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KISS＆CRY」

1

午餐后，他们回到海滩。

「花！」

华的气势实在让花招架不住。

「是、是的。」

「有没有擦防晒乳？集训还有两天，不可以大意喔？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紫外线是皮肤的天敌。」

「嗯，我有擦。」

「下个场景的台词没问题吗？都记得吗？」

「应、应该吧……」

「你渴不渴？要不要去上洗手间？」

「嗯，我刚才喝过饮料了，也已经上过洗手间了——是说！华你怎么了？唔唔，为什么要这样——」

花陷入一团混乱，慌张地回头看夕。

「——夕、夕同学！夕同学夕同学！」

她快哭出来了。

「华、华她！她真的好奇怪喔！她好像妈妈——感觉好像妈妈一样！她突然变成妈妈了啦！夕同学——！」

大概是因为她第一次感受到华的热切关心吧。

「这表示她干劲十足啊。」知佳开心地说道。「华公主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冲劲，对影研会来说实在太可靠了——你说对吧？阿夕。如果华公主是妈妈，小花是女儿，那我就是奶奶吧？那阿夕你是什么？」

望着震惊不已的花，夕忽然很想使坏。

「这个嘛……花，你饿不饿？不需要睡个午觉吗？深呼吸一下吧。」

「咦？嗯，好。吸——呼——吸——慢着，夕同学！别这样！你好像爸爸喔！夕同学是爸爸，华是妈妈，这是哪门子的霸凌啊？不对不对，夕同学和华才不会结婚呢！」

夕笑着把父亲留给他的帽子戴得更深，还帮摄影机换上新的带子。他跟知佳一起进行拍摄前的準备，并在心里这么想着。

——集中力。

华的表情和坚定的眼神都表现出她惊人的集中力。她将愤怒转为热情，将热情化为集中力。夕可以理解知佳说华很可靠的理由，如此专心一致的华，演技怎么可能会差到哪里去？先不管他刚才在华的愤怒里所感受到的一抹不安，他很确定华的演技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夕握紧摄影机对华说：

「华公主。」

「——什么事？夕同学。」

先顺从这般冲动和当下的好气氛来进行拍摄吧。

花和华两人与夕的一切产生冲击，终于要迈向最后阶段。

「早上的拍摄……」

那个踏实的感觉。

两人在镜头前解放各自的魅力，电影开始染上鲜艳的色彩，正是夕所想要抓住的东西，是夕他们期望达到的目标。刚才的摄影过程中，夕他们再度接触到这样的感觉，所以——

「早上的拍摄感觉很棒。花演得很好，华公主更厉害，真的……我第一次写的剧本，在这部电影中想表达的东西，全部都透过华公主的演技展现出来了。所以我希望——你再用那种感觉去演。用你卯足全力的演技，刻画出只限期一个夏天的虚幻爱情——……我讲得好自以为是喔，这样不适合我，抱歉。」

「呵呵。」

华露出微笑，接着看向被知佳摸头哄着的花。

「花——⊥

吃午餐的时候，她还残留着一些让兰子灰心的沮丧情绪，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夕心想，这或许就是她已经专心投入摄影的证明。如果是在第一天或第二天，在花还没有做好心理準备的状况下就遭到兰子数落，她或许会受到更大的创伤——

「看来这次的摄影，没必要再担心花的状况了。」

夕随即回过神来。

「华公主……」

「她放鬆得恰到好处，很积极也很专心，意志力都集中在摄影和演技上。夕同学是对的，无论我发挥什么样的演技，无论你怎么拍，现在的花都能追上来。」

一点一滴，慢慢地追上来。

华果然明白夕在拍摄时有特别留意到这一点。夕在上次的摄影中对这件事有了预感，更透过这次的摄影实际体会，那就是——

花还无法自在地控制自己。

这一点就是她和华与兰子这些有经验、拥有优秀技术的演员们最大的不同，也可以算是她的缺点吧。

即使她的体内沉睡着充满魅力的自我。

即使她有着充满情感与丰富色彩的演技，与不输给华和兰子的存在感。

花也对身为演员的自己还没有任何自觉。

凭花本身的意志还没办法将她的能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就算在一瞬间办到了，也无法累积、无法持续。

但是夕很清楚。

如果能引出花的魅力，让她的魅力持续而不只是出现在短暂的一剎那，那一定会成为非常美好的画面。在夕的镜头中，那个任凭华再厉害也无法独自到达的领域，或许她能和花产生共鸣并且携手达成。所以——

「——夕同学，你打算让花自由发挥对不对？」

信赖会解放封闭的心。

花的所有感情都投注在她自己的演技上。

「花现在还没办法习惯像电影社那种绷紧神经、拚命攻击的气氛，所以你让花在温馨快乐的氛围中，安心地慢慢拍摄，一点一滴解放了她的心情——我很明白，夕同学，你这么做是正确的。」

华反覆说着。

她用真挚坚定的眼神看着夕。

「我会和花一起证明你是对的。」

华公主——夕回想起那封宛如春季暴风雨的情书。

说不定华是比任何人，甚至比夕本身都还要了解他自己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说出夕最想听的一句话，还伴随着凛然的眼神。华露出充满斗志的表情说：

「像早上摄影时的感觉……没问题，夕同学。我的身体里还残留着那股酥麻的感觉，非常明显。我的身心都还记得，所以夕同学你也要——」

「——没问题，我的摄影机也还留着那样的感觉。让我卯足全力拍你们吧，拍你和花的『现在』。」

华听了回应：「不，不只我和花，是我和花，还有月和茧，四个人的『现在』——！」

——第四天下午的拍摄工作，再度从蜂蜜海滨海水浴场的场景开始。

把炎夏的错觉当成恋爱，将内心寄託于情感，属于月和茧两个人的场景。

蝉鸣声，海滩的喧晔声，柔和的海潮声，混杂着从海面吹过来的风。海风吹过夕和华之间，轻抚着与知佳閑聊的花的脸颊。花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对夕他们挥手。

「华——夕同学！是不是要开始拍了？」

「要开始拍啰。花和华公主都準备一下，马上就要正式开拍了！」

夕一把摄影机朝向她们，花便露出笑容，华则是以认真的眼神回应他——

在準备阶段时，华徵求夕的许可，给了花许多建议。这样的形容或许不太正确，因为华绝对没有对花说该怎么演才好这种话，只是诱导花去思考。比方说在这种时候，像茧这种女生会有什么反应？这时候的茧在想什么？茧、还有花本身，又认为恋爱是怎么一回事？诸如此类的问题。

其实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建议。对花来说不过是小小的协助，帮忙她诠释角色罢了。但是这一点点协助，对目前越来越专心的花来说，一定会成为——

推她一把的最后一股力量。

「——你听过『终端之滨』吗？」

海滩伞下，月遥望着大海如此问道。茧听了发出惊讶的声音：「呃？」

她反覆玩味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名字。

「终端之滨……没有，我不知道。」

「那是这座岛最美的地方。」

月只是哀伤地眺望着大海，睫毛微微颤抖。

「岛上有这么一个地方，就在海滩另一头。海角有座小楼梯可以走下沙滩，在涨潮退潮落差很大的日子，从那边走浅滩过去就可以到了。」

「走浅滩……？是小岛的海岸吗？」

月缓缓摇头。

「不是的。与其说是岛，其实是海上形成的沙滩。小小的，白白的。它位在太平洋那一侧，因为海流的关係，那里的海面意外平稳，是涨潮后就会消失的一个地方……」

「喔……月你去过吗？」

「只去过一次，我小时候听过这座岛的故事。」

「故事？」

「嗯，就是关于一对男女谈了一段为期一个夏天的短暂恋爱故事。那个故事里偶尔会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指『终端之滨』——它位于海角后面，那里听不到这里的喧嚣声，是一个很安静很美的地方。后面是海角峭壁，放眼望去就是水平线……我想啊，仔细找应该还有很多很多比那里更美的大海、更美的沙滩，但是却很难找得到比那里还要孤独的地方。」

「你说孤独是什么意思？」

「在那里会有全世界只剩自己孤单一人的感觉。后面看过去是峭壁，其他看得见的地方全是大海，彷彿就像遭到世界遗忘似的——」

「——跟我们很像呢。」

月很惊讶地看了茧。

茧轻轻地把手叠在月的手上。

「那个叫做『终端之滨』的地方，和我们心中的思绪很像。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但是非常美丽动人。因为出现的时间很短暂，才会显得更美——」

茧在月的眼前儘力微笑。

「——好想去看看喔。」

「茧……」

「我想要跟月一起去那个叫做『终端之滨』的地方。你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才会提起这件事吧？」

「……我一直在想，再过不久，这样的心情就会像幻觉般消失。那现在的快乐和喜悦，到时候是不是也会全部消失呢？」

「我不想要那样。我才不愿意呢，绝对不要。就算是一下子也好，一瞬间也好，我希望能让现在的心情成真。不再像是炎夏蒸腾的热气，我想让它变成现实啊——……」

茧这么说，还露出心痛的微笑。

名叫月的少女，随着忧郁和悲伤，同时也疗愈了自己失恋的痛苦。茧的微笑蕴藏着对月的爱情与感谢，还有无数色彩鲜艳的情感。

「——？」

拿着摄影机的夕突然颤抖了。

花……！

就在这一刻，她确实获得了「解放」。

夕有这样的感觉。在早上的拍摄过程中，华流露出非常特别的微笑，彷彿会左右故事的发展似的，甚至让电影有了颜色，而且开始有了脉动，令人忽然有分不清电影和现实的错觉。故事的世界和花的感情融合在一起，增添了许多色彩。

每一个细节的轮廓都变得越来越清晰。

当然，花的演技还是有粗糙的地方，跟华相比有太多拙劣之处。但同时也有一股令人不会去顾虑到这些缺失的力量，充满存在感和魄力。这就是夕在这次摄影当中，一直企图要引诱出来的，属于花特有的魅力。一种别人模仿不来的演技，能够描绘出故事当中的世界。

——拍到了。

夕心里这么想着。

凭着一点一滴累积下来的经验，花很开心、自由奔放、去芜存菁地发挥演技。

她们产生了共鸣。

花所描绘出来的属于茧的故事，以及华所扮演的完美的月，两者产生了共鸣。

就像故事中两人的创伤一样。

就像短暂夏日中，虚无飘渺的爱情一样。

在夕的镜头里。

在夕所描绘的世界里。

——花的演技，跟上次的摄影相比……绝不逊色！

夕拿着摄影机的手冒汗了。扑通、扑通！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有一瞬间他犹豫了，因为他不想破坏这个氛围，不想破坏花、华和他的摄影机二者之间终于形成的完美境界。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一直拍下去，永远拍下去。但是他按捺住这般冲动，用压抑不住兴奋情绪的叫声大喊：

「——卡！OK！太完美了！」

随着他的叫声，海滩陷入一片寂静。

过了一下子——

「……好厉害喔！小花！」

「夕同学！夕同学夕同学！」

知佳和花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花跑到纳闷地眨着眼睛的夕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