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无趣啊。
就好像故事明明结束了,却还不得不狗尾续貂一样。
生活仍然要继续。
我也一样。和人吵架之类的理由连请假的条件都算不上,更不必提离开或者去死。太蠢了,因为吵架去死,那我的墓志铭大抵会变为人们的笑料。
即使犯了错伤了人也不能立刻逃开,而是不得不面对他人,不得不面对尴尬到极点的气氛,真是令人烦躁又不安。现在站在教学楼下,阴影彷彿要将我吞噬。可是纵使再不情愿,也得迈开脚步,让我心情烦躁。
从没注意过的大楼此时俨然一尊巨物,我在它面前呆立了好几分钟,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人流在我四周涌动,向前流去。大概是要上课了, 大家的脚步显得有点匆忙。
和人流相反,我的脚步反而愈发沉重。
该怎么面对她呢——面对心音零呢。
没什么所谓了,我想。这时不论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丝毫的挽回余地都没有了。心情差的时候,脑子里总会窜动起各种各样的事情,走马灯一样乱飘着。记得还有过情绪激动,一时间精神恍惚,之后才回过神的时候。看来我实在是一个不成熟的废物啊。
眼前似乎有黑猫飘过。黑猫是厄运和死亡的象徵吗,我不太记得了。还是说其实是作为现实与精明作风的意象?
在我小的时候,记得有过一只小猫咪在附近游荡。它是白色的,常常会在纸箱里玩耍。那时我去逗弄它的时候,被它挠破了手背。原来真的会被看上去可爱柔软的小猫伤害啊,我很惊讶。
于是从此我对猫就有点,大概是戒备的感觉了吧。虽然没有到害怕的程度,但是还是心存芥蒂暗暗发毛,从此即使看见了猫咪就算再怎么可爱也不会不敢去触碰,遇到有人家里的宠物猫,或是在街上遇见猫咖,也难以放下心来进去和小动物嬉戏。
明明知道小猫不会伤害自己,自己也随时可以走开,不会有危险的。
就是这样,有的事情难以改变,哪怕仅仅只是可爱的小猫挠破手背这样的小事也难以改变。
更不必提是既不可爱也不是小事的我的所作所为了。儿时温柔的白猫尚且如此,冷漠疏离的黑猫想必更不必提。可现在,我却面对黑猫伸出了手。
恍惚间在门口怔住了,我打开门。将胆敢触碰那只黑猫的幻想抛在脑后。
进门之后立刻加快脚步,尽量脚步轻轻地穿过过道。竭力让自己垂下视线,不去找她的身影,不去思考心音零的事情,就当她不存在吧。她也会体贴地当做我不存在的。班上的嘈杂能掩盖住我的进入吧,那些讴歌青春的人一定能掩盖住本来就稀薄无比的我的存在感,让我安全平静的活下去吧。
请别让我面对这件事。
虽然这事还没解决,虽然这是我应得的惩罚,虽然完完全全是我的错但让它过去吧求你了。我不想再想这件事了。尴尬,内疚,自卑——无论哪个都够我受的。所以不要注意到我,千万不要好吗。
低头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是空的。上周我和高坂通过电话了,在我不在的时候班级已经调换了座位,她已经换走了。不必担心的,至少现在安全了,之后躲着心音同学就好,我可以度过去的。
至少上课期间没事,我竭力让自己的目光只在教科书、书包之间移动。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我的前方,不住的回头张望着。
没事的,不是在看我,没问题的,她一定在和朋友说话。我强压下自己的心悸,可是每当她回头一次,还是一阵惊恐。心头仍旧如同灌满了柏油,郁结的心绪缠绕在脑中,捆绑住自己的一切思绪,痛骂着自己的有罪。
我只想逃离这尴尬的处境,于是后悔起人生没有重置键。让我回到那之前吧,求你了真的求你了,我真的不想让那时的自己犯错了。现在我整个人都被尴尬折磨的无地自容,一时间只能抓耳挠腮。
这时候铃声响起,心音同学终于不再频频回头。我叹了口气,终于啊,心情略微轻鬆了些。这时门被打开,我自然地望向来人——
走进来的是熟悉的班导老师,以及熟悉的——
——是她?
宇佐见夜弥。
标準的现充女生。
不不不,不是我对现充有什么偏见,而是她的本身就很现充哦?
或者说,想起她我印象大概就是现充吧。毕竟曾被她吓倒过。(笑)
儘管她不是轻小说里成天「Juicy!Party!yeah!」那样吵吵嚷嚷的体育系风格,但是也会给人留下「这人绝对是现充」的印象。
栗色长发加上总是闪闪发光的髮饰,还有系的鬆鬆散散的领结。
外貌很出众,当时在班级里也广受欢迎。和大家都能和睦相处,能够读懂气氛,看人下菜碟说话。和大家都能聊上几句大概是她最大的优点吧。很会积极参加各种班级活动,对很多流行的话题都了如指掌。
那时我转入外地学校,作为班上相对不起眼的人,还被她搭过几次话,弄得阵脚大乱,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吶,渡边!你在干嘛?」
「!在、在看书?」
「什么什么啊,让我看下呗。」
她不算那类吵闹的这点令我很感激。若是被那类捕食者盯上,此后便要落在底层被他们这种人气大王支配了。会成为固定的牺牲者也说不定。太可怕了不要这样。
相对的,她抽走了我的书还还给了我,没有折书页,没有弄髒扉页。这点我很感激。虽然我并不是那种对于书一丝不苟的人,但是别人——尤其是看上去吵吵闹闹大大咧咧的人——拿到自己的东西,总会有些担心他弄坏自己东西。
「喏,书还你!」
「啊,啊,嗯……谢谢」
「噗嗤」她笑出了声,「你为什么要谢谢啦,不该我说的吗?」
后来,我们慢慢地熟络起来。有时她会跟我说那些现充之类的事,或是学校的见闻。这时,我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下她的话。有时会问问我在做些什么之类的閑话,不过也很少。因而这种谈话我并不讨厌,或许一半原因是因为并不累人,另一半是因为实在太无聊了吧。
之所以对她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在转学期间,她大概是为数不多和我还算熟的人。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除了读书,也就是和她聊上几句天了。
大概可以算我在转学期间为数不多的朋友吧。我走之前只向她一个人告别过,不过此后就没有联繫了。虽然在她的特意要求之下,我们交换了联繫方式,但之后就没怎么聊过了。
我以为永远不会见了——至少不会再产生什么大的交集了。或许只会在地铁站相遇,之类的……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时她的视线注意到了我,于是我意识到她的眼睛像往常一样闪起了兴奋的光。
和别人对上视线是大忌,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现充转校生髮现。这绝对是人生中最可怕的时刻,如芒在背大抵如此吧。我不禁想要歌颂生命的美好。
啊,哈哈哈,谁来救我啊混蛋。
「哦哇!渡边!你原来在这个学校吗!哇好巧喔!之前你走了之后我本来还想打听下你在哪里的来着,可是完全没人知道!」
那肯定的,我又不怎么和班上的人来往来着,我不说谁会知道。
仅仅只是半年的转学期限罢了,马上就会离开,没必要再友谊地久天长。完全没有必要的。
被她的现充突刺弄得乱了阵脚,我轻咳几声,故作镇定道:
「啊,你好啊,宇佐见同学。」
这下算正常了吧?你们这帮子神经系统只剩脊髓的围观群众现在也该经历了足够的反应时间,明白她是我转学期间的同学……不对,为什么还是这么多人在看我啊!
我求你了,快走吧宇佐见,求求你了。我的生命值在火速减少啊!喂!快来人救我啊!
似乎响应我的祈祷,耳边传来桌椅推动的声响。
好像有人站起来了!
天使啊!简直就是天使啊!我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这样一位同学,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努力报答他——
为什么是心音零站了起来?!
心音同学穿过教室过道,来到了宇佐见的面前。让我想起了殭尸。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过来了?!
笑容好诡异。
从表面来看那是优雅又不失人情味的笑,可是喂!你的眼睛在冒火诶!你要干嘛啊!笑成那样太可怕了吧!
总感觉你会下一秒揪住她的头髮狠狠地磕在桌上,然后假装寻找桌上竖起的利器。
「啊啦,宇佐见同学,和我一起坐吧。我的旁边有座位喔。」
这语气很柔软,所以配上她诡异的笑反而很怪。她轻轻一笑,把手放在了宇佐见的肩膀上。我一时没明白,无意中脱口而出:
「诶,可是那里坐的不是高坂……」
心音零回过头来。
「让高坂见鬼去吧。」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谁啊!
这个人刚刚要杀了我!绝对是想要杀了我!这里刚刚死人了绝对死人了!!……为我报仇……!
在我眼前飘过心音同学拿着砍刀的诡异画面时,现实的她继续说道:
「我觉得你肯定会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们做朋友吧。」
望着搂住她肩膀的心音零,宇佐见先是愣住了。
然后。
「诶?!你不会,就是渡边老是提起的心音零同学吧!好早就想认识你了!」
拜你所赐,我才刚刚回过神来,又被这一句话弄得头脑一片空白。
多谢了,宇佐见,第一节课开始上之前班级会一直躁动下去。
但是其实并没有多躁动。
事实证明,「经常提起」可能不是什么「一定有不一般关係」的象徵,对于现充和正常人来说可能只是非常普通的话语。
我为什么会慌张呢。多谢了我们的反应,本来没什么的局面似乎变得好像有点什么。以至于某位閑的没事做的会长都跑过来问我班级里发生了什么。
「高坂同学兴奋的不得了喔,说你遇到了恋爱喜剧之类的」 他不是不在场吗?
不管了,为了感谢他见死不救把他的教科书全部换成自然科学杂誌吧。反正无论是教科书还是科学杂誌哪个他都不会看。
不过一想,我们把他的座位直接佔用了,没跟他商量过,他都一点脾气没有。高坂真是个好人,错的是我们。
被宇佐见破除掉(可能主要是我这边?)的尴尬气氛之后,我和心音同学又说上了话。出人意料的,她显得很自然,和我刚转学回来时感觉差不多。
——换句话来说,她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每天虽然并不是愁眉苦脸叹息连连,但也算不上高兴。她仍旧这样活着呢。
简单的活着,不去为其他人的人生过多烦恼,默默做着应该做的事情。
不去打扰他人,不被他人打搅,平静的如同植物般的人生。
这样的状态,才是很正常的吧。我在想,是不是我之前的想法才不正常。其实大部分人人生的过程中,大部分的时间都会是这样的吧,甚至一生都要如此吧。
平常地劳作。
休息时做些放鬆的事情。
休息与忙碌并无多大关联。没有田园诗的恬适自然,没有热血沸腾的为梦想不断拼搏,当然一般情况下也没有紧压至喘不过气的千斤重担和简直如同地狱游走一般的生活。大部分人都在普通地忙碌着,将寻常合适,不会令自己气绝身亡的缰绳系在咽喉处。除了某些银汤匙闪闪发光,除了某些走投无路的曲终片尾,一切都是很平常的吧。
她说不定只是比我要早知道这些呢。在周围人沸腾的间隙,我对心音同学说道:「抱歉,忘了我之前的幼稚举动吧。」
我已经明白了,矫正不可能成功。因为「矫正」本身才是错误的。如果一样事物是正确的,那矫正也只是矫枉过正的缩写吧。它难道不理应随着我的道歉,立刻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吗?
立刻消失,再也不会出现才对。
所以,当她说出我曾经的愚蠢想法之时,我感到无比,无比的困惑。
——就由你来矫正我的问题吧,你来拯救我。
她没有任何波动。
待到百无聊赖地说完,她便径直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