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这本也已经画满了啊……」

比起各种参考书，我买的本数更多的，其实是这种A4大小的速写本。

我的速写画，内容大多数正是形形色色的肖像。无论是写实主义推崇的现实人物，还是根据幻想自由创作出的虚构人物，都是我描摹的对象。

说起来，第一次对绘画产生浓厚兴趣，也是我开始学习绘画的契机，大概要追溯到上小学时被带去参加画展的那次。

那幅被静静悬挂于隐蔽处木墙上的，第一次使我产生震撼嚮往之感的画作，题材恰好就是肖像画。

嘛，画名是什么早就忘了，把内容描述给云耀听他也是毫无头绪。

……毕竟那只是个开在旧城区的画展，参展的只会是些小画家画的平凡作品。更不用提，那幅画还被弃置似的摆在很难被发现的地方。

但是画上作为主角的女生，就和那作为背景、彷彿飘落着的点点白雪一般，时隔多久都未曾融化而是深埋在我的心底。

因为，她那携一袭纯白长发，面带着坚毅神情傲立于冰雪之下的凛然身姿，实在是圣洁到了会刺痛眼睛的地步。

「嗯，决定了，就这样吧。」

画展结束后没过多久，我就开始不管不顾地画起画来。刚开始当然因为影响学习而遭到了许多冷言冷语，但那随着我画技的不断熟练也逐渐转变为了认可。

能有进入高级画室学习机会的原因，大概也正在于此。

……而即使是在离开画室以后，我对于速写的爱好也并没有明显的消褪。

但是，那都是些只有量，没有质的作品罢了……

自从云耀向我分享艺术节的情报后，量更是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着，可质却很少能达到差强人意的地步。

找不回从前的手感是肯定的，但总归是想锻炼一下最为重要的线形轮廓和整体构图。

……不过，算了。

「画满的本子就没有价值了……扔掉吧。」

这是我自在画室学习起就养成的习惯。

其实早该在一年半前就改掉那种习惯……但没办法，习惯要是能被轻易改变的话，也就不能被称为习惯了。

「这次，就久违的去买一包画纸吧……」

我继续只对自己说道。

大概是受到了这一事件的影响，我想在高三尚且还称得上轻鬆的下半学期初，画出一幅符合自己心意的肖像画。

即使没有专业的工具与场所，即使没有满意的画模……我也还是想画。

即使已经没有通过展览供人观赏的机会，即使最后一定只是孤芳自赏……我也还是想画。

因为，那样一来，就可以不留遗憾地与绘画彻底告别了。

「群青，跟我来一下～」

刚背起塞满书本和试卷的书包，耳边就传来了最为熟悉的声音。

「……干嘛啊？这里可是普通班的地盘。」

「哎呀，绝对是好事，来了就知道了嘛。」

云耀貌似很兴奋地扯住我的衣角，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就把我向外拉去。

难道说这家伙最近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么？果真那样的话还请放过我哪……

开个玩笑而已。说起来，真不知道同样喜欢我的画的云耀，能不能算得上热爱绘画。

「……怎么感觉准没好事呢？」

「我哪次骗过你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时时刻刻都在替朋友着想的好男人哪。」

云耀握拳后锤击胸口，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不合时宜地分享一下经验之谈，这家伙的任何话都是听听就好不可轻信。

「请把好这个字去掉。」

热爱绘画……如果让我来评定的话，应该还是算的吧。

其实我早就有猜到，这家伙有时拜託我帮他画作业，然后不辞辛劳地向我转述班级教师对画评价的用意。

虽然以正常人的视角来看，那只不过是他为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偷懒而找的借口。

……除了这点以外，还有着会把玩剩下的女人介绍给我的体贴。

「切～」

嘛，若是只看他那种把朋友当垃圾桶使用的做法，的确会让人觉得这是个糟糕透顶的家伙。

『咚、咚、咚』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化作无形的岩石压在我们身上，不过那主要是因为，放课后的楼道比起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许多……吧？

我心不在焉地跟在云耀后头走着，心里还在想着买画纸的事。

照这个路线，我们要去的地方看来是美术科所在的楼层。

「不是我有意要打击你，肖像画的事……还是放弃算了。」

我抓住云耀的肩膀想要阻止他，但他却不为所动继续向前走。

……你难道也被幽灵附体了吗？突然变得这么正经。

「打住！STOP！言わないで！」

果然正经就有鬼了……

我是没想到一个美术生能同时掌握三国语言，厉害厉害。

「我是能理解你捨不得花钱的心理，但是……」

「没有但是。群青，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这里我不能进去吧……呜哇哇！」

我差点就要撞到桌角上，好吓人……

不由分说地将别人推进画室、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又一把合上大门……这男人果然不能算是我的挚友。

「……搞什么鬼啊，这家伙。」

「……咦？」

「哎？！」

看着眼前的光景，我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原来，这间画室里并不只有我存在。

而且，除我以外的那个人就……不，应该说是竟然是……

「夏……浅莲？」

她，是一位有着绑有红色缎带的枫色长发、眼神和外貌一样乾净清澈的清纯女高中生。

「……你是？」

她，是偏偏可以作为『所有人都满意的画模』的、苏城大附中第一美少女。

「七班的秋群青。」

「啊～秋群青同学，找我有事的……是你吗？」

「有事？有什么……」

等等，云耀的那句『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难道说……

「啊…抱歉，请忘了吧。」

「忘了？」

怎么好像闻到一股十分奇特的醇香味……？

那种经常瀰漫在工作场所，可以使人冷静、可以使人放鬆的味道……

……难道说，诸如美少女身上会自带香味之类的的说法，其实是真的么。

……而且，根本就没有道歉的必要吧？

「我在等人。弄错了的话，你会很困扰吧？」

「等人……这样啊，所以是云耀叫你来的吧。」

我轻轻摇头，把诸如以上那些扰乱心智的想法驱逐出去。

保险起见，还是姑且先确认一下为妙。

「咦？你怎么会知道？」

夏浅莲，先是满脸疑惑地看着我，然后很快发出象徵她恍然大悟、后边彷彿带有感叹号的「喔」声。

「因为……找你有事的人就是我。」

云耀，真不知道你凭什么如此大胆……

与这件事相比起来，我做过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足挂齿起来。

「啊？哦…」

第二名跑走了……索性就把第一名找过来。

而且，还把最困难也是最关键的谈判步骤交给我……不过这倒也确实很符合那家伙的作风。

「啊、那个……」

「……请、请说吧。」

我在脑内编织一会语言，最终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地说明情况。

「夏浅莲，你愿不愿意当……」

――「肖像画的画模？」

――「很抱歉！可是我暂时没有与人交往的打算……」

我们的声音就像是两种不同乐器的音色交织在一起……当然似乎并没能引起美妙和谐的共振效应。

「哎~~~~？」

夏浅莲喊出声音，脸蛋上泛起淡淡红晕。

不对……那或许只是橙红的夕阳光使然。

「……交往？你在说什么？」

证据在于，她原本波动着的语气仅一瞬间就平静下来，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失态举动。

「对、对不起~当没听到就好…能、能再说一遍你的请求嘛？」

要怎么才能当做没听到啊……自一开始就有些微妙的气氛，原来产生自这个原因么？

算了，那不是重点。

「你愿不愿意担任肖像画的画模？校园文化艺术节的画展上，还缺五幅肖像画。」

就算是十遍，我也会说给你听的。

……

放课后，刚刚再次晃到熟悉的地方后，就又遇到了那个熟悉到快令人生厌的人。

不过，他说出口的话自然是要除外：

「……你说，要是我来帮你画的话，会不会穿帮呢？」

「以顾哥的水平，全程只用单手作画大概就不会了吧。」

「咳、咳……」

真是个不务正业的老师…

都已经第二天了，却还对我随口提起的、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校园艺术节耿耿于怀。

「而且那本来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但对于你……的那个美术科的朋友来讲，很可惜不是么？」

这很不自然的停顿是要怎样啊……

「那家伙……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啦。」

所以，我用同样不自然的停顿来表现心中的不满。

「看到你对朋友那么冷淡，我也会难过的……哎？」

「怎么了顾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