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個『HANA』？」

1

「你念这所高中呀？应该说，你居然已经升上高中了。仔细想想的确也是。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几岁？」

听着她的声音，夕一瞬间有种又回到国中时那天的错觉。对夕而言，她不只是夕从小仰慕的对象。沉醉于她的美丽同时，却也畏惧沉睡在她体内巨大野兽般的某种要素。正因心里带着畏惧，因此无可自拔地被她吸引。

在她注意到夕的摄影机，问着「你在摄影吗？」的当时也一样。顺着她的要求将自己尝试拍摄剪接的影片展示给她看，对她的憧憬和强烈的压迫感袭卷而来。对当时的夕而言，某种意义上，她简直就是有如神般的存在。她看了夕所拍摄剪辑的影片，纯真地笑了。她像是感到很有趣似的，张开诱人的双唇，说出残酷的字句——

单手拿着章鱼烧的花，紧紧握住夕的左臂。夕因此才回神。

「夕——」

花慌慌张张，甚至接近惊恐地说：

「夕同学夕同学！咦、咦咦咦？怎、怎么回事？狩、狩狩、呃、狩野、呃……咦——？」

不，是陷入恐慌之中，而夕和花一样。即使这时被问怎么回事，也完全无法回答。为何她会来？来我们高中的学园祭？咦……咦咦咦咦？不可能看错。瞬间夕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位是狩野叶奈子小姐吧？夕同学你认识她啊……？」

华虽然也冒着冷汗，但仍然勉强用听起来还算冷静的声音询问夕。「呃……」夕答不上话。是的，因为夕到现在为止完全没有提过那件事。

例如，在去观赏了华所推荐，由叶奈子饰演配角的「绣球花」以后，或是发现今年参赛的美樱镇夏季业余电影作品比赛的特别评审是她时；当时明明正好是提起的机会，夕却只字未提。「因为没有人问」只是个藉口。夕很清楚自己在逃避那个名字。

「是的。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我曾经在园端导演——也就是夕的父亲——的电影当中演出——」

叶奈子代替沉默的夕回答。

也许是从花与华的态度感觉到什么，她用唱歌般的声调与一贯的愉悦口气说明：

「是因为这样的机缘认识的。很熟——嘛，好像也不到很熟。嗯，算是认识。你们是夕的朋友吗？夕，你要介绍一下吗？」

夕虽然心慌意乱，仍思考了适当的说法。

「呃……啊啊。两位都跟我一样是影研会——」

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始支支吾吾。

「……的伙伴和同班同学。这边绑双马尾的是成宫——」

夕还没说完，花就自己补充说明：

「啊、那个！就像夕同学说的，我们是同班同学，而且同样是影研会！我是成宫花！那个，那个——」

花说话的时候脸颊泛红，视线紧张不安地游移，声音也显得僵硬。

华看看紧张的花以后，用礼貌客气的言语介绍自己：

「我也和这位花一样，和夕同学是同班同学，同属影研会。我姓东云……我的名字和花读音相同，但汉字不同，我是中华料理的华。园端朝地的作品当中，狩野小姐有演出的电影我全都看过了。」

听到华这么说，狩野叶奈子直率地露出开心的表青。

「啊！真的吗？谢谢！」

「……啊！我这个暑假有去看狩野小姐演出的『绣球花』！真的很精采！虽然我的评论没什么重要性！但是狩野小姐的演技真的很厉害．简直——」

花看起来正拚命寻找形容词。

「——是的！好像有生命力！简直就是充满了鲜艳的光采！」

叶奈子挑起单边眉毛，接着微微笑了一下。

「谢谢。我也对演出的结果很满意，电影本身拍得不错，真的很欣慰……虽然票房好像不很理想。对了，呵呵，你们两个也都叫『HANA』耶，和我一样（注：「叶奈」的日文发音为HANA)。真是不可思议……夕好像和『HANA』这个名字特别有缘——」

彷彿用视线挑动着夕的叶奈子，又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对了——！」有人压低声音打断她的话。

那个声音里隐隐透露出敌意和警戒心。「知、知佳学姊——？」 「……知佳学姊？」花和华因此惊讶地回头。头上绑着印花头巾的知佳不知何时从摊位走出来，盯着叶奈子看的眼神几乎像是在瞪人。叶奈子嘻嘻一笑说：

「跟你也好久不见了。你是夕的邻居，和夕住同一栋大楼吧？你好吗？你和夕不同，看起来没什么改变——」

「就跟你说那种无关紧要的事不用多说！」

知佳扯下头上的布巾，心情恶劣地将布巾握得紧紧的。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应该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哈哈。你不需要这么激动吧？我担任业余电影比赛的审查员，因此来到久违的美樱镇。正好也接近彼岸日，想到园端导演的坟前祭拜，于是就提早过来，想说在这里多待几天也不错。说起来——」

叶奈子说到这里，看了夕一眼继续说：

「我想先跟樱小姐和夕说一声，有先打过电话，但是没人接，而且也没有回电。」

「啊……！」夕冷不防地想起这件事。

「那、那是……！是这样的，我是有听到你留言说彼岸日和祭拜的事情，但我想你应该是打算自己去吧……而且，你也说了你可能会再打来，我才认为如果有重要的事，你会再打来……不好意思。」

「以前呢……」不知是不是认为夕的反应很有趣，叶奈子笑着说道。

「我只要打电话过去，夕就会像小狗一样开心地回电给我。现在变得真冷淡！啊，其实我打算明天自己过去祭拜……虽然彼岸日已经过了。我今天早上来到美樱镇车站的时候，看到车站的告示板贴着这次学园祭的海报。」

她的声音透露出些许雀跃的心情。

「这里是园端导演的母校吧？我才想过来看看。我高中时很少去学校上课，所以对高中学园祭有一些兴趣。就只是因为这样喔，真的。在这里遇见夕我才吃了一惊呢！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夕认为实际情形应该正如叶奈子所说的。只要稍微思索一下，夕可能和父亲上同一所高中这件事其实不难想像，但夕认为她应该对自己没有那么浓厚的兴趣。从她连夕念几年级都记不住这点就可以了解。虽然夕的父亲对她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但夕本身不可能成为那种存在。这些事夕心里很明白，所以……

「但是，呵呵，这个学园祭比想像中热闹许多耶。我本来以为会更小孩子气……虽然因为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多少还是有这样的感觉。」

「啊，那是……是的，那是因为大家都为了今天付出很多心血準备。」

「嗯。」听到华的回应，葯奈子欣然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大概逛了一下，完全可以感受到这样的气氛。我很喜欢这种喧闹的感觉喔……顺道一提……」

叶奈子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指着花与华的手。

「章鱼烧会冷掉喔！」

不知不觉间，夕等人附近聚集了许多人。众人好奇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当然是因为夕他们很显眼。不管怎么说，叶奈子也是个名人、演员，虽然不到家喻户晓的程度，但这样的人物跟包含花与华在内的夕等人聊天，自然引人瞩目——

叶奈子愉悦地牵动嘴角。知佳对于这样的叶奈子感到很厌恶，花则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显得手足无措。华虽然多少有点困惑，但仍不时观察夕、知佳还有叶奈子的表情，极力想掌握事情脉络。而夕——

思绪一片混乱。

甚至不知道现在应该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有什么样的感想。没有任何心理準备。今天花与华都在场，而且是如此重要的日子，夕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叶奈子见面……！心里七上八下，冷汗直流，充满恐惧的焦躁感。花、华和叶奈子处在同一空间，这个事实让夕怎么也无法保持冷静。

摊贩街在白色遮阳棚下摆了长桌和摺叠椅作为饮食区，众人打算到那边再继续聊。虽然叶奈子的存在依然惹人注目，但这样总比站在摊子前讲话好一点。

「小、小花、华公主……」夕他们要离开时，知佳必须顾摊子而不能一起过去。

她将花与华拉到离狩野叶奈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悄悄地说：

「虽然我认为你们两个应该没问题，但小心点。那个人可能会毫不留情面地讲一些没礼貌的话，要是被她讲了什么，记得别放在心上……！」

花与华听了都露出疑惑的眼神；连夕投来的眼神也彷彿在问：「没事吧？」即使众多不解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但一时之间也解释不了这么多……总、总而言之，叶奈子似乎正如她自己所说，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感到有趣，所以跟她聊天的话应该——

只是……

「哦，这章鱼烧做得真好吃耶。虽然是学园祭、文化祭，但有很多摊贩看起来就跟真的祭典里的一样！」

「啊，那、那个！去年没有这么多摊贩喔！今年三年级有好几个班级一起举行共同企画，所以规模才变大。那个，嗯……呵呵呵……」

「果然，细节就可能影响各届学园祭成功或失败，还有大家的干劲等等。再加上今天天气很好，狩野小姐你今年来运气不错喔。」

「叫我叶奈子就好了。夕也是从小就这样叫我。是吧？夕？」

「啊、啊啊——」

花、华和叶奈子正在谈话。光是这个情景就让夕全身寒毛直竖。

——没事，没事的。冷静，快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地深呼吸，让心跳缓和下来。这种情况实在是令人不舒服。内心焦躁不安，而难得买的章鱼烧也完全吃不出味道。华没注意到夕焦虑的样子，难掩兴奋地问：

「那么，叶奈子小姐……你知道关于夕同学小时候的事吗？」

「嗯。我第一次见到夕应该是『祈祷人生』杀青，工作人员全体举行庆功宴的时候。那时候我国一，所以夕……嗯……」

「——这样的话，夕同学应该是小学低年级。」

华也许连叶奈子的年龄都记得一清二楚，迅速地计算出来。「没错没错。」叶奈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园端导演带着夕一起参加。那是第一次见面。夕，你还记得吗？」

「……还记得喔。」

记忆鲜明得令人懊恼。在认识花与华之前，有时几乎被那段不管过了多久都历历在目的回忆打倒。

——喂，你呀……

当时的叶奈子比现在更骨感纤瘦许多，但她的双眸一如以往绽放着灿烂的光采，彷彿所有事情都趣味万分。国中一年级年幼的她就美丽并绽放着不可思议的才气。一半的成分是开玩笑，一半更是纯粹的疑问，国中一年级的她曾经这样问夕……

——自己的父亲是园端朝地这样一个天才，有什么戚想？

叶奈子插了一个章鱼烧，微笑着说：

「难得HANA和HANA都——」

叶奈子说到这里，也许忽然混淆了，皱了一下眉头。

然后往花与华看过去。

「夕他都怎么称呼你们两个？」

「咦？都、都直接叫我花。」

「……夕同学都叫我华公主。啊，不过不是我骄傲自大，要求他称我为『公主』，那只是，我的绰号、昵称之类的！」

「哦……『华公主』？听起来很可爱。花和华公主——难得花和华公主都听说过我的事，夕这家伙却完全没提过我。」

「对啊，真是的！夕同学为什么完全没提起过？」花看着夕的眼神中带着这样的疑问；而华看过来的眼神则在询问夕之前绝口不提的真正原因。「那是因为……」接收到两人的眼神，夕又是一阵冷汗直流。夕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对狩野已经没有特别的感觉，不需要那么在意！但是心里充满莫名的罪恶感……

「啊，不过我想那也是不得已的。我了解。」

夕听见叶奈子笑着这么说，转过头看她。

「了、了解？」

「是呀。就是那回事吧？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刻意不提其他女孩子的事——顺便问一下，是哪个？」

叶奈子的眼神因为强烈的好奇心而闪闪发光，再怎么迟钝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什、什么哪个——！」夕刚刚才拚命让自己沉澱下来，现在情绪又被狠狠扰乱。叶奈子居然间了夕自己都还无法回答的问题……？夕一时语塞，花露出开朗的笑容，而华脸上则浮现水晶般清澈的笑容。

「呵呵呵，那个，叶奈子小姐。夕同学喜欢的是我喔。」

「不是的，完全没那回事！他喜欢的是我！如果叶奈子小姐知道夕同学小时候的事，请告诉我，我很想听。」

华若无其事地拉着夕的右手。而同一时间，花也紧紧地抓住夕的左手，把夕往自己身边拉过来。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呀！夕同学从不曾提起叶奈子小姐，原来是顾虑到我的感受……嘻嘻嘻，其实我不介意呀，而且我很想知道关于叶奈子小姐的事。不过，我很开心喔，夕同学~谢谢你~」

然而华不让花称心如意，牢牢地握住夕的右手。

「叶奈子小姐。花说了一些玩笑话，你不要认真。这孩子有妄想症。夕同学是诚实正直的人，因此很认真在考虑……但是今天就可以清楚证明夕同学的选择是我。接下来的自由时间到处参观，渐渐拉近距离；相依相偎地观赏舞台剧和电影发表会；到了选美比赛时，夕同学终于

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呵呵~」

「你搞错了——！今天最后最后压轴的营火晚会结束后，会陪在夕同学身边的人是我！」

「才——不是！就说是我才对！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还有选美比赛，我可是拟定了许多战略——」

「——呃……呃！等一下，花！华公主！」

夕急忙制止两人的主要原因——

不是因为两人说话的内容让他又高兴又害羞，也不是担心还没吃完的章鱼烧冷掉。虽然上述理由也占部分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叶奈子看着花与华的眼神。

一开始她显得兴緻勃勃而睁大双眼。

夕发现叶奈子的眼睛渐渐散发出天真无邪的光芒，简直像站在玩具橱窗前的小孩发现了许多新奇的玩具，感到极度有趣而眼神发亮。

接着，她脸上的笑容开心到令夕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感觉大事不妙。她毫不留情地破坏夕对电影的热情时，也同样是这样轻鬆愉悦的表情。两人眼神相接，从小时候到两年前这段期间对叶奈子喜欢又畏惧的心情﹒此刻又掠过夕的心头。

「——夕。」

叶奈子同时也喊了花与华。

「花、华公主。」

叶奈子说话时，彷彿想到什么绝妙点子般眼神炯炯发光；有如歌唱的轻快声音，一听就知道心情大好。

她拿出应该是在校门口柜檯收到，上面写着「第五十届美樱祭活动时间表」的活动手册，用手册遮着嘴巴笑着说：

「我们吃完章鱼烧以后……华公主刚刚说接下来是自由时间？我对学园祭不是很有概念，随意走走应该也很有意思……但如果可以和知道有什么表演节目可以观赏的学生们一起参观，我想应该会更有趣吧？」

该不会——夕硬生生地吞了口口水。事情发展就如同夕不祥的预感。

「所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逛吗？如果你们可以陪我，我会很开心。」

夕原本可以和两位「HANA」一起度过的喧闹欢乐又安稳的学园祭，这时彻底被打乱。饶富兴味似的笑着的「HANA」，到底会掀起什么波澜？或者平静无事地离开，不惊动任何涟漪？万里无云的天空下，一阵强风忽然吹过仍在进行中的学园祭……

2

到底为什么会陷入这种状况……

夕用摄影机拍摄目前的景象同时，感到思绪混乱，冒出这样的想法。学园祭和叶奈子。学园祭，叶奈子。这两个元素划上等号的这天居然来到自己眼前。

「——那个，叶奈子小姐！这里的跳蚤市场是完全开放的，基本上是大家把用过的二手货拿出来贩卖。但是……你看！手工艺社和美术社的同学们拿自己的作品出来贩卖！像这些商品也真的都很不错吧！」

叶奈子跟着努力说明的花，感兴趣地四处张望着逛跳蚤市场。当逛到一幅幅排列着、每幅卖五十圆的水彩画时，叶奈子走到美术社社员面前，蹲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