不过我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收尾啊，好不甘心……总之我的生命就定格在了十七岁了。虽说我是无神论者，但是在死后我碰到了……」

「别卖关子了，既然都不让我插嘴那你就直接挑明了说吧。」

「好吧好吧，抱歉啊……」她挠了挠后脑勺，「其实啊……我遇到了『上帝』」

「上帝，什么啊……」我肯定信不过这种灵异的事情，「是真的上帝吗？」

当然，对于上帝而言我更不能接受的就是堇的死。

「大概是真的吧……他拥有人的形体，但没有人的外貌，很像服装店外面的那种塑料模特。所以叫做『人神』（ps：抱歉作者是无职粉）更贴切吧，毕竟这是他自称的。

我以为他会自称是什么司管转生之类的神明。结果他直接给我提了一个过分的要求……『帮助五个人获得幸福』这种俗套到不行的任务。还说什么『完成了之后就把你复活』之类的话。完全就是在鬼扯嘛！可都已经那样子了，我也没有怀疑的理由了。

然后我就被以幽灵的形式发配到你这个城市来了。对了，可能你还是不太相信幽灵这种说法吧，我还是演示下比较好……」

说着，堇突然钻到地面，把我吓了一跳。于是赶紧向前几步去查看地面，发现毫无痕迹。

穿透之类的吗……看来是真的幽灵呢。

「锵锵！」堇扮了个鬼脸突然从原来的地方钻出，「你看，现在信了吗？」

我点点头。

「什么啊……也不给那种被吓着的反应……」

「小孩子的把戏罢了……」我摇了摇头。

「哎？真没被吓到吗？」见自己的恶作剧没有得逞，堇似乎有点失落，「不过现在的情况……好像是只有你能看见我。」

出乎意料，我立刻接受了这种设定，还不忘吐槽：

「又是这种玩烂的梗吗？什么『变成透明的女生，只有自己能看到，发生在年轻男女身上的青春故事』抱歉，我对这种青春文学的展开真的深恶痛疾。」

没想到自己能在悲伤的情感中转化得这么迅速啊……

「岚你这几年到底都看了什么东西啊……」

「什——么——都——没——看！这些东西都是从网路上无聊的时候了解到的不太想听的知识……」

以及几百本轻小说而已。

「所以呢？接下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基础设定』我已经讲完了。平时在外面的举止之类的就不用我提醒了吧，弄出尴尬的事情概不负责啊。」

尴尬的事……大概指的是对空气讲话吧，什么「主角视角」和「路人视角」之类的，以此出发形成的笑点，好像这种视角差异是某些漫画的惯用套路。

「随便吧……虽说我也不敢保证。」接受了一系列老套的设定后，我提问，「你在外面的这几年……都过得怎么样啊？这种本来是寒暄的必要话题吧，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形式……」

果然，气氛变得有些许感伤，堇的表情也显得有些落寞：

「嗯，在这种情况下……真是讽刺啊！虽然发生这种事确实只是意外，不过实话实说我这几年确实过得不怎么好……

我们上次见面时是在初一吧。回老家在芠县的时候，好久了呢……接近四年了。虽然那时候大家似乎都想着往外跑，觉得芠县太小，没有发展空间，我们也不例外啊。不过各自分道扬镳后，你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其实混的……并不是那么好。而且现在看起来初中的选择完全就是一大败笔，虽然交际圈和学习之类的都还能适应环境，但也不能说处理得得心应手。最重要的是……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离家啊……

学校是公立的，不提供住宿，父母给我在外面租了房子，但只留我一个人生活。第一次离开父母的『襁褓』我确实很不适，也许是年龄的问题，或者是之前的六年被他们惯坏了，但都无所谓，即使我渐渐适应生活，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频频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形象点说，就像将我的脖颈扼住，无法呼吸。感觉是因为地域和经历的差异，和这里的同学我都只停留在表面的关係，就是见面时候随便打打招呼，或者点头之交。他们的一系列的活动一般都不会考虑我，可能他们不是故意或者只是不以为然，但我觉得自己确实被孤立了……也可能是因为我不主动？」

「你小学时候，不是挺外向的吗？」我插嘴问到。

说着，我脑海中便出现了那个喜欢在课间活蹦乱跳的女孩的模样。

太像了……跟昨天那个梦里的人一模一样。

「以前是以前啦！谁到了新环境不会换上一副新面孔，你觉得在完全陌生对谁都自来熟的人怎么样。」

无力反驳。

「总之是我潜意识里……是想要改变下自己的形象吧，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再加上独居生活，我被压的喘不过气。

所以后来乾脆开始肆无忌惮起来，虽然不至于跟什么『社会人』一样在外面混，但有时上课的时候我会直接逃出教室，晚上因为父母不在的原因也会在外面一个人乱跑待到很迟，或者说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我可以将交际的顾虑给全部抛之脑后，即便只是一个人……可能觉得这种时候的自由感可以稍微缓解下寂寞吧。

不过这样对一个学生来说还是很危险的，大概是我比较幸运，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父母得知这件事后也只是在节假日跑下来痛骂我一顿，好好看着我，三天过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去了。我也就觉得既然他们对我这么无所谓，那么我干出格的事也无可厚非吧。不过这也只是以此推脱罢了——为堕落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中考一塌糊涂，大概爸妈觉得把我送出来成绩这么差，放不下面子吧，开始对我有所留意。母亲甚至还调下来工作。可能就是他们这种所谓的『觉悟』撼动我了吧，还是说那种『孤独感』消失了呢……总之在高一的时候我的态度有一些改观。大概就是『人生总不能这么浑浑噩噩渡过』这种幼稚的想法成为了我改变的契机吧。不得不说我还真容易被自己说服啊……

不过到一切好像都要回到正轨的时候……」

「就发生了……这个意外？」

「没错……」幽灵单手掩面，带着哭腔，「真不知道老妈那时候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啊……」面对一边掩面的堇，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安慰人之类的事……我完全不懂。

但还是要努力尝试吧，我并非那种无情到会把旧友晾在一边感伤的人。

「那个……堇你还好吗？」我将手伸出去想搭住她的肩膀，没想到手就这么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去。我立刻收回自己的手。

果然是这种设定啊……

「没事的，岚。」堇放下手，有点疲惫的看向我，「都已经……算是过去式了。抱歉……说了这么多负面的话，以及一些无所谓的大道理。真是的……这样下去我会变成第二个你的啊！天天夸夸其谈……」

什么啊，我又不是那种喜欢夸大其词的人。

要是平时，我肯定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吐槽，但现在……我做不到。

这种氛围谁还想开玩笑啊。

「好了！我没事了！」堇摇了摇头，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打起精神，「那么基础的『设定』已经讲完了，还有什么想要我补充的吗？」

「对了，你是怎么在这个城市里找到我的。」

「这种问题……好没质量啊！」幽灵开始摆弄自己的发梢，似乎觉得过于无趣，「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花一天把市区给逛了个遍，西城市区真是大啊……第二天早上偶然撞见你从这间房中慌慌张张地冲出来，便找到你家，在里面埋伏一天咯！」

「一天……你不会觉得无聊吗？而且这意味着你是昨天才被派到这的？」

「嗯，但我死了确实已经有三个月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变成幽灵之后，我的睡眠质量变得出奇的好。」

「幽灵还要睡觉的吗？这槽点多到我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我试图将气氛变得稍微欢快点。

一边的堇抬手想要扇我，大概是奏效了。我笑着抬手招架。少女大概知道我的想法，放下手，叹了口气，对我笑了下：

「你……还真的一点都没变呢。」

总觉得这句话在哪里听到过。

「没变吗？我觉得自己变化挺大的啊，不过你说的没变是指什么？」

「还是那么尖酸啊，只要一点小事就会扯出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然后试图调节一下气氛……四年之前最后一次碰面也是那样，我强装着营造自己快乐的学园生活时你都不忘吐槽。抱歉啊，那时候骗了你……我的校园生活远没有那么丰富多彩。」

「没有关係啦，其实那时完全没有必要说自己学校的事……不过对于重逢来说，除此之外好像也找不到别的话题了吧。但我那时听到你所描绘的校园生活确实挺憧憬的，不过现在想想，确实太理想化了……」

「那么你一开始……其实就看出来了。」

「差不多吧，但是那时看你讲得那么起劲，也没想打断，不过听着听着，也就自然而然地陷入其中，最后也只是羡慕罢了。」

「真是……这种谎言有什么好羡慕的。」

堇对着我咧嘴笑起来，不知道其中更多的是释怀还是无奈。

……

我和堇是小学同学。

小学我是二年级时来得转校生，五六年级跟她做了两年的同桌，这也是一种缘分吧。小学的我跟现在一样迟钝，更别说作为转校生了，在班级里我一般都是处于角落的那个人。虽然我不善交际，也一直把自己关在个人世界，但毕竟有两年时间，两个相隔不远的人之间的距离不可能就毫无缩短，我还是和同桌熟络起来。最初交谈的契机我现在已不大记得，但是肯定是堇主动搭话，理由大概是因为我和老师的课都过于无聊吧。迄今为止我唯一一次主动的事，八成就是高一在社团向学姐搭话吧，因为学姐似乎也跟我相似。现在想想那时候……不知用了多少勇气。

于是堇就成为了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异性朋友，也是在新小学中第二个朋友，兼唯二的朋友之一（另外一个朋友是第一个同桌哦，啊……好惨的童年时光），她似乎看出我不合群的样子，开始头头是道地教我一些方法，诸如「如何和同学沟通」或「如何和同龄女生交往」之类的（小学生似乎总是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很懂啊）。

当然我也一个没有学到，她至今也没有教会我，不过现在看来当时的选择还算正确的，每个人有自己人际交往的模式，他人的办法可能是正确的，但未必是最适合自己的……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现在同陌生的异性开口仍旧是一种煎熬。

不过和堇成为了比较亲密的朋友后，我的「本性」也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比方说我总会抓她说的话中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反覆咀嚼，不断吐槽挖苦，大概这也是我与他人有所隔阂的原因之一吧。明明已经跟别人走近了，却突然变得尖酸刻薄起来，不过堇这时一般都会用白眼瞪回来，我也就不敢继续了。

与堇同桌那段时光对于我的童年来说是难得的宝贵回忆，但三年的时间相较于人的一生来说还是过于短暂了。三年之后，小学同学各奔东西，许多家长都觉得芠县这个地方还是太狭窄了，觉得把孩子送出去肯定会有更好的未来，我和堇的父母也是如此。不过与堇相比，我初中三年的时间至少还有我二姨夫相伴，而且我所在的城市离芠县也并非很远。在初中阶段最开始我和堇还是有着频繁的联繫，时不时地会用社交软体聊上一会，但是初中的我虽然对付异性还是没有办法，但处理男同学之间的关係开始有些进展。随着时间推移我在这里也建立起一个朋友圈，小学的一些记忆也开始慢慢褪去，成为了我那些仅仅会在睡梦中闪回的往事。

和堇的最后一次相遇是在芠县的甜品店。

那时正值寒假，除夕将至，大概是厌倦了家里大人们一套又一套无所谓的寒暄，已及使人反感的客套话。我一个人趁父母不注意时偷偷溜出去。快过年了，大街上的店差不多都已关门，幸运的是我还是找到了一家甜品店。

进入店中，看见大概有几个零零星星的顾客，我找了个位置坐下，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

咖啡还没端来，而我也不知该待多久，但到最后肯定还是要回去被父母拉着去问候七大姑八大姨吧……想到这里我开始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

没过多久我的肩上被人轻轻的拍了下，我以为是松姐出来抓我了，吓得一激灵。结果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怎么了大过年的还往家外边跑，看到你刚刚突然抽动了下，是不是以为我是你妈之类的啊！」

我一转头，那时还留着长发的堇对着我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这时我见到曾经的好友，有脾气也发不出来，只好无奈地叹口气：

「确实，我还以为是我小姨妈出来想抓我回去……不过我实在是不喜欢过年时大人们弄起的氛围啊……」

「太形式主义了？」堇抢答道。

「确实！怎么，你也是因为这个出来的？」

「差不多吧……」堇坐到我对面，招呼过来服务员，「那个，给我一个芒果蛋糕。」

「所以……我们是共犯咯。」服务员走后，我调侃道。

「嗯，确实。」堇点点头，「不过我也有出于其他原因啦……倒是你，好像气色比小学时候好很多，在玟市过得怎么样？」「不怎么样……」我的咖啡已经端上来了，没有经验的我端起来就準备往嘴里送了一大口，但滚烫浓稠的液体一入口就使我立马将其摆回原位，这个温度……等下舌头要起泡了吧。

好像村里人进城啊……

不对，我也就是半个村里人嘛！

大概堇也注意到这一幕，露出一脸坏笑，但可能是为了给我留面子，并没有抓住这个把柄不放：

「那么交到朋友了吗？不会现在朋友还是只有我一个吧？」

「切……」虽然还是没有底气，毕竟交到的朋友大多也只是「表面朋友」，但我还是不服气道，「怎么可能啊……我比起那时候还是有点进步的。」

「好好好，不过我猜……你还是不敢和女同学讲话吧。」

「……」

我端着咖啡的杯子吹起，半晌憋不出一句话，堇的话还真是直戳痛处。

「果然吧……」老同学的脸上露出坏笑。

「如果别人找我主动搭话还是可以的……」我没有底气地低头囔囔到。

「噗嗤。」

抬头一看，堇已经开始捂嘴轻笑起来：

「看来……你一点也没变啊。」

没办法，可能确实如此吧。于是我随便问到：

「那老是说我，堇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啊？」

「那边吗……」堇突然顿住，接着转头看向窗外，眼神似乎有些惆怅，「还算不错啦！社团也加了，班委也选上了，除了成绩和学习之类的有些跟不上别的都还不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