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第一天的晚上我没怎么睡好。
在床上左思右想的时候窗外就开始泛白了,我用桶里剩的水洗了把脸,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离开了宿舍。既然睡不着,那在修道院散散步反而更好。
帕拉迪斯修道院这个宗教设施,其规模在帝国也是数一数二的。
修道院的佔地面积相当于两个村庄,其中有大圣堂还有贵人们居住的宿舍、修道士们的学习所、宝物管理库、厨房、僧房、礼拜堂等等,这些设施都被长长的围墙包围着。在这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修道士们每天都过着质朴的生活。
经过药草园旁边时,能听到从礼拜堂传来的鸟啼声,其中还带着讚美歌那清廉的迴响,没听惯的异国圣歌,让我因疲劳而整理不清的思考全部豁然开朗。
『如果你今后还想继续赖在圣女的位子上,就请和那位青年保持距离。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那位青年。』
突然,塔利亚大人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好不容易快要忘掉的郁闷的心情又重新向我袭来,我感觉肩上又像是加了铅块般沉重。在至今的人生中,我从未如此烦恼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心情。
「哦哦,是维克啊,你好早。」
「咿呀!」
我正沉浸在思考中,突然有人从后面向我搭话。我一回头看到埃德拉斯先生正拿着木棒,还有浑身是汗的里科。
「啊,埃德拉斯先生,里科——。你们俩怎么在这?」
「我在陪里科锻炼,而且活动身体的话就不会七想八想的了。」
埃德拉斯先生挥下木棒,带动周围的空气发出「咻」的声音。在他身后,里科正喘着粗气盯着木棒,那眼神彷彿木棒是他父母的仇人一般,可以看出他们的训练十分激烈。
「你才是,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那个…」
我不知如何作答。我也不能直接回答说正在因为你的事而烦恼。
我看向药草园的前方。
「我正要去看看施加在围墙外的结界。」
「……是嘛。行,里科,我们也去。」
「诶。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
其实我没什么要紧事,所以让他们陪着实在是过意不去,而且有些尴尬。
但是埃德拉斯先生主僕两人很快擦了擦汗,好朋友一样站在了我的两边。
「不用在意,我也对那个结界很感兴趣。」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推脱。我和他们一起穿过药草园,来到了用石块堆砌的围墙边。
「这就是围墙吗,比想像的矮啊,应该可以翻过去。」
埃德拉斯先生敲了敲石壁。
虽然他说得简单,但这个围墙是我身高的两倍,最上面还有生鏽的铁栅栏。普通人要想翻过这个围墙,应该需要相当多的时间。
而且我的视线中还能看到由绵密的魔力编织而成的纱幕正覆盖着围墙。
我试着用手指戳了一下,纱幕就开了个小洞,但在我把手指收回来的瞬间,那个洞就合上了。
这就是大司教发动的覆盖整个圣堂和修道院的结界。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构造,但确实是个高级魔法。
「维克,你看到了结界吗?」
「看到了,是非常细緻的魔法,看上去没有什么纰漏。」
我原本想着说不定结界的某个地方出了问题,至少能让我一个人出去。但遗憾的是,地位非凡的修道院在守备上也是万无一失。无论在哪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圣女大人,埃德拉斯大人,你们在那干什么?」
有人压着声音喊我们。我们俩一起回过头,看到缪拉修道院院长正拿着圣典站在后面。还能看到其他的修道士们正在四处走动,看来是早上的礼拜刚刚结束。
「早,早上好,缪拉院长。」
「早上好。……请问,围墙有什么问题吗?」
院长疑惑的来回看着我们和围墙。
我和埃德拉斯先生互看了一眼,小声的坦白。
「没有,我是来看结界的。想确认一下有多大的效果。」
「结界……?啊啊,圣女大人不光能看到灵魂,还有能看到魔力的力量啊。」
院长消除了戒心,鬆了口气。
看来,暂时解开了我们形迹可疑的误会。
「虽然不知道在圣女大人眼里是怎样的,但我听说这个结界可以阻断外部的一切干涉。不仅是人的进出,就连魔法也能阻断。」
「魔法也能?使用五天如此高级的魔法,施术者撑得住吗?」
「无须担心。这个结界并不是人施加的,而是使用了魔法装置。只要事先补充的魔法没有用完,结界就无法解开。」
院长看上去很骄傲,这个结界中应该是倾注了不一般的技术吧。
但就是因为这个,我们很困扰。
「装置的钥匙在马利乌斯大司教手上,选举结束后就会停止装置。所以请注意一定不要离开这里。」
「这哪敢出去,出去了我就会变成下一届皇帝。」
埃德拉斯先生一脸认真,院长对他露出了带有同情的苦笑。院长似乎还有别的疑问,那若有所思的模样抹去了他的笑容后,院长一边看我的脸色一边说。
「……那个,圣女大人。您曾经看穿了盯上埃德拉斯殿下的咒术师的企图,还完美的克服了施加到自己身上的诅咒吧?」
院长所说的事实添油加醋的有些过了,让我差点摔到地上。旁边的埃德拉斯先生和里科也回想起了那件事,一脸苦涩。
我曾经遭受咒术师袭击,还被诅咒了。
但是,仅此而已。我现在也仍然被诅咒着,恐怕永远都无法解开这个诅咒。
不过,因为我和诅咒很合得来,所以现在才生龙活虎的。
「其实我有件事想和圣女大人商量,是和诅咒有关……」
「诅咒?」
这不是个稳妥的话题,从修道院院长的嘴里说出来就更是如此。
我忘记了结界的事,想要听他说下去。但是。
铛……铛……
大圣堂的钟声,响彻了清晨的蓝天。
听了一会庄严的钟声,院长清了清嗓子。
「非常抱歉,我得先回去工作了。大家也和各位候补者们约好了在吃过早饭后集合吧,那就下次再说。」
第二天选举的气氛糟糕透顶。
为了进行讨论,候补者们全都聚在学问所里,每一个人都是一脸的不满。埃德拉斯先生像是监视候补者们一样瞪着他们,克洛伊内尔皇子和双胞胎们则是向四面八方散发着敌意。
「昨天没有任何人提供情报,真让人烦恼啊,我很讨厌总是藏着掖着的人。」
「你就没觉得是没人有情报吗?或者是消失的替身给出的情报本身就有误,压根就没有什么犯人。」
反驳的人是克洛伊内尔皇子,不爱纷争的他,好像在想方设法的把话题引向不会生出矛盾的方向。
「是呢…」蕾泽皇女想了想后又说。
「也有你说的那种可能呢。」
很轻易地表示了认可。
「姐姐!那么——」
「也可能是有人为了让我这么想,所以故意一直保持沉默的吧?」
蕾泽皇女马上浇灭了弟弟的期待,翘起二郎腿坐在了椅子上。
「反正还有四天,不用着急。总之,你们是黑是白都由我来判断,判断不了的话我就不同意重新选举。所以各位一定要提供情报哦。」
皇女拍了拍手后让大家开始讨论。
但房间内只有让人难受的沉默,所有人都在观察对方的态度,没有任何人开口。
再这样下去,应该会全程无言的迎来日落吧。没办法,我轻轻举起手。
「请问当时目击了皇帝陛下自尽现场的各位,可以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的情况?那罗迪斯哥哥应该已经说过了。」
克洛伊内尔插嘴表示不想重複把同样的事情说好几遍,看来昨天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完全把我当作了敌人。
为了不刺激他,我小心斟酌着措辞说道。
「详细说过的只有罗迪斯殿下一人,在四位目击者中,还有三位没有说过。」
「……就算每个人都听一遍,也只是浪费时间。」
「有四双眼睛的话,就算在同一个地方也可能会看到不同的东西。」
「不也挺好的嘛,听听看吧。那就从埃莉诺开始,你能说吗?」
蕾泽皇女带着微笑,不由分说的开始指名。
埃莉诺皇女像是要消除自己的存在一般屏住呼吸,突然被叫到名字后她吓得肩膀一抖。
「我,我吗?但是我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别管了你就说吧。」
蕾泽皇女强行让支支吾吾的妹妹开口。
埃莉诺皇女立刻停止说那些丧气话,然后有些不情愿的说了起来。
「那天我在宫殿因为父亲传唤,就在父亲的卧室门前和罗迪斯哥哥们一起等着父亲叫我们进去。然后突然听到卧室里传来了父亲的呻吟,我就第一个冲进了房里,我记得当时房间里除了父亲以外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最先冲进房间里的是埃莉诺殿下吗?」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埃莉诺皇女咽了口唾沫。
「但是第一个冲到倒下的父亲身旁的是罗迪斯哥哥。我也赶紧跟过去了,但只能握着父亲的手不断地呼唤他……」
皇女有些自责的说着,她的指尖在颤抖,看上去没有撒谎。
「那当时的另外两位呢?」
「先是赫尔伯特哥哥,然后是雷纳尔多进来了,他们俩都有些震惊,但我记得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是吧?」
「啊啊,说实话,当时因为太过慌张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赫尔伯特皇子一边回忆一边把手放到了下巴上,旁边的雷纳尔多皇子也表示肯定。
「我也没有异议,而且我也没有其他别的情报了。」
看来他们所有人都认为在皇帝陛下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常。
罗迪斯皇子和埃莉诺皇女跑向了倒在血泊里的皇帝陛下,赫尔伯特皇子和雷纳尔多皇子在他们身后看着。
我试着在脑海里再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没有发现什么矛盾。虽然我还是感到了无法言说的违和感,但我还是先问了下去。
「在医生来了之后,大家也一直在房间里吗?」
「嗯。」埃莉诺皇女回答。
「因为罗迪斯哥哥说『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还是不出去比较好』。」
不愧是罗迪斯皇子,没有丝毫疏忽。在那种情况下都还能想到自己几个可能会被怀疑,然后採取相应的行动。
「在那期间,有除医生和侍从以外的人进出房间吗?」
「我记得没有。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极力控制了进入那个房间的侍从数量。在父亲去世之后,除了候补者和圣职人员以外进出过房间的就只有一位医生和差不多两个侍从。」
「布鲁什也进出过。」
罗迪斯皇子简短的追加了部下的名字。
一直在他身后消除自己气息的贝尔塔先生皱起了脸,像是在说「不要说我的名字!」
「那就不能说罗迪斯哥哥是完全清白的呢。当时只有哥哥机灵的叫来了心腹,然后还给他下达了各种指示吧?」
「期间他就可以去找遗书,然后把遗书销毁了。」
弗雷斯卡皇女和比安卡皇女像是终于逮住了机会一样赶紧开口,他们二人的主张一致到让人佩服。
但是我无法轻易对他们的话表示赞同。
「这有点困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