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绝对不要！」

「求你了嘛，群青~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苏城大附中，没有观众的自习教室内，正上演着一场闹剧。

「平时的作业就算了，这次可是要用来展览的作品哪。」

「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就在于，你是科班的一员，而我只是普通班的学生。」

很明显的是，这场闹剧正处于一方想要拒绝另一方的高潮部分。

「在画室里学过一年的人好意思这么讲喔……」

「你也知道，那是一年级的事了。」

我望一眼挂在黑板右上的磁力贴，继续补充道：

「……现在可是高三的下半学期哪。」

贴纸上「距高考还有一百二十天」这总计十个红色宋体字，在赤红色夕阳光的映衬下，意外地没有平常那么刺眼。

「但、但是……你的画可是比我们班大多数人的要好啊。」

「那就请你们这些家伙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平时都在干些什么。」

「就当平时的作业画就好啦~」

「……说的倒是很轻鬆啊？」

拿别人的作品参加展览，也不知道这种行为算不算得上学术不端。

能游刃有余应付我最引以为傲的说教，并悠然自得地运用旗鼓相当的言语还击的……大概就只有我眼前这个名为云耀的男子了。

「而且啊，我辛辛苦苦找来的画模昨天还被训走了，你要对我负责的啊！」

男子把手握成拳状后微微仰起头，似乎是在确认时间。

于是他那一头淡棕色的捲髮，就如同墙上钟錶的指针一般，摆动起微妙的角度。

……所以说，为什么反而是我要对你负责啊？

「听好了，从一开始，我就劝你找别人了。」

「为什么啊？！是她不符合你的审美吗？」

……我倒是想反问，为什么是「符合你的审美」啊？

「我没说她的长相有什么问题。把她赶走的原因很简单——动机不纯。」

我用不容置辩的语气，喋喋不休地继续教训身前的这个男人。

趁着这个机会，也正好介绍一下出现在我们对话中且并不在场的『她』好了。

那个女生名为柳竹月，也就是我们的前任画模。

有着能让高年级学生都知道自己的名气，以及完美胜任画模一职的外貌，高居去年由学校表白墙在网路上发布的，「苏城大附中最想表白对象（男性向）」榜单第二名。

「即使你这么说……但那也是她自己主动找的我啊！」

但令人头疼的一点在于，她似乎是一个求胜心很强的女生。

「是啊~我明白，买那些玩意很花钱对不对？」

「让我算算……新款球鞋预计要花一千元左右，然后是这次比赛的定製足球八百元，还有新赛季的队服……」

呃……这么多钱，都够买多少件优质画具了啊……还好我根本就不喜欢也不擅长任何运动。

不对，在这个年代貌似电竞姑且能被算成一种运动。

「哈……」

「……什么啊！我们在聊的可是神圣无比的艺术，不要扯到俗气的身外之物上去好嘛？」

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语，就让它随着晚风一起飘向远方吧……

所以还是再次谈回那个女生。为了在这次的竞选上斩获第一，她索性把目光投向了艺术节上的展览画。

以描绘对象为自己的肖像画作为宣传手段，不得不承认，也是个非常需要勇气的做法……可惜就可惜在，她的这份勇气似乎没能用在正确的地方。

唉……要是真的能够人如其名，像竹月色那般清新典雅该多好啊……

「所以呢，你收了多少？」

「呃……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啦。」

云耀的眼角和嘴角以诡异的弧度一同弯起。

我似乎能看见他眼中泛起的金光，可那却与晨间透过玻璃的曦光有着本质区别。

「我说啊……学校分明就会给你们这群家伙不少补贴费用的吧？」

谈到学校里最擅长绘画的群体，正常人能想到的，自然是位于顶楼的，独享一整间画室的美术科的学生。

而作为回报，每年很受重视的校园文化艺术节，就轮不到我们这些普通科的学生来操心了。

然后，这次的肖像画部分，很不凑巧地由这个姑且算的上是我的朋友的男人主动请缨挑起了大梁。

「这……这个，毕竟钱多不压身嘛……」

「看到钱就忘记了自己不会画肖像画的事实，你真是活该啊。」

让一个心浮气躁、锱铢必较的女生来当画模，结果可想而知……虽然也有云耀自身水平不足的因素在，但柳竹月的要求，至少在我看来，是真的有些过分了。

……话说回来，我似乎总是被许多人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过那应该算不上是批评的话吧？

「……可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云耀不加掩饰地说出最真实的原因。

……从现状来看，这大概也是他唯一胜过那个女生的地方。

简单来说，抛开外貌仅作为画模的话，柳竹月这个人是完全不合格的。

「所以那四个字也送给你——动机不纯。」

我也通过毫不客气地说出内心想法来回敬他。

先不谈那连保持相同姿势五分钟都做不到的定力，会斥责刚起完形的画稿『太丑了吧？』『根本不行嘛！』的，也只有这种对绘画一窍不通、只认成品的家伙了。

「不，我的动机一直很纯粹的啦。」

嗯，说的倒也没错，无论是这家伙自己还是柳竹月……

像那样下去，那个女人主动离开也是迟早的事，我只不过是加快了这一进程而已。

「是啊，比这张空空如也的素描纸还要纯粹。」

「麻烦不要戳别人的痛处了……」

亏你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痛处喔……

而且，要不是每天下午放学后都受到这个男人的盛情邀请，我压根就不会来到这边，也就不会认识这个女生。

不是说近朱者赤么……为什么我的身边都是些性格恶劣的家伙？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纠正一下，不是『我们』，是『你』该怎么办。」

「你这样说我很欣慰，『你』该怎么办啊？」

「……美术科难道就没有擅长肖像画的人嘛？」

唉……和这种笨蛋争辩到最后，唯一下场就是自己也变成笨蛋。

我大叹一口气，顺势坐到身后的长桌之上。

「有是有啊，但那些人都很忙，而且要八成要收钱。」

云耀的视线不断游离，越往后说声音就越轻。可惜我听力不仅很优秀，此时的万籁俱寂也不容许我装出没听到的样子。

「你就是看準了我不会要你钱吧？！」

于是我假装出另一种愤怒模样对他吼道。

早知道帮这家伙画第一幅画时，我就该狠狠地捞上一笔才是。

「虽然那也是原因之一，但更看重的绝对是你的才能啦~」

云耀迅速眨巴两下眼睛，向我比出大拇指。

我真想对这家伙竖起另一个指头……不过那实在是太不礼貌。

所以，我仅在心中抱怨几句，随后很用力地跳下长桌，让运动鞋底狠狠撞击瓷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我回去了。」

「不、不要啊群青！这个世界上，能帮助我的只有你了啊！」

这个轻浮到家的糟糕男人……分明就有一堆同样轻浮的女生作为后援团，这是三年级人尽皆知的秘密。

如果不是出于性别原因，我相信云耀绝对会展现一下他那种猫咪一样的软糯姿态。

……毕竟这家伙靠这种手段欺骗了多少女生啊。

「哈……」

「合格的画模我会替你去找，画室的使用权也不用担心，这样你总肯……」

儘管看不到脸，但光是听那带些哭腔的声音，大概就可以略微想像出身后人的惨状。

难道你的母亲也没有教过你「男儿有泪不轻弹」么……？

「明天见~」

我实在不想搭理身后这位只有外表出众的男演员，便头也不回地自后门离开。

至于之后的声音，大概是淹没在了九月尚未褪去余温的空气之中吧……

「唉……」

我一边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一边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几天前，当这个只会浪费宝贵学习资源、成天游手好闲的恶友第一次提起这茬时，我就知道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毕竟那是个连权重最高的期末作业都找别人代工的懒人……说句题外话，听说我画的那幅画，还意外的获得了不错的分数。

「五幅画……一个人也难搞啊。」

刚才是很不留情的教训了一通这个懒人不假，但不可置否的是，先前每次都是我自愿去帮忙的。

……因为能把自己的画展示给专业的人看，似乎也只有这个渠道了。

「怎么办呢……」

只要能保持一贯的水準，自己的画就能出现在声势浩大的文化艺术节上，这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只要努力一下，还是有机会的吧……」

话虽如此，贵为校级活动的文化艺术节自然是不会为我一个人延后的。

一阵冷风吹过。不过或许风本身的温度并不太低，只是我的心情使然而已。

但无论如何，就算是位于江南的苏州，入秋后果然也避免不了萧瑟凄凉的感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