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度初識

踏入学校，与半年前的别无二致的景色缓缓映入我的眼帘。

面前的校舍，中庭的红色自动贩卖机，还有因年久失修而闪烁不止的走廊照明灯，都慢慢变得有些熟悉起来。我走过长长的楼梯，轻轻推开门。

眼前的人们面孔似乎都没有大的变化，大家的面孔的面孔我似乎基本可以与脑海中的名字相对应。高坂看见我，向我招手。

「哟！渡边！你回来啦！」

似乎班导已经在班级里提前说过我要回来，所以大家并没有特别的惊讶。我放下自己的书包，看向隔壁的座位。她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怪了啊，那一周内，她每次来的都很早啊。

算了，可能是因为车程耽误了吧，我没有多想。

这时高坂坏笑着说：

「在找心音同学？」

我身体猛的一震，佯装镇定回答道「没啊」，然而他仍带着一脸坏笑。他又说道。

「其实，心音同学在两个月前就请了假，家长当时直接到了班导的办公室里面去

「那，心音同学人呢？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请假吗？」

「没人见过她了这段时间，她的父母连请假都没有带上她来着——喂喂喂别扯我衣领！衣领！勒住脖子了啊喂！」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顿时放下高坂，向旁边看去，一帮子人正看着我们。

我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平复了下羞耻与焦急的情绪，再次向咳嗽不止的高坂问道。

「那，心音同学的家长有说她会在什么时候回来吗？」

「咳咳，咳……不清楚，连班导也不知道。」

我缓缓地坐下，先前回到这里的怀念与畅快之情现在不剩多少了。毕竟，好不容易回来，结果，见不到心音同学……而且她还不知道为什么请假了，这让我很担心啊！

这时门被打开。

「……」

站在门口的，是心音同学。

她剪去了一头长髮，齐肩短髮显得很凌乱。

红色的领结曾经紧紧地系在胸前，如今却皱巴巴的随意挂在一旁。

西装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一边的领子卷了起来。记忆里在阳光下闪耀的胸章已经不见了蹤影。

然而这些不是最令我觉得惊讶的。

最令我惊讶的是——她的双眼。

曾经她的双眸如同琉璃一般纯凈空灵，彷彿能映出另一个世界，一个美好、遥远的幻想之地。那双眼睛也彷彿在轻轻凝视着那个世界，默默地守护着那个异想的世界。那双眼睛，是会发光的，是确确实实地发着灵动的光芒的。

而如今她的双眼——只是两颗无神的眸子罢了。

她走进教室，自然而然地看向了自己的座位，

然后，看见了我。

她的眼神流露出惊讶与慌张，步伐在一瞬间变得慌乱。彷彿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孩子。

然而，这也只是一瞬。她随后立刻又镇定下来，缓缓地走向座位。

坐下的时候，她轻轻呢喃着什么。

我的大脑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宕机，他人的惊呼与吵闹声只能朦胧地传到耳中。

然后，心音同学转过来，陶瓷人偶一样白皙的脸庞对着我，义正言辞地说出一句话。

「远方的来客啊，你，可以制裁我吗？」

然后，她若无其事拿出文具与书本开始学习。

直接无视了被莫名其妙台词吓懵的我。

……哈？

我都可以闻到大脑过载的糊味了。

放学后，学校旁的咖啡馆。

我坐在桌前，用手轻抚额头，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明明是与心仪的女孩子一起来到咖啡馆，我却丝毫没有什么兴奋与心动的感觉，反而觉得心累。

究其原因，果然是——

「啊渡边，我点了双层白巧克力水果塔外加抹茶冰淇淋，但我没带钱来着。毕竟你是男人，又是你来叫我过来的嘛。你先付下？」

面前的女孩子，和我印象里完全不一样。

原来彬彬有礼，显得温婉矜持，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心音同学，此刻正大大咧咧若无其事地想法子让我请客。

不不不，不是我小气不愿意请啦……

只是我记得半年前同桌的那一周，她可是连借块橡皮都要不自觉道谢好几声的人诶？

她这半年经历了什么啊？

「说起来，有什么就快说啊渡边。我可是很忙的。」

我想趁机打听下她在忙什么。

「不好意思，佔用心音同学你的时间了。你的事情很紧急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是很紧急，毕竟我还要忙着在家里呼吸和睡觉呢。」

「 ……」

她为什么，可以一脸平静地说出既蠢到不行又像在找茬的话来？

「那么，知道我很紧急了，你要找我干嘛？给我付五十万日元的劳务费啊五十万。」

心音同学百无聊赖地搅弄着面前的水果塔。整个塔直接塌了下来，和绿色的抹茶搅在一起，令人食慾全无。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面前的一团东西送去自己口中。

「那个……早上，你不是对我说了句话吗？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来着。」

「字面意思啊。」

「……」

「『字』是文字的字，『面』是指……」

「我懂你在说哪个词啦！只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啦！」

「人类的理解力真低下呢。」

「你也是人啦！」

让我制裁她？

被这么一通话打了一阵连环技，我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了。

「所以制裁是什么意思啦！」

「我在这半年里，已经看明白人生了。我可以光荣地说出自己其实是个废人了！说话格格不入，性格也很古怪，那还不如就那样慢慢悠悠啥也不管地随便活着，不也挺好吗？对吧对吧对吧？但是啊，这样肯定要受到惩罚的吧，被生活惩罚，然后活得低劣下流庸庸碌碌，就死了。一辈子结束了，对吧？那么你来制裁我吧。正好你来了嘛。」

我被这番发言弄得无言以对。努力整理思绪后开口道：

「但是，为什么要我来制裁你呢？你的发言没有逻辑吧？心音同学，你这半年里，都经历了什么啊？」

我的发问没有传到她的耳中，她只是沉默着搅动着面前糊状的甜点。

一下，又一下。

良久，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竟然想打听少女的秘密，好下流！」

「我没有！我没有啊！」

「不好意思，如果钱没带够的话我们不提供试用服务。」

「买的是什么服务啊！而且你为什么是产品啊！」

「咦？男人的大脑不是全都是这种东西吗？我还特意为了你说了这种下流梗，得好好的感谢我啊你这家伙。好害羞～」

「谁让你迁就我啦！话说你根本表情都没变过哪来的害羞啊？」

「哦呀，你承认你的脑子里全都是特殊服务了吗？真可爱呢。」

「我没有！」

抱歉，我只是普通人。想法不会变态到这种地步。

「话说回来我关你什么事啊，渡边。我就是有感而发一句，你这样也太多管閑事了吧。」

哈？

本就有点不耐烦的我有点气愤了。

「再怎么说话也不能这样吧？我可是很认真地在担心你呢！从刚刚开始就是你一个人在兜圈子吧？讲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哈？连自己为什么要担心都搞不懂的幼稚青少年有啥好说话的。你是不是还在看子供向漫画吧？」

「我没有看！还有给我向子供向漫画的读者道歉！」

明明很多地方都很有趣。

而且什么「幼稚青少年」啊，你跟我差不多大吧！

「明明就是你一开始在那里说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又说我多管閑事了。这次的错误不应该在我吧！」

「啊对对对，说的对啊，就是我乾的。诶嘿。」

她比起W剪刀手对着我，一脸不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这半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啊？哪位人士，可以解释下吗？求你了你解释下吧！

她是怎么从文学少女变成这样的啊？这是什么情况？

我不懂，我不懂啊！

明明现在是与心上人的重逢之时，可为什么我要陪她不停的犯蠢啊！！！

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我走出了电梯。走进家门，开灯，眼前是熟悉的客厅。

从小时候起就司空见惯的家，相隔半年后也有了些许怀念。我索性先不管打扫房间的家务，坐下泡了一杯咖啡。静静地看着白汽冒出。

正当我感叹自己仅仅别家半年就生出思乡之情时，电话响了。

是母亲打来的。

「小涉，还顺利吗？」

我不禁苦笑一声。虽然事务上很顺利，但是心音同学的形象突变还是打得我始料不及。

「还好，不用那么担心我的，妈。在那边好好工作吧。」

「嗯，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说哦？就算我们赶不回去，也可以叫茜回去的哦」

表姐全名渡边茜，因为是小说家所以行动比较自由。

应了几声后，我挂断了电话。又放下手机，默默地揉起太阳穴来。

白天心音同学的言行举止，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太奇怪了……真的很奇怪……」

我不禁喃喃低语道。

剪去头髮，可以看成为了方便打理或者显得清爽。衣服没那么整齐，可以勉强视作太过匆忙，或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梳妆打扮。

但是她的神态和举止，与之前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从前的心音同学一直温文尔雅，显得格外有亲和力。对待同学与师长彬彬有礼，认真遵守学校的校规。即使相处仅有短短一周，我仍感觉她是个绝对安分守己的友善角色，不会出言不逊，不会独断专行，好像连说话都要斟酌一番字句。

而现在？现在的她似乎直接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任凭自己的任性而行动。她好像直接放弃了自己之前营造起的良好形象，顺从于内心的慾望了。

这样好吗？这样难道不对吗？我不敢说。

然而现在的她，肯定不是快乐的。我坚决地笃信这一点。旧时她的双眼曾多么晶莹透亮，每时每刻都闪着光芒。她的神态不像现在如此的颓唐，而是好奇的，期待的，彷彿一直，一直昂首期待着。

那么，既然她不快乐，至少不像以前一样那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