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追尋失去的時（與食）

１

在《鳄面》的鲸鱼骚动两天后，莉可完成了和卡库塔斯缔结的所有契约，从《SEED》处收到了高额的报酬。不仅有从工作地狱中得到解放的喜悦，昨晚卡库塔斯还依照约定拿了多达十瓶的葡萄酒来到了《伽蓝堂》。虽然依照宇迦的严命昨天只开了一瓶，但剩下的九瓶也宛如被供奉在神坛上一般，在柜檯上一字排开。

「……好厉害啊……这景象真壮观」

来来回回地看着它们，莉可的嘴角有些不像样子地鬆懈下来。毕竟这是百年，二百年陈的毫无疑问的古酒。这样的极品很少在市场上出现，说到底卡库塔斯是怎么搞到的都不是很清楚。昨晚喝下的红酒，虽然风味几乎都消失了，但经过反覆熟成后的浓密口味有着让人联想起蒸馏酒的厚重感。仅仅是回想起来，莉可的口中就溢满了唾液。

「……莉可，你也差不多该不要偷懒了给我搬到仓库里吧。不管你怎么盯着看，也不会让你喝的哦？」

「……我知道的啊，但再尝一瓶左右不是更好吗？万一有毒什么的在里面不就麻烦了？」

「开瓶的时候我会好好试毒的。要是让莉可喝完中毒了，那才叫本末倒置啊」

流畅地用正论回击的宇迦还是站在厨房中忙得不可开交。莉可没有办法提起了屁股，这时突然，门铃响了。

「……这种时间，是谁啊？」

「难道不是山间猎师过来卖肉啥的了吗？」

宇迦打开玄关旁边的面板，确认了下监控摄像头上映照出的访问者，不知为何她歪起了头。

「好象是不认识的人。而且……还有架势很夸张的机工体护卫在一起」

「……护卫？」

「嗯，三张脸，还有六条胳膊……是《人类进化机构》吧？」

这句话，让莉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慌忙确认了摄像机中的影像，确实里面有着大到不能完全进入画面範围的，三头六臂的ASHURA型机工体在。但是，站在正中央的却是一名和莉可差不多高的少女。莉可按下了通话按钮，问道「什么事」后，她开了口。

「你看不懂么？我们是《人类进化机构》，赶紧给我把玄关打开」

这是何等傲慢无礼的口气啊。很明显，不是什么普通的少女。

「……我问你有什么事。没有事，不可能开门的吧」

「事情什么的，肯定是找你们两个人有话要说啊。这里，是食堂来着吧？明明如此，却把客人晾在外面？」

「食堂开店是从傍晚开始。想进来就给我等着」

莉可的语气也变得有点粗暴，但访问者却丝毫不为所动。并没有变得老实，反倒是愈发积极了。

「哼——，说这种话是吧。明明我这边还特意让了一下」

「……你还让了……？」

莉可按捺不住正要切断通话的时候，被宇迦儘力拦了下来。然后，她还是用着柔软的态度重新问道。

「那个，是要过来说什么事情，可以稍微告诉我们一下吗？」

「啊！你是《调理师》？」

「诶……啊，是的」

「果然是啊——。我还在想如果最初来的野蛮的那一位是同族的话，要怎么办才好呢」

「……同族？那个，你是《自律人形遗产》吗？」

「我是《讲述者》。在《人类进化机构》工作。今天呢，是来找雅士仪率领的《FEATHER》的造反分子来的」

莉可和宇迦不禁对视了一下。《讲述者》？《人类进化机构》在搜查叛徒？完全预料之外的回答，让思考一瞬间没能跟上。既然《人类进化机构》是《FEATHER》的支援者，那确实想寻找叛徒是能理解的，但是为什么会有必要，向这里派遣《自律人形遗产》呢。

「好了，已经说完了。也差不多，该给我开门了吧」

《讲述者》有些急躁的跺了跺脚，看到这副样子的莉可轻轻地摇了摇头。于是宇迦也心领神会，如此说道。

「这样的话，很遗憾我们无法帮上忙。我们并不知道雅士仪女士她们在哪里」

「那么，让我们调查一下里面，是不是真的没有在藏匿」

「这，这个就有点……」

「那，就是在撒谎了？」

「不是这个意思……」

这完全没有顾忌感和关心感的口气，让莉可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插嘴进来。

「首先，为什么非得为了你们，做到那种程度不可啊」

「呜哇，又出来了……」

「……听好了，不管你怎么杵在那里，门也不会开的。赶紧给我回去」

「……」

少女沉默着瞪了一眼门铃对讲机的摄像头之后，一下子转过身来和护卫的机工化部队一同从摄像头的画面中消失了。

「……真是的，让人生气的家伙啊。明明我们这边没有在撒谎」

「是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想抓住雅士仪女士吗……」

「有那种必要吗？雅士仪说到底就是个克隆人吧。替代要多少有——」

在这一对话发生的下一瞬间。

——咚！

伴随着强烈的爆炸气流，玄关的大门被炸飞了。幸好，莉可和宇迦并没有受害，但连同合页一起被从墙上炸飞的铁门挟着食堂的桌子一起，被拍到了墙上。莉可拉着宇迦的手，迅速躲藏倒了厨房的深处，结果马上就有烟雾弹打进了店内。而且还不只是一发两发。茫茫涌起的烟雾，仅是吸入一点起刺激性气味便会让人眩晕。

「啊！可恶，居然是催泪气体！」

对于把PAC化为己用的莉可来说，这种非杀伤性武器反倒要难对付得多。会打穿肉体的实弹只不过是一瞬间的疼痛，但气体却不得不持续忍耐才行。虽然幸好催泪气体对机械结构的宇迦不起作用，但不如说这正是对面的目的吧。压制对象说到底只有莉可一个人。这是把袭击《伽蓝堂》时用的合适的方法，提前就给準备好了。

多亏宇迦打开了换气扇，催泪气体的效果很快就减弱了，但后续补充的烟雾弹漂亮的打中了摆在柜檯上的葡萄酒。厨房里四处遍布着份被打得粉碎的玻璃碎片，还有陈年红酒那带着些圆润感的甘甜香味。

「呜哇——！给我住手！」

面对发出悲鸣的莉可，宇迦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都是因为莉可没有快点搬走……」

「就算你说这种话，这样的状况，我也不可能预想得到啊！」

但是这已经不是可以这么互相扯閑话的场合了。莉可在动着嘴巴的同时，将柜檯反面藏着的手枪取了出来，交给了宇迦。然后打开了地板下仓库的门，让她躲在里面。

「里面有洞穴的，就按着路走就行。这是拟耆那教準备的紧急通道，就算是《人类进化机构》应该也不知道吧。我记得，应该是和跟这栋大楼稍远处的地下通道连在了一起，就在那边等着吧。如果过了两个小时我还没有回去，就联繫《SEED》」

「莉可你，要怎么办呢……？」

「哎呀，总会有办法的」

「但是」

「不能让他们，再继续破坏店铺了吧」

莉可一瞬间为了让宇迦安心而笑了下，但马上就一脸紧张地将仓库的门关了起来。然后拿起厨房里準备的小刀和菜刀，拧了拧脖子。……到底，面对带着枪械火器的机工化士兵还能採取什么手段呢。爱用的木刀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痛觉葯和闪光弹等，其他的一整套工作道具也都放在那边。就算过去拿，不给对方製造个空隙出来的话也是无谋之举。映入眼中的，是混在烹饪工具里的电源延长线。虽然这是平常宇迦用搅拌器等物时会拿来用的……

从柜檯里稍微露出头看了一眼，结果烟雾的另一端还是能看到六条胳膊的影子。正中央，《讲述者》的身影也在。

「……」

莉可暂且平整了下呼吸，向着厨房的墙上安装的配电盘投掷了一把小刀。这一瞬间，火花啪的一下炸开，食堂的照明一起切断了。当然，现在是白天正午，窗户那边也有光线投射进来。就算关掉了照明，也并不能夺走对方的视野。

但是，在对状况变化做出反应的护卫们将注意力移到头顶上的一瞬间，莉可将用线缆做成的套圈绳，向着《讲述者》丢了过去。将漂亮地套上脖子的那个用力地拉了过来后，莉可把她当成了人质。

「不许再靠近了！敢过来，我就把这家伙杀掉！」

刚这么说完，耳边就有子弹擦着飞过。似乎是因为知道这里没有宇迦的身影，而将攻击方针转换成了使用实弹。大概是想打穿脑壳，一瞬间打死吧。

莉可把自己一个人藏在墙壁的影子中后，将小刀架在了《讲述者》的脖子上。之后注意到那里有个进行脑核开启关闭用的开关。这和宇迦的脖子一模一样，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自律人形遗产》。

「喂，总之，给我下令不许再开枪了」

「哼……果然是个野蛮的女人」

《讲述者》向着食堂内的护卫们挥挥手说道「先等一下。我有话要和这家伙说」。完全不在意自己被当作人质的事情，这不为所动的态度这一点，让莉可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讲述者》转了过来，从正面相对后，她的异样感就愈发醒目了。外表看上去果然还是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少女。和气势强硬的长相形成对照，手臂和脖子却纤细得彷彿可以用手摺断一般。

莉可直盯着她后，《讲述者》说着「怎么了」投来了尖锐的视线。然后，突然扫视了下厨房发出了「呵——」的做作声音。

「这里就是《调理师》工作的地方啊。还真够髒的」

「……不都是你把红酒弄洒了害的」

「是没有準备好防卫设备的一方不好吧。反过来讲，就这种程度，真亏你们到现在为止还能平安无事啊。是《荒川》这边无忧无虑的人实在太多了吗」

「……」

是在试图挑衅这边呢，还是说那就是她平常的样子呢，总之莉可对她先前开始的一言一语气得不行。但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所以莉可轻叹了口气切换了状态。

「那么，为什么像你这种《自律人形遗产》会有必要来这种地方的？抓叛徒什么的，也并不是会刺激你的好奇心的事情吧」

「那当然是因为工作啊」

「工作……《自律人形遗产》乾的？开玩笑吧。我认识中的《自律人形遗产》这种家伙，除了为了自己的兴趣以外是不会行动的。不可能会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

「你啊，对我们也没啥兴趣吧？或者说就连雅士仪的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在意的吧？这样的话，就放着别管我们了啊」

「这事情可不能这么办啊」

「为啥」

「雅士仪是人家的实验体嘛。实验体跑掉了的话，不抓住可不行」

实验体。这句话的含义，让莉可没能仔细吸收理解。虽然知道雅士仪是克隆人，但那原来是《人类进化机构》的实验成果吗。而且竟然是在这个气人的少女的管理之下。

「……就算这样，也得分个做派吧。把我们家的食堂砸个乱七八糟的帐要怎么算啊。在听我们说话之前，不是就準备要下杀手了么。就这还真好意思说什么协助啊」

满是弹痕的食堂，是没法正常提供饭菜的。门被弄坏了的话，在防盗上也会有问题。但是《讲述者》则淡然地说道，

「因为，要是不这样的话就你们就不会和我们谈一谈了吧？两年前《人类进化机构》在回收《调理师》时遭遇失败，而且还被《SEED》的女孩抢走了的报告我可也是接到过的。既然知道吃了闭门羹，那就只能把门打坏了啊。实际上你之前不也是，想把我们赶跑嘛」

「……之前在《鳄面》的时候也是，就是因为你们的脑袋梆梆硬的根本没法讲通，所以我们这边才会警戒的啊！而且，至少这里是《荒川》，《SEED》的地盘。不管是什么目的，你觉得不跟那边知会一下就能想怎样就怎样了吗？」

「哦呀，这次又在借长辈的威风了啊」

「我说你啊……」

「不用担心我也没关係的哦。反正这事跟你没关係」

「……什么意思啊」

「你听说过有句话叫，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吗？」

「……说到底，还是只要反抗就要杀掉是吗」

「当然的啊。反过来说，至今为止放着你们没管反倒还比较奇怪呢。就应该赶紧把《调理师》回收掉。对于《调理师》来说，被像你一样野蛮的人利用，肯定也不是她的本意啊」

……啪滋，一声。

如果有认识莉可的人在场的话，肯定会听到她气炸了的声音吧。

「……听我说一句可以吗」

「怎么了？」

「宇迦呢，可是有宇迦这个名字的。不是什么《调理师》」

「……你啊，是那种会给自己的道具起名字什么的那种人啊……」

「……」

啪滋，啪滋。全身沸腾的血液，已经足以将指向自己的枪口的数量，和被其所贯穿时产生的疼痛预感全部沖刷到一旁。

「……不要误会了」

「诶？」

「宇迦可不是我的道具。我才是宇迦的道具啊！」

在莉可握住《讲述者》的胸口举起来这一瞬间，《伽蓝堂》便确定了会化作战场。

到準备好射出的枪林弹雨横扫《伽蓝堂》为止，还有三，二，一——。

　　　　２

长长的，长长的，彷彿要让人头晕目眩的螺旋滑梯。房顶低到半蹲下才能前进，似乎连和人擦肩而过都做不到的狭窄通道。然后在推开尽头死路的墙壁时，宇迦终于从这封闭感中得以脱身。那里如同听说的一样似乎是某处的地下通道，一片漆黑。归根结底，来到这里的路上也没有照明，只能摸着墙前进。只能感觉到微微的有风吹过，大概和别的空间是连在一起的吧。

「……莉可，还好吗……」

纤细的小手中握着的手枪，显得过于粗野并不相称。宇迦因为有时也会要在《伽蓝堂》看家，所以被莉可教过了全套的使用方法。但是，别说实际朝着人开枪了，连安全装置都没有解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