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幻般的星空下,我的内心平静不已。望着远处夜空下寂静的河川,剧烈的强风吹拂着我的身体,视野的边缘儘是辽阔的天际。
我和花野至今已经经历了几次离别了呢?然而,每一次几乎都会彻底颠覆我的生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离开过她。
夜里梦醒的时刻,让我觉得自己脆弱无比,找来瓶酒喝下,反而让大脑更活跃了。
打开冰箱门,微弱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一角,我犹豫了许久,最终只是拿了瓶饮料,便将冰箱门关上。于是便蜷缩在门外的走廊中,夜里外面很冷,我裹紧自己不想让体温流失,却没什么作用。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我会死吗?曾经我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我似乎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过。当生命被标上日期时,我才多多少少看清了些死亡的模样,才明白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但没想到知道这个真相后,我的内心反而更平静了。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来过两次了,可是如今我却没法平静下来。这并不是为自己着想,反而是担忧着他人。我清楚的有了想做的事,但其实是迷惘不已。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花野,我心里会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悲伤。第一次的人生中,我们本该只是形如陌生人的朋友,但却因为我的自私,将花野的内心感情全部都扭曲了。我有这样的权利吗?仅仅是一封信就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说到底命运为何会在这种地方眷顾我呢?如今在我耳边说着喜欢我的女孩,她的真心又来自何方?命运中的我们大概不会相遇于此吧。越是思考这些,我的思想就越是偏激,每每都心痛不已。
我回想起第一人生中我被带走的那天晚上,花野的模样是如此的悲伤,我不记得她有没有流下泪水,但在我第一人生中最后记得的人是花野。直到死时,我脑海里都全是花野,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病得无可救药,以为内心毫无感情的自己,其实是个不敢直视内心的废物。我不禁有些想吐,那天夜里难得喝了两大瓶酒,感受着那名为酒精的异样感,趁着酒劲情绪涌了出来,我吐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我就要死了,我有办法割捨掉自己的感情吗?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却让我的人生痛苦不已。为什么要再给我一个十年呢?让我蒙受如此大的羞辱,难道就只是为了在我死前,让我看到生命中不曾出现的光芒吗?然后命运什么都不用去做,因为我会亲手将这自己毁掉,这才是最让命运得意的吧,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自然无处可逃。果然,我的人生完全就如同被命运玩弄般虚伪,就连我此刻的心境,也不知是不是因虚伪而产生。
看着蓝天,我时常发獃,天空就好像是这个世界的化身。
总是顺应着世界,顺应着命运,但我却从没融入过这里。不断为自己的行为披上虚伪的理由,不断地去做自己毫不在意的事情。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到底哪一边的,才是真正的我?
等到我冷静下来时,才意识到又过了一个晚上。最近的夜里总是难以入睡,每当我闭上眼睛,如梦似幻的回忆便会涌上头来。这两天我慢慢的回忆起了更多细枝末节的事情,我也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我又靠安眠药度过几个夜晚后,我的大脑越发的清醒,我已经命不久矣了,最后的时光难道也要虚度掉吗?我的心里似乎觉得不能这样,但我却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仔细想一想,我似乎没有什么真正想做的事,没有什么不做就会觉得遗憾的事。
「长谷川总是在追寻着什么啊,即使那些东西并不是充满希望的好事……」
这两天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衫井曾对我说过的话,我依稀还能回忆起他当时落寞的神情。衫井到底是想看我和他一同堕落,看我的悲哀,还是想看我找到希望呢?明明之前,我都不会在意他对我的看法的。追寻着什么,最后却总是什么都得不到,20多年来的人生里,我儘可能地融入大家,不去影响周围。高中,大学我的身边从不曾簇拥过众人,但我却并不为此而感到难过,甚至有些轻鬆。
曾经的儿时,无论怎样我都没想过放弃生活,但命运却给我开了个玩笑,将我引上了错误的道路。我到底怎样才能相信呆在我身边的人呢?明明生活难得平静下来,如今却告诉我这样的事实,就彷彿在同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虚伪的,是表演给别人看的一般。我夺去的事物,我毁掉的东西,将我引导到了这里,结果到最后,我依然生活在不安之中。
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我到底想去哪里呢?
然而,我的生活还在继续,每天仍旧要鼓起面对它的勇气。
记忆越来越清晰了,同时陌生感也越来越清晰。
因为我总觉得那份记忆并不存在于我体内,就好像是别人的回忆一般,我甚至能在脑海中看到那人的样子,不过是和我长的一样罢了。这几天里,我时常会这样想。
还以为恢複记忆时,人格会被扭曲,不过现在看来我还是我啊。前世的人格并没有侵佔我的身体,反而让我觉得陌生。但我真的没有受到第一人生思想的影响吗?说不定这几天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变得如此奇怪,但我打心底里不觉得是这样,因为在内心深处,我或许一直没什么变化吧。
同时我也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我小时候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奇怪,会变得如此狂躁,那时大概才真的是受到第一人生的影响吧。
现在回想起这些事情,内心已然毫无波澜,反而这几天的事情让我变得正常了许多。
如果是之前,我大概会痛斥曾经的我吧,但现在我却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的心情这几天平静不已,再怎样令人惊讶的消息都不能牵动我的内心,好像连大脑都变得空白了,明明回想起了那么多事,现在却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即使注意到这个事实,我也只能用无奈的笑来应对,然后便把它抛到脑后。
我突然回想起一种不存在的病,「安娜·玛丽综合症」儘管这个病只是虚构出来的,但却让我记忆犹深。
——世界的某处,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患上了安娜·玛丽综合症,从此开始,两个人便会在梦境中共享对方的感觉。后来,两人会开始毫无徵兆的在现实中发生视觉,听觉,触觉等的共享,从那一刻起,从未见过面的二人,便紧紧地和对方联繫在了一起。想必最熟悉的陌生人也莫过于此了吧。
不过,最终二人会相融到一种可怕的程度,即使肉体没有关联,但精神最终会互相融合。原有的人格将会彻底崩塌,进而产生失去一切没有意识的全新人格。彻底地丧失自我,连基础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如今的我,是否也和某人相连了呢?共享着不属于自己的梦境,在如今达到了融合,然而我们却从未见过对方。这么说来反而让我容易接受些,但我的情况要更加不可思议些,或许,我不过是与自己相连了,与身在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相连了。
回想起来,我们的经历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即使每天共享梦境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因为无论哪边都是我做的梦。即使在生活中共享视觉,听觉,我大概也不会察觉到吧,这么说来,我平日里也会看到第一人生的景象,是在什么时候呢?我早已忘记了,但我却依稀记得那种感觉。第一人生的我是否也会梦到身处另一个时空的我呢?大概当时我也只觉得是普通的梦境,可现在一想,我连哪边更现实都分不清。
于第一人生的我而言,如今的我到底是对他在肉体上拙劣的模仿,还是在精神上全新的生命体呢?曾经的我有想过失忆后自己会变成另一个人吗?即使肉体没有发生改变,但我还是我吗?说到底,其实就连肉体也每时每刻都在新陈代谢,现在的我早就和曾经的我有所不同了。
和过去的自己同化,反而忽然让我觉得世界如此的陌生,脑海里总是一片空白。
我是他的克隆体?在不同的经历下,产生了不同的想法,要论述性质的话,恐怕就是这样。但对于我来说,对于我们来说,第二人生的我是否本就存在于这里?现在的我又是否是共享所导致的结果?自然得不到答案,对于我们来说,究竟这是不是一场梦都说不清。
我真正想要的,真正希望的到底是什么?
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我?
这个世界又是否是虚幻的?我所遭受的爱与恨,只是一场谎言?说到底,我真的有感受到别人对我的爱意吗?发自内心爱着我的人,真的有吗?
此刻,我大概才终于有些了解,为什么爱、光明、祈祷这些全都是罪的同义词了,我正是因为祈求它们,才不断的犯错,错与罪也是同义词啊!
化身为蝶的爱情是否太过纯粹,然而这样至死的爱大概也会令许多人窒息。但对我来说,却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我宁愿不要现在这看似温柔的谎言,其实别人怎样都无所谓,但我想要真实的,想要每个人都有所归处,去找寻真实的命运。
然而这一切也只是我的臆想,所以,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证明我周围的一切都不是我个人意志所导致的方法又要到哪里去寻求呢?
证明感情的方法,证明爱的方法,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我只不过是精神有些羸弱罢了。
*
隔天夜里,我起来找水喝,几杯下肚却仍不尽兴,于是我又拿刀来削苹果吃。我从小就一直讨厌苹果,因为牙口不好,总是会吃出血来。但眼下早已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看着刀子不断地划开果皮,好几次差点伤到我的手。可不知为何,我突然想知道划破皮是怎样的感觉,看那刀子在削苹果时离我的手指越来越近,这样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我忽然听到身后有些声响,只是一瞬间的跑神,痛楚便从手上传来。
我回头看去,原来是花野起来了。
「你在干嘛?」
「有点饿,就想吃些东西。」
花野轻轻地「哦」了一声。
随后,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露出惊讶的表情。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是我的手在流血,没想到居然划了这么大一个口子,本来只是想划破点皮的……
花野拿了创可贴朝我走来,还一般责备着我的不小心,也是呢,哪有大男人削苹果会伤到手的?看着花野为我处理伤口,我不禁有些想笑。
「有点痒。」
「是吗?那这样呢?」
花野说着,加大了按在伤口上的力度,我疼的叫出了声。
花野则露出得逞了一般的坏笑。
于是我想着做些反击。
「还不都是因为你吓到我了,我才失手的吗?」
「怪我吗?可我都没怎么出声。」
「不,仅仅是你半夜会起床就有点让我惊讶了,明明平时睡的那么死,不管我对你的身体做什么都没反应……」
这时,花野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灯光有些昏暗,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她突然又在手上加大力度按我的伤口,让我有些措不及防。
「呃……」
「怎样,是用这只手摸了我吧,色鬼。好,我现在就要废了它。」
花野一边笑着却一边说出了与表情不符的话。
我只有求饶的份。
从那以后,每当晚上我对花野说:「晚安,睡个好觉哦。」花野就会想到什么似的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我却觉得可爱极了。于是我在心里暗自决定,睡觉前一定要记得说「要睡得安稳呦」「要一觉睡到天亮呦」这类的话。
那天夜里,虽然手有些痛,却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我带着花野去了记忆中的游乐园。
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做这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我还和花野呆在一起,我就不能让花野感到不安。可我真正的想法是这样吗?我是不是还想从花野身上看到些和第一人生不同的东西呢?路上我一直这样想着。
我们顺着普通的路线在游乐园里逛下去,不仅遇见了售卖棉花糖的大学生,还碰到了装扮成小丑的吉祥物。本来我以为那小丑会为过路的人表演些什么戏法,结果只是摆弄了些最简单的魔术道具,而且几乎只是手部动作。那厚重的小丑玩偶套装下,又藏着一个怎样的人呢?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来游乐园里卖弄欢乐?他和我曾无数次在路边遇到的小丑有哪些区别?那些小丑会的戏法要更多更複杂,可我又怎知眼前的小丑不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不过是放弃了原来的道路,但却始终放不下这小丑的身份。
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活泼与快乐,但每当我走过一段距离,再回看他们蹦跳的身影时,就会看见那望眼欲穿的悲伤,我想还是自己太不理智了。
花野在为小丑的表演鼓过掌后,便马上拉着我去买了棉花糖。我们吃着棉花糖,吹着冬日里略显温柔的风,肩并肩走在喧嚣的人流中,但我却有种始终被人注视般的不自在。是我和花野靠的太近了?别人会觉得我们走在一起很不合适吗?会不会遇到熟人呢?其实遇到了也没什么问题,但我的内心却十分不安。
我们之后又一起玩了些项目,途中花野还责备我约会时有点不专心,我才意识到,这也算是约会呢。于是决定先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玩的差不多饿了便找了处餐厅吃饭,我想着来都来了,乾脆吃点贵的,也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你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吗?」
点菜的时候花野这样问我。
「没什么啊,只要把钱花在花野身上,我就一点也不觉得浪费。」
花野听到这时脸突然就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
「这……这样啊!……」
「我甚至还觉得花的远远不够,我有好多东西都想买来分享给花野,想看花野打扮的更加美丽的样子,可我或许做不到了。」
当时的花野大概还不能明白我话里的含义吧。
「我不在意的,能听到长谷川有这样的心情我就已经开心的不得了了。」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我笑到。
「没办法,谁让你是长谷川呢,不能对你要求太高啊。」
「你说的是。」
说着说着,我突然感觉鼻子里涌出了些什么温热的东西,伸手去摸,才发现是流血了。
花野赶忙给我拿来手纸。
我拚命的擦拭着,多少有些没样子,慢慢的,不知何处而来的眼泪竟模糊了眼睛。鼻血真是不好止住啊...
我只能赶忙处理好,又重新抬起头露出笑容。
……
夜里,我们坐上了摩天轮。
如同灯火般的夜景随着摩天轮的上升,逐渐展开在眼前来,眺望远方,一条大河穿过繁华的城市,将这里装点的如银河星空般绚烂。
「很久没看过这么美的夜景了。」
我向花野搭话。
不过她似乎有些害怕。
「这里是不是这做城市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呢?」
「你那是什么话啊?」
「没什么,就突然想到,如果天堂在天上的话,那么死去的人一定会从最接近它的地方飞向天空吧。」
「谁知道呢?是长谷川的话,会想做摩天轮去天堂吗?」
「不,我不想离开。」
我这么说着,注视悠远的夜空。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离开,我在心里暗想这句话。
「是我的话,我就一定不会走简单的路,这是我这么多年走来的收穫哦。」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花野在想着什么,只是想认真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这里的夜空也没有很明亮嘛。」
「是吗?」
「或许比地上要亮一些吧。」
夜晚的天空星星很多,我却不知道该注视哪里。
「你今天有点怪呢,心不在焉的。」
「有吗?」
「一点点吧。」
「大概是约会太兴奋了吧。」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搪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