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考试——通常从这个词联想到的会是笔试,或者运动性质的实技测验,抑或其他的什么吧。不过我就读的高度育成高中,它的特别考试可不是那么天真的东西。像是让我们在无人岛上进行班级对抗的野外求生集训、让我们在船上进行谎言互相碰撞的智力思考游戏——这种颠覆常识的考试在整个暑假连日举行。
而造访这样的一年级学生的短暂休息,包含今天在内就只剩下七天。结束的话第二学期就会开始。
顺带一提,我度过假日的方式很简单。要说为什么,是因为不会有任何人来跟我搭话,而我也不会去和别人搭话,就这样一天过一天。总之就是很孤独。
「虽然这也没差。」
光是自由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会奢求多余的幸福。
比起这些,我最近开始觉得朋友并不是越多越好。只要和越多人有联繫,就会越是增加与人的来往。这也有点麻烦。就算我的朋友打电话过来,说不定我也会忍不住华丽地无视来电。
但是就算孤独,我也有几件事要做。现在我就正打算结束掉其中一件。我操作手机,连到自己的点数余额画面。那里显示的额度是十万六千两百一十九点。我要把其中十万点汇给了别人……也就是汇给了同班同学须藤健。
不久,收款人须藤来电,电话声响起。
「嗨,绫小路。你现在在干嘛?」
「没特别在做什么。顶多在想晚餐要吃什么。」
「这样啊。我刚才吃了鸡胸肉喔。虽然味道单调且容易吃腻,但相对可以有很多煮法,像是烤的或水煮……是说,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我想说的是关于占卜。」
占卜?他还真是抛出了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字彙。须藤基本上喜欢黑白分明的事情,就像他吃鸡胸肉一样,他会追求那种单纯的事物。没想到这样的须藤居然会说出这般拥有强烈抽象形象的占卜。
「其实啊,据说暑假有个非常灵验的占卜师来到『榉树购物中心』。这话题在高年级之间变得很热门耶。社团活动里也全是那个占卜师的话题,所以我很好奇呢。再说『临时收入』也汇进来了,真有种想要大玩一场的心情。所以说,我们就一起去吧。当然,我可是会请客喔。」
这是同班同学须藤的出游邀约。
说到榉树购物中心,这是平时学生们在利用的複合设施名称。
虽然我们必须生活在这所学校的用地里,但学校相对也替学生整备充实的设备。然而,学校里不像外面世界那样拥有无限大的可能性。偶像演唱会、游乐园、动物园等等都不存在。有限用地中的有限设施——反过来说,这就是个狭窄的世界。听说在这样的学校里,每逢新活动到来,学生就会因为小小的话题而兴緻沸腾,不过真没想到居然会流行占卜呢。真是出乎意料。虽然这么说,我还是以比较善意的角度来理解了这件事。
久未受邀的我压抑不住喜悦,于是这么反问:
「你什么时候要去?」
「明天早上。听说十点开始营业,但要是不早点排队,据说会大排长龙。我想在九点半抵达目的地。」
看来须藤脑中已经构筑完大致上的行程,这样事情就快了。
「我这边的安排没问题,但你社团活动没关係吗?」
「嗯,明天休息。因为大赛刚结束啊。我之前每天都泡在练习里直到筋疲力竭。要是不让我稍微休息,身体可是会受不了呢。」
须藤今天参加了篮球大赛。正因为他本人为了今天的比赛每天都默默练习,我也很好奇结果如何。而且,我还有另一件事情很在意。
「当时没什么特别的『麻烦』吗?」
我意味深长地强调「麻烦」部分,如此问道。须藤也立刻推知了我的意思。
「嗯,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当时又是监察、又是教练的,监视人员的数量简直无法和国中时期相提并论。比赛之外的时间,我们也不能和其他学校的人好好说话。就连厕所都要上我们学校限定,或该说是专用的一间呢。我还以为再怎么样都没办法。」
虽说这是特例可出校的社团活动,不过校方的检查似乎果然很严格。
「但是,我总算是设法办到了。我说肚子痛,于是就顺利溜出去了。」
「这样啊,那就好。山内那边呢?」
「资料已经确实消除归还。别担心啦。我也了解。」
对须藤而言,这也攸关自己的校园生活。他应该不会做出糊涂的行为。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改天再去接触山内,确认资料是否顺利消除似乎会比较好。我必须谨慎再谨慎。
「顺带一提,那场重要的比赛你有出场吗?」
「嗯,一年级只有我出场喔。我还有得分呢。虽然这么说,但比赛输了,所以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我不知道详情,不过一年级光是有出场,应该就是件很不得了的事情。我在须藤的话里感受到与其说懊悔,不如说是接受事实般的感觉。所以,我应该将此视为他在篮球社有踏实地留下成果吧。他应该针对大赛拚命地做了练习。尤其正因为一年级学生被拖去考特别考试而不在学校,照理说练习时间也会比其他学年还要短呢。
「所以怎么样啊,占卜。你去还是不去?」
「哎,我也并没有特别的安排,我就去吧——」
当我正在做出应允,须藤就有点像在堵我说话似的说道:
「你绝对要邀请铃音喔。绝对要。懂吗?」
「……原来如此。」
看来须藤不是想和我去占卜,而是想和堀北一起去。
他觉得就算自己邀约,成功机率也很低,于是才无可奈何地推我出面。
「只不过……我不认为那家伙会对占卜感兴趣耶。」
「就算这样你也要把她找出来啦。这是你唯一办得到的特技吧?」
这是怎样的特技啦。我真希望他别把我当成叫出堀北的机器来使用。
「我就姑且问问,可是你别太期待喔。」
「不可以只是姑且问问。」
「不可以吗……」
须藤话中稍微蕴含怒气,同时也富有分量。
他应该是完全假想堀北在场,而拟订明天的计画吧。
「绝对必须是这样。要是不邀堀北就没意义了。」
「就算你这么对我说,但我不知道那家伙明天的安排,也不晓得她对占卜有没有兴趣。像是购物或观赏电影之类的活动,这些作为邀约门槛,难度不是比较低吗?」
「不用担心啦。女人全都喜欢占卜。」
我想这是彻底的片面之词……
哎,硬要说的话女生是有喜欢占卜的形象。可是仅限堀北来说,我实在无法想像她会像普通女孩子那样开心地表现出对占卜有兴趣的模样。
「听好,之后你要确实联络我有没有约到她喔。一定要喔。」
他这么说完,就强行结束通话,挂掉了电话。
我就在想须藤邀我去占卜很奇怪,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儘管有些失望,我还是设法转换了心情。
先去联络堀北应该会比较好。假如改天被须藤知道我无视他的要求,处理起来也会很麻烦。我心想趁自己还没忘记,于是就当场打给了堀北。
不久,堀北接起电话。
「欸,堀北。你喜欢占卜吗?」
女生都喜欢占卜——只有这女人会破坏世间对普通女生怀有的这般印象。
『真是开口就问了奇怪的事情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不过,就我的立场来说,我没有其他方式突破这个话题,所以也没办法。
「如果你愿意回答,我就省事了。」
『换句话说,要是我不回答,就有让你无法省事的可能性?』
没想到她会这么反问,但我确实会有无法省麻烦的可能性。我的脑海浮现出自己被须藤施展头盖骨固定技的画面。
「所以,你愿意帮我吗?」
『假如你不介意这样会欠我一个人情的话。』
请她回答喜不喜欢占卜,我就得欠下人情吗……
我受到冲动驱使,忍不住想稍微移动握着手机的右手拇指去挂断电话,可是我现在必须忍耐。我想起须藤愤怒的表情,打消了念头。
「你可以先当成是这样。」
堀北领悟到这个答案对她有价值,就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如此回答:
『这个嘛……虽然不抱热情,但说讨厌就会是在撒谎了呢。』
真是出乎意料。堀北做出彷佛肯定占卜的答覆。
「你有实际请人占卜过吗?」
『再怎么说也没到那种程度,顶多就是每天早上看新闻时会顺便看。』
她说的新闻,是指上面经常出现生日月分佔卜的那个东西吧。
堀北在电视前说自己的幸运色是红色或白色,然后改变穿着衣服,或在包包上挂装饰品……这简直让我无法想像。
『难不成你迷上了占卜?』
「不,虽然不是这样,不过你知道最近蔚为话题的占卜师吗?」
『占卜师……?』
她持续了一会儿回想般的沉默,不久好像就想了起来。堀北以理解的语气回道:
『好像确实很轰动,我听说过。』
「我只是有点在意。别人一直说很灵验,我在想实际上会是如何。不过,老实说我不觉得占卜那种东西值得相信。」
我是认为能够获得认同才说出口,然而电话另一端却回了不同的意见。
『是吗?我认为真的有能力,就可以算得很准。』
「不不不,说能算得准,那是特异功能还是什么啊?」
真意外堀北会相信这种东西。我不相信可以从人的长相或手相、出生年月日来预测未来那种非现实的事。
『不是这样。占卜师没有什么透视未来的能力。这理所当然吧?这就和说幽灵存在的人一样无趣。不过,和灵异那类大不同的是,占卜师是以大量的过往资料,也就是以人的行为模式作为基準来进行占卜。再加上,这非常考验占卜师个人揣测眼前对象的本领。』
堀北并非纯粹是个爱作梦的少女,她自有一套有理论根据的答案。
「换句话说,总之就是利用冷读术cold reading的能力吗?」
『虽然这样很臭美,不过我也知道呢。』
堀北觉得有点没趣似的这么回答。
『我们无法客观观察自己本身,但占卜专家擅长从简短对话中引出对方资讯,找出就连接受占卜的本人都没发现的部分。最终,这就会作为占卜结果而留下。应该可以这么想吧。』
冷读术——如果直译的话,意思就是无事前準备就读取对方的心。这是若无其事地从对话中引导出本人资讯,再让对方深信「我比你还更了解你自己」的话术。凭观察能力或洞悉能力来获得对方资讯,再将此藉由巧妙言语传达,令对方深信自己能够透视他的未来或过去。说明意思虽然简单,但不带给对方不信任感并引导出资讯,或是让对方相信自己,却是件非常困难且需要高超技术的事。
「我有点产生兴趣了。」
『那真是太好了。你可以去看看。』
「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你在开玩笑吧?』
「我其实意外地是认真的。」
『我拒绝。』
我试着在简短对话里插入邀约,却被她漂亮地摧毁。
然而,我也有苦衷无法说「好,这样啊」并且放弃。
「关于占卜我是外行人,我想堀北你在场的话,我应该多少会比较好理解。」
『很抱歉,我就免了。你也知道我不是特别喜欢待在人群里的类型吧?』
……确实如她所言。处于话题漩涡中心的占卜师,其周围当然会挤满众多学生而热闹不已。根据情况不同,不仅是学生,就连用地里的大人都可能会过去。我的确无法想像堀北在人满为患的设施中给人占卜的模样。
我没有轻言撤退,也再次确认过,但就算继续坚持应该也只会破坏对方的观感吧。
就我立场来说,能取得堀北的证词就没必要继续坚持下去。须藤大概也不会把这当成大问题吧——大概。我索性放弃邀约,并且挂断电话,然后精简地发讯息给须藤。他当然立刻已读,随即传来感觉很不满意的文章。
再来便是「我还是不去了」的文字。
我果然只是为了拿来约堀北的存在。也就是说,既然我约不到她,就没我的事情了吗?
算了,两个男人去让人占卜也很突兀。
「但话说回来……占卜吗……」
虽然我没有强烈兴趣,但因为和堀北之间的对话,而稍微涌起兴趣。
明天我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吧。
1
是谁说什么要稍微去看一下占卜师的啊。
「我或许失算了……」
八月下旬持续炎热,虽然这点我早就知道,但还是惨遭早晨的炽热地狱袭击。
行道树前方可见的水泥地面,可以看见摇摇晃晃的扭曲幻影。
学校宿舍的房间、大厅就不用说,连走廊都完善备有冷暖空调,因此我之前都感受不太到炎热。可是现在是夏天,我一照到直射的阳光就会瞬间喷出汗水。
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变得不中用吧。我一面这么想,一面拚命寻找有遮荫的道路。
幸好以广阔用地面积为傲的学校里也种植了许多行道树。因此人行道也有不少树荫可以躲太阳。现在时间还是许多学生开始活动前的九点三十分。我朝传闻中占卜师的所在地前进。占卜好像是十点开始营业,但我并不打算久坐。我要迅速给人占卜然后赶紧离开——这就是我的目标。然而,随着目的地越近,我发现我这微小的期待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