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久之前，我曾来看过这里的清晨，当时的我只能感慨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地方，可这里却不是我的归处，再幸福的地方也无法接纳我。如今，我又在这里看到了同样的清晨，但在我眼中世界似乎已经完全不同了。我并非不会感到遗憾，只是觉得看着这副光景，一切都已经足够了，于是我就想着，就是这里了！
我好似回忆起老师曾经讲过的话，痛苦的人总会找到自己的归宿，无论是悲剧还是幸福，都无时无刻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所以终焉的幸福是由悲剧交织铺垫而到达的，在悲苦生命的间隙里，早就充斥着容易被人忽略的幸福。
我深知死去的文鸟不会重新醒来，深埋于某处的残骸也总有一天会化为泡影。然而当残念成为永恆，忽而说出的谎言化为现实，我才有了重新寻找借口的机会，才有了追寻真心的机会，腐朽破败的不过是旧日的时光而已。
*
接下来，我想先将命运的钟倒回儿时的那个夏天。
1
今天就要开学了，国小的最后一年生活在今天就要开始了。
我此刻正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环顾四周，大家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讨厌着我。大家互相交谈着无聊的事，并没有人靠近我。
昨晚没怎么睡好，脖子意外的酸痛，心里的不安仍暗自悸动着。
我忽而想起了家里的玫瑰，不知道昨夜我浇水了没，今天回家还是先给它浇些水，以免我又忘记了。那朵玫瑰是随便买到的花，我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照顾它，没想到竟真的养活了。养玫瑰同时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什么是爱呢？明明是总在提起的事物，但许多人却仍迷茫于怎样才算爱上了呢。我想爱上一个事物的过程，就是在不知不觉中爱上它的全部。就像我的玫瑰一样，明明我总是被它的刺扎伤，却依旧无法讨厌它，我认为因为我喜欢玫瑰的花，所以包容它的刺是理所当然的。但最近我渐渐意识到，也许我已经连同它的刺都喜欢上了呢？所以才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当时那只是一个小学生天方夜谭的想法，没想到却在日后如预言般映现了，这么想来还真是奇妙。
停下思绪，我揉捏起惺忪的双眼，班内各种声音交叠着，然而我却没有身在其中。独自打开文库本来翻看，我想儘可能的不惹人注意，因为这从来都是一种生活方式，即使不适应，也有选择的必要。
樱田绫子还没有来，所以暂时应该不会有人来找我说话。朝窗外望去，满是阳光，一阵强劲的风吹来，树木自然而然的晃动，我的头髮也被风吹起。
班里传来一阵惊讶的叫声，想必是纸张也被风吹走了吧？与我无关，所以我并没有回头，也没有伸手去关窗户。当然，同学们也没有走过来，更没有人提出关窗户的建议，是因为我坐在窗户边吧。
我仍是没有说出一句话，真是的，赶快结束吧，这最后一年。
前方的动静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坐在我正前方的田边同学正整理着课本，我们的视线在下一秒对上了。
「早上好，长谷川同学。」
「嗯，早……早上好。」
突然而来的对话，让我有些慌张，田边同学也感到有些尴尬，没有再说什么，背对着我坐了下来，这样确实比较好。
之所以大家对我的态度如此奇怪，是因为之前的那件事。我的父亲似乎是一个从事非法活动的人，而班上恰好有同学的家长是警察，他理所当然的抓了我的父亲。虽然父亲已经释放了，但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
想必那位父亲在与妻子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不小心被孩子听到了。我甚至能想像出当时的场景：你知道吗？我今天抓了咱们孩子同班同学的父亲！
可恶，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不能有点警戒心吗？怎么能让孩子偷听到？想必你们俩做那种事的时候也让孩子偷听到了吧？真是正常的家庭呢。
这些还处于幼稚期的孩子懂什么，根本就管不住嘴，我的事就逐渐在班里流传开来。而这些獃子们的恶意也很露骨，大家都明目张胆的无视我，虽然没有人霸凌我就是了，是害怕我的父亲吗？放心吧，他什么也不会做，儘管来欺负我吧，那个人是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
有时还真想在班上做些什么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但自我厌恶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身上，我早已经无法完美的做成任何一件事了。不过我的很多想法都在实施前破灭了，这让我活的更加没有生命力，自然也让我在某种程度上轻鬆了一些，对我来说，妥协和忍耐还是很容易学会的。
「好久不见，大家早上好！」
思绪被这突然而来的问好拉回了现实，真是的，打个招呼，用这么大声吗？不用看，也知道是活泼的桥本同学，明明是个女生，样貌也不错，却任性到眼中只有自己，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说她就是了。
她会和我打招呼吗？
意识到心中正这样期待着，我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桥本同学没有走过来，和几个女生聊起了随身佩戴的首饰，别问我为什么听得这么清楚，你应该去问偷听父母的那个同学。
突然，我和桥本的视线也对上了，桥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我连忙转过头，将视线放在桌子上，可恶！我在逃避什么？难道我真的感到孤独了吗？
「唉，怎么了吗？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
女生的对话声又传了过来。
今天怎么总是和女孩子对上视线？难道是我平时就一直在偷窥她们，而只是我自己没发现吗？这样下去的话，我的名号可能会在班上从罪犯的儿子变成变态。
看了眼钟錶，还有很长的一段空閑时间，果然是我来的太早了吗？独自一人在家也很无聊，在学校起码还能偷听别人聊天，我真是可悲。
将双手放在桌子上，一头伏在上面，我想歇息歇息。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我将头侧过来，睁开一只眼睛观察。
「早安，长谷川同学。」
身旁传来了温柔而甜美的声音，转过头去，绫子已经坐在了位置上。
「早安，樱田同学。」
「今天来的很早呢。」
「是啊，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学校，平常就更没有早到的必要了，保证不迟到就行了。」
「这样可不好……」
「——倒是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我打断了绫子的话，自顾自的说到。开学第一天就不要再说教我了吧。
绫子没有继续说下去，思考起我的问题。
「今天稍稍準备了一下，有看出来吗？」
我尽量保持着看起来不是很噁心的态度，打量了一番绫子。
「嗯……髮型变了，今天穿了新的鞋子和袜子，是假期买的吧。还有……」
我在说出换了沐浴露这句话之前，就赶紧停住了，说出来的话，会被说噁心吧！儘管我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噁心了。
「好噁心，下次请你不要再这样了，十分感谢 。」
绫子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道。
失败了吗？儘管我有预感就是了。
「啊……我尽量。」
「戒备。」
绫子盯着我，轻声嘀咕，身子随即向后倾斜。
绫子的表情不仅带着戒备，还有些许的不可思议，那就好像在说「你观察的也太仔细了吧？」没办法，谁叫我平时总是低着头？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桌子上发獃，视线自然而然的就落到脚上了，儘管没有刻意去看，但长久而来也就记住了……
啊！我在想什么？这明显是变态才会说的吧！
真是让人费解。
2
「早上好，绫子。」
「早。」
周围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班上大部分人都直接叫绫子的名字，这也可见绫子和班上大部分同学关係都很好，我是不敢叫啦。
打招呼的是象徵着班里最高阶级，由几位富家子弟和漂亮女子所组成的小团体，此刻，她们正朝这边走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找绫子聊天的。既然很久没见了，可以聊的话题一定……很多吧？
我的周遭这才热闹了起来。
说起来，绫子同学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本身长的就很漂亮，我见过她短髮，披肩长发，高马尾等众多髮型，无论哪一个她，都是那么的美丽动人。也正是因为对自己的外貌有自信，才敢尝试不同的类型吧。相信长大了一定会更漂亮更美丽，一想到这里，我着实不认为有哪个男人能够配得上她。
她的家庭中规中矩，这倒是有些意外。
绫子学习不错，做事也十分认真。她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平日在班里，她的信誉非常好，只要是绫子的提案，全班几乎没有反对，连老师也常常对绫子讚不绝口。
这么说来，那样的她居然会不顾班上的氛围，执意与我接触，真是不可思议。
绫子的朋友也对这件事有很多意见，班上也总是有背后议论的人，但绫子却都视而不见。我曾经还害怕，因为自己影响了绫子，使得她在班上失去一席之地，被大家逐渐冷落。但果然，现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绫子在班上还是一如既往，大家对我的恶意也有减少，如今大家看到我也会和我打招呼了，这就是进步。绫子总是能引导气氛，能引导他人的心意，我都觉得她是不是学过心理学之类的东西。
曾在我几近崩溃时，绫子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或许是因为她，我才有了来学校的原因。我不敢再对绫子要求什么，不想再从她身上得到任何东西。每次看着绫子和蔼的笑容，我都在怀疑，是因为同情我才这样做的吗？我可不需要这些，可转念一想，我似乎正在肆无忌惮的糟践他人的善意，又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所以我儘可能的压抑自己的情感，只得逼迫自己将一切都化为对绫子的敬慕之心。
真是可笑呢，原本与这些东西毫无关联的我，如今却自恋的为之烦恼着，我果然很噁心。
那么，绫子又是为了什么接触我呢？如果是为了她圣人一般的形象，那我心甘情愿为之献身，可绫子付出的未免也太多了，她有和其他异性这么要好过吗？那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我自认为自己十分无聊，也没有什么魅力，连平凡似乎都算不上，我拚命所追求的标準是大众所唾弃的，那么我又有什么价值呢？值得被这样对待的价值。
再想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回过头来才发现，我偷看绫子许久了，便连忙转过头看向窗外。
这些烦恼也已经成为过去，如今被大家这样对待，我也不是很讨厌，我会向着崭新的未来不断进发，直到能够和凌子平等的谈话的那一天。
窗外风仍未停息，几只孤鸟飞过，远处隐约乌云，或许今夜，雨将缠绵而来。
有时只有脱离思绪的漩涡，才能重新审视现实。
3
夜里，洗去浑身的疲劳后，和身在医院的母亲打了个电话，看样子，最近母亲的病情好多了，出院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吧。母亲的病已经持续很久了，现在挺稳定的，医生告诉我，有康复的可能，但后遗症不可避免。而且如果继续恶化，可能会危及生命。无数次的，母亲的事成了悬在我心头上的一根针，如今看着脸上渐渐染上笑容的母亲，我心里由衷的感到高兴。同时，我早已不祈求父亲在为我们做些什么了。
舅舅的生活费已经寄到了，查了一下钱数，似乎又减少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父亲最近又跑到哪里去了呢？有去探望过母亲吗？忘记问母亲了。
打个电话问问父亲的近况吧，不过他好像又换手机号了，真是麻烦的人，如果我的父亲不是他的话，或许……生活就不会这么糟了。
这个假期要去探望母亲，不知道最近母亲怎么样？我得买一些东西送过去，买些什么呢？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舅舅？或者和舅舅一起去探望母亲也不错。
想着想着，突然，一个羞耻的想法涌上了心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要不要……邀请绫子一起呢？
可以吗？可以的吧？或许能行吧！
我獃獃的笑了出来，不久便睡去了。
第二日的清晨，空气十分新鲜，稍作準备后，又要踏上那条通往学校的路。路面微微湿润，昨夜似乎下了场大雨，又被我猜到了。
沿路边漫漫而行，外面的行人还不是很多，大多都是学生，在这个不怎么繁华的小地方，生活总是染上那缓慢平淡的色调。
此刻，神明大人也在看着我吗？我在漫步踢水时，神明大人又在做什么呢？感觉神的生活很轻鬆呢，不像我，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想。
越过积水的路面，奈何跳的不远，鞋子仍被打湿了一部分，可下一次遇见水洼，我仍是不知悔改，反正鞋还没全湿。
转过街角，我便看到了那美丽的女孩，绫子也看到了我，小步向我跑来。
「早上好，长谷川同学。」
绫子爽朗的笑着，一边挥手一边向我问好。
「早上好，樱田，一个人吗？」
「现在不是啦！」
好像是这样。
于是我们一同朝学校行去。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与上个学期不同，我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果然我又猜对了。
「话说樱田，你和我走在一起，真的可以吗？前面有我们班的女生，要不要和她一起？」
「嗯……那我们一起去找那个女生吧！」
「不要。」
虽然有很多顾虑，但我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而且不仅是我，被我搭话的女生也会烦恼吧，我十分清楚。
「所以就是说，我和她其实也不怎么熟，比起她，我更想和长谷川同学一起上学。」
「嗯……」
等等，笑了吧？我刚才笑了，对吧？可恶！真噁心。
「你怎么还在在意那种问题？我都说过了多少次了，你完全不需要有所顾虑，我喜欢和长谷川同学做朋友，还请你记住这一点。」
真是的，自卑感又涌了上来，感觉又无法和绫子平等的对话了。
「我会的。」
我们继续沿着这条小小的路往前走，得以庆幸的是，并没有碰到什么人。我们快乐的交谈着，从最近的新闻，聊到绫子最近在听的歌。一阵清风吹过，带走不悦的琐思，我的衣服和头髮，绫子的裙子与髮带，都被这微风吹得浪漫起来。
踏上缓缓的坡道，我停了下来，又在脑内鼓舞自己，这次，一定要成功说出来。
绫子见我没有继续前进，疑惑的转身看向我，风继续吹动着她的头髮，我痴痴的看着她，下一秒脑袋空白了。
「樱田，周末有空吗？」
说出口后，我才意识到无法停住了，这已经是邀请了，接下来只用说明理由就好了，没错，不用慌，我已经练习过了。
「嗯，周末我挺閑的。」
「那太好了。」
体温已经开始慢慢升高了，再加把劲啊我。
「周末我想去探望我的母亲，你知道的吧，我母亲的病。母亲也想见见我的朋友，所以我想邀请樱田同学和我一起去。」
「这样啊，可以哦，完全没问题。」
绫子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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