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亭·笠川。
1月下旬,儘管没有下雪,气温却在零度以下的某天。
寒冷的天空下,为了主人的到来,我等待了一个小时之久。
「好冷啊绫小路先生……直江老师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这已经是鸭川第三次发牢骚了,他向双手哈气以此取得丝丝暖意。
「一直都是这样。对直江老师来说,约定的时间只是一个摆设」
「你的意思是,最坏有可能会迟到一两个小时?」
看来,对这个男人来说最糟糕的情况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太天真了,今天能来就算走运了。他经常会一直不见蹤影。」
「诶诶诶诶诶……怎么会……那么,为了一个可能不来的人你要等到啥时候?」
「多久都要等。只要还没收到联络,就算关门也要等」
「要冻死啦,那样的话」
「既然自称是直江派,那就心甘情愿地去死吧。再说,直江老师也绝不会在意死不死人」
我们只不过是充当中间人的跟班。
反而是那些已经在料亭里等着直江老师的人更心神不宁。
「可是……不守时还能被原谅也太厉害了。一般都会被骂吧」
「不守时,你真的这么想吗?」
「不是吗?」
「迟到对直江老师来说也是一种武器,就像严流岛、宫本武藏的逸事一样。」
当然,一般情况下没人会採用那些传说里毫无用处的战略。
正因为是直江老师,才会被原谅。
「大前提是,一般约好见面的人里有八成只能忍气吞声」
这个数字证明,没几个人敢和直江老师顶嘴。
就连现任总理大臣也只能经常对直江老师表示赞同。
不管要等多久,我都会笑着迎接直江老师。
「那……剩下两成呢?」
「知道剩下两成笨蛋的事又能如何?」
「嗯,就参考下……」
「笨蛋们因为觉得被放鸽子而感到焦躁,声音变得很急促,然后气势汹汹地逼问我:你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快把直江老师叫来!」
身旁的鸭川咽了咽口水。
就算是这个踏入政界时日不多的男人,也知道向直江老师提出要求的可怕之处。
不过碰上那种事时我会毅然决然地用同一句话回应所有人。
「别小看直江老师。我会如此回应」
届时对方有两个选项,放低姿态再次请求会面,或者气愤地表示再也不想看见直江老师。
到这个地步又有八成的人会选择低头。
即使心中咒骂着,还是以见直江老师为优先。嘛,选择这个选项的同时,自身几乎就不可能圆滑地和直江老师交涉了。
「你这个中间人还真辛苦呢,绫小路先生」
「虽说辛苦是值得的,但实际上我被揍也确实不止一两次了,也被烟灰缸和高尔夫球杆砸过」
既然他们无法对直江老师出手,自然就会把气撒在我头上。不过就算被打,也不会得到直江老师的的慰劳。
「难以忍受呢,绫小路先生你已经重複经历这种事将近4年了吗」
「所以即便不难,也不是谁都能胜任。但只要拼了命,任何人又都能胜任」
正因如此。无后盾,无学历,无才智,无家世的我才有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也太无知了吧。
年龄比我大两岁,可还是个只刚当上议员一年的菜鸟呢……
「你父亲鸭川议员没教过你这些不容变更的法则吗?」
站在我旁边的这个男人,鸭川,正是我最蔑视的一类政治家。
「父亲完全没有……」
典型的官二代。娇生惯养中长大。政治世界中永世长存的标誌。
即便是令人厌恶的标誌,也只有出身在得天独厚的特权阶级家庭中,才能被选中。
其父,长年支持直江老师的鸭川俊三议员,是一个从政30多年的老手。
他的儿子当然没经历过严酷的底层生活。和我这种坏掉也无所谓的弃子不同,被视作支撑直江派众多支柱中的一根被重视着。
「只告诉我作为政治家默默跟随直江老师就能安然无恙。一直当议员就行,收入很稳定,总有一天会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
作为政治家没有想要达成的目标,漫无目的的活着。
不管是不是官二代,这样的人至少有一定数量。
迂腐的思维。
可这种人才能虚无地长命百岁,是世间常识。
只要驯服他,就会作为同伴豪无抱怨地给你一票。对上层人士而言反倒是宝贵的存在。
「真想早点结束去做些有意思的工作啊」
鸭川一边低声抱怨,一边看着星空。
「肚子也饿了呢……这么冷的天真想来杯燗酒」
(注:燗酒指加热的日本清酒)
这家伙就不能闭嘴等着吗。
「差不多该别说了,鸭川」
「閑聊几句又无所谓,反正老师还没来。关于直江老师和绫小路先生你的事多告诉我些呗」
先不谈直江老师,后半句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关于我?」
「传闻有说哦。在直江老师手下工作的人,基本上很快就会变得派不上用场。但唯独看重绫小路先生你这个备受期待的新人。详细秘诀告诉我下呗」
鸭川事不关己似的顺着传闻说下去。虽然有一种立刻想把他赶走的冲动,但这样做能换来的不过是一时爽罢了。
过了4年还被当成新人。这点才是问题所在吧
「閑聊到此为止。该清醒了」
「诶?」
远处传来计程车的微鸣声,我立刻坐直了身子。
鸭川也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清了清嗓子坐正。
计程车慢慢停在了料亭前。
紧接着又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计程车后方不远处。不用想,那肯定是直江老师的保镖。我马上把视线转回计程车。可车门没有打开。鸭川不理解地歪着脑袋。
从窗口可以看见直江老师的身影,鸭川正要上前时被我制止。
「别自作主张」
「诶,可,可是……」
后座的车窗中隐约可见一对男女在亲密接触。
随意做出打扰之举的话,恐怕会受到不必要的指责。
不过直江老师竟然带着女人,还真罕见呢。
而且虽说是深夜的计程车内,政治家这么做会被视为迂腐。
经过1分钟的沉默,计程车后座的门终于打开了。
「下次见~老师~~」
听到后座传出年轻女性嗲里嗲气的声音,鸭川总算明白了。
接着,直江老师又和那名女性聊了一会儿后,才慢慢下车。
后方轿车的副驾驶位也立刻走出一个瘦削的男人。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站在直江老师身旁。
这个保镖是我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可现在无暇顾及这些。
「您辛苦了,直江老师」
「您……您辛苦了」
鸭川是看到和女性一起的场面而动摇了吗,还是说单纯只是因为在直江老师的面前。
就算是后者,在会被误以为是前者的场合做出此举真是傻瓜。
我上前半步,用肩膀挡住碍眼的鸭川的脸。
可这或许是多余的担心。
直江老师根本不把鸭川放在眼里,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料亭。
「浅间呢?」
西装的穿法和站姿完全看不出上了年纪,给人一种年轻的感觉。
「已经在恭候您的光临,我带您去」
用视线指示身后紧张的鸭川付计程车费后,我带着直江老师走进料亭。
刚一掀开门帘。从老闆娘到厨师长都纷纷匆忙现身,低头行礼。
直江老师面不改色,伴随着强大的气场,我们将鞋脱下后踩着木地板朝店里最深处的房间走去。
直江仁之助,执政党中的市民党所属。曾担任过运输大臣,经济产业大臣等诸多职位。现任干事长。总理大臣自不必多说,干事长的职位比副总理低半步,但从重要程度来看,绝对是干事长地位更高。是掌握党内实权的总元帅。今年68岁的他丝毫没有要从现役退出的意思。不存在退休一说的政治世界中,即使再过10年20年,只要身体不出问题,这个男人就会继续留在现今的位子上吧。
「浅间老师,直江老师来了」
拉开门,迎接直江老师的浅间老师正跪坐在那等待着。
看见直江老师后立刻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浅间久。71岁,比直江老师还要大3岁。
现任国土交通省的副大臣,直江派的重要人物。
在我看来浅间老师也算是云端上的住民。
可既然直江老师在这现身了,不过就成了主人和奴隶的关係。
这幅光景,象徵着一眼便知的权力差距。
「恭候您多时了,直江老师」
「久等了浅间,我工作太忙啦」
「您事务繁忙这点我肯定明白」
我重重地低头行礼。为了不妨碍他们,安静地关上门。
从此刻开始,不允许听见两位重量级政治家的对话。
「事不宜迟……直江老师,关于那件事……」
只隔着一扇门。我的耳边彷彿有恶魔在低语,告诉我就这样偷听获得点有用的情报。或者安装窃听器也没关係。
但世道没有那么天真。
在这耍什么把戏的话马上就会被揭发,政治家的生命也会随之终结。
我起身离开,走向远处的另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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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先準备好的房间中,鸭川坐在末座。视线一直停留在面前的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