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5个小时的全场一致特别考试迎来了结束。很快我们便得知了,我们班是4个班级中唯一出现退学者的班级。恐怕有不少学生对此感到强烈的悔恨吧。不过,比起其他班级所得到的50点,我们所获得的150点无疑能在今后的战斗中发挥巨大的作用。
就这样等到9月结束,我们就会升上B班了吧。
放学后,我按照约定在通往屋顶的楼梯上等待着某人。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大概10分钟,一个身影出现了。
「久等了。善后耽搁了一些时间」
「没关係。不过,这样的结果是你所期望的吗?还是正好相反?」
「别问这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啊。我觉得……那场考试没有所谓的正解。在这里谈话可能会被人看到,我们换个地方吧」
「明智之举」
嘴角微微上扬,茶柱开始登上通往屋顶的楼梯。
然后拿出了一把带着蓝色名夹的钥匙。
「近年来,学校对于使用屋顶的管控越来越强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所学校也会毫无例外地变得难以来到屋顶了吧」
虽说设置了栅栏,但还是因为有跌落下去的危险性存在吧。
而且,像以前的龙园那样,滥用屋顶做些坏事也是它的弊端。静静地来到屋顶的茶柱,靠在栏杆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茶柱自说自话似的将自己对特别考试的感想讲了出来。
「就像我在考试中提及的那样……高中3年级时的我,也接受了同样的考试」
「看上去是那样呢」
不知道在凝望着哪里,茶柱只是直直地盯着为夕阳所染红的天空。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听听我的忏悔吗」
「宽恕的圣礼之类的东西吗。虽然我对宗教不是很了解,如果那样也没问题的话」
茶柱在学生时代所经历的全场一致特别考试。虽然课题是一致的,但根据班级的情况,也会有着很大的不同吧。
「彷彿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在毕业考试之前,我们3年B班终于快追上了A班,差距只有73点。就算难以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以日常表现反超,我们还有着以一场特别考试逆转的机会」
最后的大决战啊。A班应该也不认为自己处在一个能够高枕无忧的位置吧。
「就这样,全场一致特别考试开始了。课题也是5个。和你们一样,前4个课题虽然意见时有分歧,但还是顺利地通过了」
「刚才老师说过最后的课题是一样的对吧」
「是么……是啊。看来我对于今天考试的记忆,变得有些暧昧不清了」
也许是与过去的自己重叠了吧,对于自己说了什么,思考了些什么,时间线正处于混乱之中也说不定。
「当然在第一次的投票中,反对票还是佔大多数。不过随着讨论的进行,状况发生了剧变。如果A班以赞成达成全场一致的话,点数差就会拉开到173点」
「那时候还不知道毕业考试的内容对吗?」
「是的。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就算能在特别考试中取胜,也不意味着点数差会产生很大的改变。假设B班取得了第1名,A班是第2名的话,两个班级的点数差距或许也不会被拉开」
第1名和第2名所能获得的报酬差距可能是100点,也可能是150点。当然,也有可能相差200点以上,但那种事情是无法保证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讨论也逐渐进入了白热化。有些人认为,A班理应不会选出退学者,我们应该和他们一样以反对达成全场一致,然后在毕业考试中完成逆转,升上A班。还有些人主张,正因为A班不会出现退学者,所以这次考试才是逆转的绝佳机会。我们围绕着各种假定的状况激烈地讨论着」
虽说是同一个课题,根据班级状况的不一,讨论的内容也完全不同。选项只有两个。但要通往最后的目的地,必须要经过数条曲折蜿蜒的小路。
「即便花去了大量时间讨论,大家也难以得出正确答案。到底是牺牲同伴换来升上A班的机会,还是选择跟同伴们一起继续投身于严峻的战斗之中……」
现在,茶柱也许正审视着过去的自己。
我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茶柱,她的眼眸似乎在晚霞的映照之下微微泛起了泪光。
「不久后,意见的倾向开始转变了。同学们开始认为,A班本身就和B班差距很小,所以他们就算付出牺牲也会换取这100点。在那样的设想之下,部分反对派也逐渐开始倒向了赞成」
「就算是那样,在要失去一名同伴的前提下,意见也难以统一吧?像是能力低下的学生,乏于人际关係的学生。又或者是抱有种种缺点的学生都不可避免地会被最先考虑为退学的对象」
「是啊。但凡一度以赞成达成全场一致,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就如你所说的一样,要所有人都投给赞成并不简单」
也就是说,发生了某件事让当时的状况改变了。就拿这次的特别考试举例的话,类似我做出了退学背叛者的约定而诱导全班投给赞成一样。
「当时,我们班上有一名这样的男生……我想想看……就像是你们班上,平田和池结合起来一样的人物」
「洋介和池的组合,吗……。真是让人有些难以想像啊」
「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但有时又有点脱线。重视朋友,头脑也不错,但不太会看气氛。对班级来说,他像是领导者一样的存在,同时也是气氛的製造者」
原来如此,集合了洋介的优点和池的优点(也是缺点)的这么一个学生。
「最后的课题公开之后,那名学生一直很痛苦。最终,全班倾倒于赞成。为此,他不得不亲自去引导一名学生退学」
茶柱握紧栏杆的手变得更用力了。
「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在引导全班以赞成达成全场一致之后,他决定让自己成为退学的人选。我想,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断,是因为没办法捨弃掉3年来共同奋战的伙伴们吧」
「剩下的特别考试也只有毕业考试了。虽然失去了领袖可能会大伤元气,但那样的选择——也并非完全无法接受呢」
当然,不能说那个选择是明智的。
但如果所有同学的价值都接近均等,要选出1人是非常困难的。
也有把一切都寄託于运气上这种方法,但大多数同学应该都难以接受。
「但是,最后我们未能达成全场一致」
「为什么呢?不是决定了是那位领导者退学吗?」
「不……因为有一个人,直到最后都坚持反对那名学生的退学。一直没有转投赞成,剩余时间一点一点地被消耗。那个固执地投着反对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虽然从谈话的流向来看,我早就在想会不会是这样……也就是说……。
「对于茶柱老师来说,这名学生,不仅仅是一位领导者,对吧?」
闭上眼睛,茶柱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把眼睛睁开,抬头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深深地肯定道。
「没错───。对我来说那名学生……是班级的领导者,我的同伴……而且……还是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刚刚成为的恋人。甚至是在特别考试开始的前一天交往的,真是讽刺」
共同越过了重重苦难的二人。有着升上A班前景的他们,本可以在剩余的校园生活中享受最大限度的幸福。那便是茶柱无法放手的东西。
「因为我一直投给反对,当然会惹来班级的困惑和恼怒。于是,矛头便转向了我。嘛,这也是很正常的走向」
「但是茶柱老师并没有退学,也就是说……」
「没错。我守护他,他守护我。胶着的状态就这么持续到了考试结束。时间耗尽,我们的班级受到了扣除300点班级点数的惩罚。而且由于A班选出了退学者,这个差值就变成了450点。合计523点的差距。本来差一点就能追上A班的我们,一瞬间就被拉开了绝望般的差距」
这不再是一个可以逆转的分差,不管毕业的特别考试给予了多大的机会,也没有了翻盘的可能。
「虽然这话不像是在安慰,但老师的恋人因此而没有退学对吧?」
「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彼此守护着,全场一致特别考试结束的那一刻,我们的关係自然也走向了尽头。仅仅一天……不,这段关係就连24小时也没能撑过……。在那之后的最终考试,我们也以败战告终,3年来的奋斗付诸东流」
「那之后,跟他还有联繫吗?」
「一次也没有。甚至,我连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高中生时代的我,一度认为这所学校就是我的全部,他就是我的全部。呵……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个多么愚蠢的想法啊。在漫长的人生中,高中的三年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就算不能升上A班,也应该不留遗憾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茶柱在这11年间,一直在为自己曾经的错误选择而后悔吗。
不,与其说是后悔自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不如说是持续思考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否正确。
「终究,我还是没有从A班毕业的资格啊。不过,在那种场合下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是应该强行说服他,自己退学吗。还是应该断然捨弃掉自愿退学的他呢……」
「这场特别考试不存在所谓的正解。想要达成完美的全场一致,恐怕是不可能的。如果是那种完全没有能力,不被任何人所需要的学生倒是另当别论……」
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当时没有其他的解法。
「硬要说的话,败因是茶柱老师没有看透那名学生的战略。我认为,茶柱老师的班级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够迈向A班的办法只剩下一种」
「败因是,没有看透他的战略……?」
「一开始说服全班,放弃以反对达成全场一致的时候,那名学生就已经为了保留升上A班的可能性而做好了自己退学的觉悟。他採取的策略是,先让全班以赞成达成全场一致,再考虑之后的事情」
茶柱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点了点头。
「如果我就这么抛弃他的话……」
「毕业考试是那种简单到即便失去了优秀的领导者还能取胜的东西吗?老师的班级虽然没有人在全场一致特别考试中退学,但还是输掉了吧?」
「是啊。但如果是在团结一心,準备万全的情况下,也许还能和A班掰掰手腕」
「也就是说,失去领导者这件事是无法接受的。话虽如此,就算失去的是其他人也无法战胜A班。这样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停留在赞成或反对这两个选项之上。应该完全摈弃投给赞成的诱惑」
「但就算倡导所有人都投给反对,那时的班级也听不进去。刚刚绫小路你不也认同了这一点吗」
「其实并没有说服的必要。老师班级里的大家,都是为了获胜才在意见上产生了分歧的。如果投票无法统一,最后就会因为超时而败北。在那时,赞成派一定也会为了能够通过考试而倒向反对。就算嘴上有所抗拒,如果只剩下最后一分钟,最后一次投票的机会呢?就算投给赞成,也没有选出特定的退学者的时间了。间隔时间固定为10分钟,而投票时间的上限是60秒。只要有意地拖延投票调整时间,就能创造出一点多余时间也没有的,最后的投票机会」
如果选择赞成而没能通过考试,就会失去300点。反之,选择反对而通过考试的话能够获得50点。在仅剩最后一次投票机会的情况下,是不可能选择前者的。
「就算被迫切想要取胜的想法沖昏了头,到了最后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是要让时间耗尽失去这300点,还是确实地通过考试,拿到这50点,然后在最后的毕业考试上与A班一决雌雄。结论只有1个。当然,最后能不能填平这173点的差距就是后话了」
学生们不想放弃胜利,被眼前的这100点牢牢地束缚住了。领导者很好地利用了这个心理,让大家选择了赞成。
但是,那个战略本身就是错误的。
他小看了茶柱的真心,忽略了她对恋人所具有的强烈意志。
「───我……。如果那时,有你这样的学生在的话……」
茶柱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
「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世上没有后悔葯。但还有一件事,绫小路。佐仓应该是你小组的重要成员。更何况那孩子还对你抱有特殊的感情」
「老师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班主任。光是看着学生们的眼神就能明白很多东西」
似乎并不是在自夸,茶柱只是怔怔地说道。
「应该还有拯救佐仓,牺牲其他人的方法吧?」
「不好说呢。那时的堀北有着不容分说的魄力。要和她正面对抗恐怕时间会来不及吧」
「还真是无情的回答啊。你的心……就不会痛吗?」
「当然,如果能不让爱里退学就通过考试肯定是最好的。儘管我用尽了一切办法去诱导全场一致,但还是没能阻止栉田。在一定要选出退学者的前提之下,我判断必须破釜沉舟,斩断退路,才能解决问题。如果单纯以结果来说的话,或许也曾有过以反对达成全场一致的机会吧。毕竟那时堀北成功攻破了栉田的内心,并使她接受留在这所学校,这是我从未预想过的事情。想救助跟自己关係好的学生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既然事情演变成了那样,剩下的手段便只有排除法了。只能在当下判断每名学生的优劣。学力,身体能力,营造人际关係的能力,洞察力,观察力。为了做出客观的决断,除了参照OAA的排名之外别无他法」
只要查看校方製作的系统,就算不情愿,应该被退学的学生也会显现出来。
「当然,和爱里能力相差无几的学生也不在少数。但是,如果并列的学生开始争论的话,好友们自然会站出来袒护。但是会像那样拚命守护爱里的只有波瑠加一人。即便她自愿成为退学候补,最多也就多花10分钟时间」
「你是有意识地牺牲掉了自己的友人,是吗……」
「性格也是决定因素之一。从爱里的性格来看,她不擅长和其他人说自己不想退学,请不要把票投给我这样的话。我这边能打出的手牌要多少有多少。她至亲的好友,也就是波瑠加,绝对不会投给赞成。不过,唯一的例外是爱里自愿退学。因为她不可能为了保全自己,而选择让班级失去这宝贵的300点」
「就连佐仓的心理状态,你也是了如指掌啊」
「综合能力,身边的人,性格。而最后的一根稻草,就是由重要的人传达自己应该被退学这件事。从我口中说出的话,她也只能接受了」
「绫小路───你真的……」
「人们可能会把像我这样思考的人称作魔鬼,亦或是邪道吧。不管是谁,都不愿意做对自己不利的差事。即便如此,在必要的场合,也应该毫不犹豫地行动。为了守护组织,也就是这个班级,那是不可避免的」
「在这所学校中,学生们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退学。作为教师的我,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觉悟。即便如此,我终其一生也没办法像你一样做出毫不迷茫的决断吧」
茶柱承认了自己内心的软弱,如此说道。
「我不太了解关于你的事情。不过,至今为止你到底捨弃了多少人啊。到底要捨弃多少人,才能达到你现在的境界呢……算了,你不必回答。这一定是我一生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吧」
要捨弃多少人,吗。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就像没有人会记得路旁滚落的每一块石子的颜色和形状一样,即便是共同学习的伙伴,教书育人的老师,只要无能就会被剥夺所处的立场而消失。那便是所谓的「人择」。
(注:达尔文进化论的延申思想,指人类为了培育出符合需求的物种而针对特定的性状进行育种,而不被需要的性状则可能逐渐消失)
「感谢你今天能抽出时间来,绫小路。之前我一直对过去的选择后悔不已,很长一段时间都止步不前。不过,我明白了现在根本没有那样的閑暇。我决定作为班主任,引领学生们不留遗憾地战斗,履行我的职责」
「看来老师通过这次的特别考试,得以与过去正式地诀别了呢」
茶柱的侧脸与先前不同,变得释然了许多。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梦见升上A班的情景。就算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还是会不禁抱有这样的希望。之前没能实现的梦想,或许这次真的能实现吧。冷静下来之后,又会自嘲起自己笨蛋般的想法然后忘了这段记忆,就这样反覆循环着」
茶柱看向我,露出了此前未曾展露过的笑容。
「我决定了,绫小路。无论如何,我都要带领你们这个班级升上A班毕业」
「干劲满满不是坏事,但还是请老师不要偏离作为教师的立场」
「唔……不是,我当然清楚自己的立场。虽然我能为你们做的事情很有限,不过我现在是可以拿出这份觉悟的。每次你所说的话都不像是从一介学生口中说出来的啊」
「不像一介学生,是吗。要怎么回答才是正解呢?」
「就算你问我,我也没办法回答。因为我已经不是学生了」
哎呀哎呀,这个人真是有点彆扭。
「话说完了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嗯。抱歉佔用了你宝贵的时间」
「没关係的。那我就先失陪了,『茶柱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