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也許是尾聲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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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来园端导演——不，导演已经不在了。好久没来夕和樱阿姨家了。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呢？」

叶奈子心情很好地边脱鞋边说。夕很想回她「你上次来就是笑我拍的东西一无是处的那次」，但终究没说出口。

「……不需要特地把叶奈子小姐带回家吧。」

虽然这么说，但现在拍好的影片都放在夕家里，所以——嗯，华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华会这样碎碎念抱怨，是因为从Toy　Bo回来的一路上累积了不少怨气——临走前留在店里帮忙的朱美特别警告叶奈子「……请你不要对园端学长做些奇怪的事喔」。结果沿路叶奈子反而更刻意提及夕过去的事，还勾住夕的手臂，刻意惹华生气。

聪明的华也知道叶奈子并非对夕有意思才做出这些行为，只是想要惹恼自己寻开心。但她还是不由得感到不愉快——

就这样，夕和华带着叶奈子来到夕家里。

叶奈子毫不迟疑地来到电视机前面，坐在沙发上……也许是不想坐在叶奈子身边，华选择稍远的餐桌那边的椅子坐下。总之，夕应叶奈子的要求，将摄影机接上电视，首先放进一开始拍的影片。

準备期间，叶奈子问．

「呃，这部电影内容大概是怎样呢？我问这个不是想在看小花的演技前做準备，只是满好奇的。」

「……内容呀……这——」

基本上不管对方是谵、在什么情况下，要夕亲口向他人说明自己想出来的故事总是有点害羞。华察知夕的想法，代替语塞的他回答：

「故事是说有一对男女高中生互相喜欢，却没办法踏出从前青梅竹马死亡所造成的阴影，因此恋情无法顺利发展。他们邂逅只有在黄昏的百合峰才会出现的幽灵少女，彼此交流，调查失去记忆的幽灵身世，过程中感受到这个已不在人世的少女的悲伤，然后成长，最后终于能面飘对恋爱——大概就是这样，很有夕同学风格的青春故事。」

……整理得比夕亲自叙述更加条理分明。

「原来如此。」叶奈子点点头这么说以后，影片已经开始播放。

影片开头，是花探头看着摄影机的特写镜头——

叶奈子的视线仍停留在电视画面上。

「……嗯？男女高中生和幽灵少女，这么说来，小花演女主角，那幽灵少女什么的就是华公主罗？」

「嗯嗯。」

「哦……虽然华公主也是主要角色，但让小花独自担纲主角——在学园祭看过小花惊人的演技以后还做出这个决定，你满大胆的……虽说结果要是拍得不好也没用，但这样的胆识不错。夕意外的也——」

叶奈子说到后半段，与其说对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因此夕边听边离开现场走向厨房。华髮现了打算起身代替夕去泡茶，但被夕伸手制止。夕準备了三人份的红茶。他把茶杯、砂糖、奶精以及顺便準备的点心放在华面前，然后在对面放自己的份，另外也拿了一份到叶奈子那边——

看着电视画面，叶奈子的侧脸——

身为一个创作者，夕不由得感到紧张不安，胸口闷痛。

叶奈子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聚精会神，脸上已经完全没有刚刚作弄夕与华那种轻鬆的感觉。虽然她嘴边依然挂着饶富兴味的笑容，但看起来总觉得像猛禽的利爪，不漏看任何细微的瞬间，彷佛猎物一出现破缇就会被撕裂。

叶奈子用这样的表情，看着夕他们的作品。

当然，她的目的不是夕，而是花。但她毕竟是看着他们一起拍出来的作品……

——怎么样？

——就在两年前，你说我拍的东西毫无价值。

——我的部分先不提。至少我拍出来的影像里面的花与华公主，水準连你也无法小颅吧？

夕把茶杯放在叶奈子前方的玻璃桌上，叶奈子听到「喀当」的碰撞声后笑了。她的眼神还是停留在电视画面上，注意力转到夕身上。

「什么？男女高中生当中，演男高中生的居然是你？」

……也许是叶奈子有操作机器，电视萤幕上的影像已经来到夕出场的镜头。

「啊……因为我们社团里目前没有其他男生。」

「是吗？真是的，只有一个男生也太令人羡慕了。那你出场的时候，由谁操作摄影机呀？是讨厌我的那个知佳吗？」

「不。其实美樱祭之后入社的社员，除了朱美之外还有其他人。其中一个负责掌镜——当然我有仔细下指令和确认。」

「哦——不管怎么说，你又让我感到意外了。夕，你满有勇气的嘛。居然敢在小花和华公主主演的电影中演出。」

叶奈子言下之意，不用说，当然是指在花与华这样的演员中间演出的事。「唔，这我也知道啊——」夕有点退缩。华喝了口红茶以后插嘴代替夕说：

「夕同学演得绝对不差喔……叶奈子小姐看了应该也会知道。」

「嗯，是可以这么说，以业余作品来说算不差……但是——」

叶奈子没有说下去，她不是装模作样，只是注意力又从对话转到萤幕上了。而且，即使她说了「但是」之后就没再说话，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夕回到餐桌这边，在华的对面坐下时这么想着。因为现在正播到夕和花的镜头。

整部电影中，为了取得和花的协调感，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重拍了无数次，夕和花两人的镜头——

「应该在这附近，我听过传言。但是，真的有吗？有幽灵出现这种事——」

盯着说话的花——「兔川」。

叶奈子伸手拿摄影机，倒带。彷佛在比较同一个镜头一开始拍的跟重拍后的差异。她像这样反覆粗略倒带快转——不，也许不是粗略，只是从夕的角度看来像是粗略地反覆播放——专注看着夕他们所拍摄的花……

忽然出现的感应让「兔川」神色动摇。

不可能存在——明明这么认为，却还是抱着「搞不好……」这种淡淡期待的表情。是的，期待。纵使「兔川」认为幽灵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但种种複杂的因素让她打从心里希望幽灵存在。戏里花的表情瞬间具体呈现这种矛盾的感情，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哀伤得让观众感到揪心。

华本身表现出的虚无、忧郁的演技，以及薄暮时分的百合峰景观当然也是重要因素之一……但接下来摄影机转向华——也就是「爱丽丝」的时候，她那无法言喻、蕴含狂风暴雨般感情、色彩鲜明的表情，更成为让观众强烈感觉「爱丽丝」不存在这世界上的序幕。

午休时间吵闹的教室里，「兔川」喊了夕饰演的「八田」。

「喂，八田。」

「……嗯？」

虽然身为导演，饰演「八田」的夕回应「兔川」时，没办法细腻地表现出预期的效果，演技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不过……

「今天也去找找看吧？再找一次……昨天那个女孩真的是幽灵吗？我们一定要再好好确认一下——

即使不用言语说明，观众也能理解「兔川」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对她来说幽灵存不存在是能动摇人生的重要问题。纵使夕的演出多少有点不自然，但花出色的表现力乾脆地化解了这个问题。花的表情、动作，渗入台词每一字句的浓密感情漩涡——

帮黄昏时才出现的幽灵少女取名为「爱丽丝」之后，「兔川」有时和「八田」一起，有时自己去百合峰找「爱丽丝」。随着她们的交流，面对「爱丽丝」的「兔川」表情渐渐转变。花连这个打开心门，信赖对方的过程及氛围都呈现出来。

「欸，爱丽丝，我觉得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真的。」

「……呃，兔川，你之前说过幽灵存在真是太好了，对吧？那是——」

「——……」

兔川沉默。

花只是这样，然后做出刺激观众想像力的表情。到底她过去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她对喜欢的「八田」没办法採取行动？花的表情彷佛在诉说着故事。也许花本人只是自然地演出，没有刻意——她维捋这样的表情，在吸引观众注意的沉默之后——

「……『弥生』……」

「？」

「我和八田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叫弥生，从小一起长大。我很喜欢弥生，八田应该也…喜欢她，是初恋那种喜欢。但是弥生因为意外过世了。」

「……这样呀……」

「嗯。我在参加弥生葬礼的时候想，像这样身体被烧掉以后，还剩下什么？灵魂存在吗？如果人类只是物理性的存在，那生命有任何意义吗？弥生还这么年轻就过世，生命就这样结束太令人悲伤了。如果灵魂不存在，那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这些话的「兔川」脸上的表情除了深刻的悲伤之外，还有自我厌恶。她心中觉得没有机会挽回，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已经是罪恶，因而非常后悔。

「所以我一直想证明幽灵的存在。因为……因为，虽然幽灵很可怕，虽然听鬼故事的时候会恐惧，但假使真有幽灵存在，不就可以证明灵魂存在吗？如果能证实生命还有另一种形式，而非只是死了、被烧掉了、结束，对我来说也许是救赎——？」

这气氛不是夕的指示，而是花以自己的方式诠释「兔川」这个角色所呈现的结果。「兔川」本身没有详述自己的思绪，却能激发观众的想像。观众也许会想……啊，可能这女孩参加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的丧礼时，虽然很悲伤，但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冒出「这样『八田』就不会被抢走了」的念头。人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悲伤，在一闪而过的瞬间，冒出那样的想法又有谁能苛责呢？然而，身为过世女孩从小到大的好友，却在悲伤的空档闪过恋爱方面的自私念头。光这件事就让她强烈厌恶自己、感到绝望，因无可挽回而后悔不已——

夕和华都还没吃晚餐，而且叶奈子也催促：「夕，记得你还颇会做菜？」于是他用冰箱里现有材料随意做了晚餐。叶奈子吃饭时也持续看影片。夕收拾的时候想到要连络一下知佳比较好，但电话没人接。果然，就算是知佳，準备考试似乎也不轻鬆。

吃过饭，时间来到晚上九点半。

「兔川」和「八田」大吵一架，因此想徵询意见时——这段影片就是表现一直很好的花演技忽然出问题的那一段。因为是尚未剪辑的影片，所以花演技出问题、重拍好几次的片段反覆播放。叶奈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华看着叶奈子的背影，喃喃说着：

「……夕同学……」

喝过饭后红茶。

她忽然用不安的声音说：

「叶奈子小姐打算看到什么时候呢？」

……的确……

叶奈子说要看影片时，夕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专注地看这么久，所以没有思考过。

夕等人拍好的影片当中有很多重拍的部分，时间很长。

假使叶奈子不加快速度，仍照现在的步调反覆仔细研究特别在意的片段，那么即使是花没什么戏份的部分都快转也很花时间……这样下去到十二点也肯定看不完。

这时——

即便叶奈子集中精神看花的演出，似乎也没漏听华的嘀咕。在沙发上的叶奈子回过头说：

「只要时间许可，我当然会一直看下去。没问题吧？」

「咦？」夕感到疑惑。

「呃、呃，不过，没问题吧……要看是没问题……你今天要住哪家饭店？」

「我没订喔。时间很赶又麻烦。」

叶奈子大笑，若无其事又说：

「所以，今天让我住在这里吧。」

夕和华同时惊呼：

『……………………咦？』

「我一开始就这么打算，所以换洗的内衣裤我都带来了。让我睡你的床也可以，其他地方也没问题——如果你能借我毛毯，睡沙发也可以。顶多再借用一下你家浴室。」

「……叶、叶奈子，这种事——」

夕硬挤出的几个字被华近乎尖叫的声音盖过。

「这种事——当然不行啊！突、突突突然、说这什么莫、莫名其妙的话！」

喀当！椅子因华起身而发出声响。

她的小脸因为受到冲击变得通红。

「住、住住、住这里？居、居然说出那么，不……不检点的话！你打算住这……这边吗……？住夕同学家？这种事……不準、绝对不準，你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是华的反应太有趣，来到夕家后叶奈子首次暂停影片，手肘靠在沙发椅背上，整个身体转向夕与华说：

「哎呀？不要这么激动嘛，真是可惜了华公主长得这么漂亮耶。为什么你不同意我在这里过夜呢？」

「还问为什么，用常识想就知道了啊！好、好歹叶奈子小姐也算是……正值青春年华吧！就是这样知佳学姊才会说你是淫——」

华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其实夕也不想从华口中听到「淫乱贱人」这种不雅的话。

「啊哈哈，没问题、没问题。我只是想仔细看小花的演技，并不想对夕出手，你放心吧。我胃口没有好到去袭击像夕这种小鬼，顶多——趁夕睡觉的时候偷溜到他的床上？」

明知道叶奈子是在开玩笑，不，是刻意挑衅……

「……！」

「……？」

夕和华仍然各自因为不同的原因表情僵硬。

叶奈子又笑着说：

「骗你的啦，华公主，我在开——玩笑。」

「唔……开玩笑是指什么？你不住这里了吗？」

「不，我要住这里喔。」

「唔！」

「但是，能不能住这里本来就不是由华公主决定吧？是吧，夕？这样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樱阿姨一会儿也会回来呀。」

「咦！呃，不！话、话不是这样说！我妈回来大概都已经半夜了，那、那个，两人独处还是不太——」

「啊，我和夕独处不太好吗？那没问题呀，我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华再度露出不悦的脸色。

「没有那种方法！不可能有解决的方法！真是的……！。叶奈子小姐真是……美樱祭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想法！和你比起来，花还比较可爱。你到底是怎样——」

「就告诉你有解决方法呀，华公主。」

叶奈子露出贼笑。

「要是你讨厌我单独住在这里，最简单的方法——华公主也一起在这里过夜不就好了？」

夕和华不约而同惊呼．

『………………咦？』

「这个公寓是三房两厅一厨吧？你担心我对夕出手的话就留下来睡客房，我睡这张沙发，不就万事OK了？既不会有我和夕独处的事情发生，而我也可以尽情地研究小花的演技。嗯……连我自己都佩服这样的好点子……我真是个天才……好，就这样决定。夕你记得向樱阿姨说一声喔♡」

叶奈子说完就回头继续看影片，彷佛表示讨论到此为止，擅自把这件事情定案。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