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們代身為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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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截了当地形容夕的父亲园端朝地，就是一位天才。

看过几次爸爸的作品「美樱」就知道这个事实，除此之外从各种状况也可以感受到。

例如，暑假时和电影社和戏剧社社长一起进行试胆大会的百合峰古老墓地另一侧，视野辽阔的基地——父亲长眠的地方也是如此。

基本上夕和母亲园端樱没有公开父亲的基地。并非特地保密，只是祖父母的墓地也在这里，所以不当作公开资讯。即便如此……像今天也是，夕他们来了以后，就看到墓前供奉了许多鲜花。花瓶里的鲜花从来不曾全部枯萎过，虽然部分是因为夕和母亲常常来扫墓，但是——

「——那么，夕。趁时间还早，迅速地完成吧。可以帮忙提水吗？我先整理花瓶。」

「嗯，知道了——」

夕回答的同时，比起这个月上旬寒冷许多的风吹过墓地，也将百合峰的树木吹得沙沙作响。花瓶中一些放置比较久的花，花瓣四散，色彩鲜明地飞舞在夕的视野当中。父亲的才华超越生命的证明，天才的证明……

夕从汲水站借用变形的水桶和水杓，装了水之后来到母亲身边。此时园端樱正丢弃花瓶中部分已经不新鲜的花，并将今天带来的花插进花瓶。然而不只是秋季的彼岸日，不久之前也是这样的光景。今天夕放学后和母亲来扫墓，他早已习惯类似彼岸日或孟兰盆节、忌辰、生日等重要日子之前，会有很多人来扫墓的情况。

莲井社长是美樱镇里屈指可数的园端朝地超级粉丝，他曾说在网路上可以查到墓地地点，而且只要在粉丝网页上表明想上坟并客气地询问，也会有人回覆基地所在位置，还会叮咛粉丝不要打扰到遗族或是当地居民。换句话说，想到父亲坟前悼念的电影爱好者不在少数。更进一步地说——

这么多未曾谋面的人对于父亲的作品有多么喜爱。

多少人因为作品而感动。

以前的鲜花就是证明。除了前几人提到彼岸日的事，留下留言的狩野叶奈子之外，还有曾和父亲共事的相关人员也常常来悼念。夕将水注入母亲园端樱重新整理好的花瓶中，然后拧着抹布的同时，全身再次起鸡皮疙瘩。

——这真是太夸张了……

父亲还有狩野叶奈子那种人所生存的世界，如此遥不可及，那一定是只有拥有与生俱来才能的人才能到达的异次元。把自己的作品公开给不特定多数的人，到完成为止的辛苦过程、投入的感情没人在乎，评价的重点只有才能和呈现出来的结果。那个世界是经历这些残酷的评价之后，仍然能光彩夺目、屹立不摇的人或作品才有资格存在的世界。夕看看自己，随着电影发表会的日期越来越接近，又想到电影比赛已经进入评选阶段，心里就七上八下，开始有一点胆怯，然而……

夕一边擦拭墓碑，忽然感到有点好奇……

「——妈。」

园端樱回了声：「嗯？」今天她似乎準备扫墓之后直接去店里，早就化好妆、吹好头髮，穿上成熟的洋装，完全是工作的打扮。夕呼喊她时，她正戴着棉布手套除去墓旁的杂草。

「什么事？夕？」

「你和爸爸还是学生的时候，也参加过学园祭美樱祭啰？因为今年已经是第五十届了。」

「当然参加过啰。内容应该跟你们现在没什么不同。最后结束时，也有举行只有学生参加的营火晚会。」

「……那个时候影研会举办什么活动呢？也是电影发表会吗？」

「也是电影发表会喔。」

园端樱嘻嘻一笑点了点头，挺直身体伸懒腰，放鬆身体。由于眼睛上了妆，比起没化妆时，双眼显得灿烂明亮。她看着夕，用怀念的口气说：

「从一到三年级都是喔。三年级时发表的『美樱』当然评价极高，但如果要说起初次展露头角，二年级时发表的喜剧电影也受到不少好评……只是……」

园端樱恶作剧似的看了一眼写着「园端家之墓」的基碑。

「你爸爸一年级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什么意思？爸爸一年级的时候也拍了电影吗？」

「是啊。但因为是处女作——」

园端樱似乎想到了什么，嘻嘻笑出声音。

「他到发表合正式开始为止，紧张得近乎神经质。啊哈哈，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朝地。明明摄影、剪接的时候，他总是自信满满，彷彿不在乎旁人说什么。然而学园祭当天早上，他却不断自言自语：『如果观众不喜欢怎么办？不被认同怎么办？』」

夕感到十分意外，擦拭墓碑的手也不知不觉停止动作。

……爸爸他——？

实在很难想像那种画面。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喔。嗯，说起来那的确是难得的画面啊。即使是朝地也有青涩幼稚的时期——这样比起来，夕还比较沉着一点耶。」

「……比父亲沉着？怎么可能？」

「因为啊……呵呵，我从知佳那里听说了喔……」

手里拿着抹布的夕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心惊胆跳。

「你听说了什、什么？」

「听说你们也要为拍好的电影举行发表会吧？然而你看起来却还满轻鬆的……呵呵呵，难得是我儿子的重要场合，而且是小花和华公主主演吧？虽然我行程几乎都排满了，不过如果有办法取消，我在想要不要去看你们的表演呢——」

「咦、咦咦咦咦？」

夕感到慌张。

「呃、呃，那个……有点不方便！」

「……你不希望我去吗？」

夕看见母亲园端樱伤心地皱起眉头﹒惊慌失措地说：

「没、没那回事！完全不是那样！完全不讨厌喔！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身为一个男生当然会不好意思——」

「没关係。因为沙那之前说她也想去看看学园祭，所以如果到时候可以去，我也会带她一起去。」

「沙、沙那？不行不行，更不能让她来！绝对不行！要是沙那见到花和华公主，我可以预料她一定会狂问一堆色情低级的问题，搞得气氛很尴尬……！」

「沙那的确是很爱开黄腔——但是，换个角度想，趁现在让花和华公主先习惯那方面的事，对于发表会过后更加成熟的你也是有帮助的——」

「没有那种必要！不要让她灌输花和华公主一堆奇怪的东西！总之，禁止沙那过来！真的要来的话，妈妈你一个人来就好！」

「啊哈哈。沙那要是听到这种话，下次见面她会哭给你看喔！搞不好没喝完整瓶Old Parr，她是不会让你回家的喔？」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两人也继续进行暂停的扫墓工作。

怎么可能沉着？夕暗自嘀咕。连父亲第一次发表的时候都会紧张得神经质了，自己紧张的程度当然更不用说了。只是，姑且不论内心如何不安，如果从园端樱及旁人的眼光看来，自己是呈现出泰然自若的态度……

那一定是因为看着全力以赴的两位「HANA」——尤其是和自己同一组的花。她们为了办好班级和影研会的企画而卯足全力，夕当然也不能偷懒。关于发表会的事，为了不让花和华有无谓的紧张，夕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自己真的能够做到——

——说起来，就我自己而言还算满成功的。

夕苦笑着将脏毛巾放入水桶，洗好之后拧乾。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父亲坟前的鲜花也随之轻晃。

扫墓结束之后，夕和母亲供上线香，双手合十说：「秋分我们会再过来喔。」然后走出墓地。这时夕和要去「Toy Bo」工作的母亲园端樱各自分头走。时间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要做什么呢？夕苦恼了一下，最后走向另一条不同于来时的道路。

因为彼岸日即将到来，夕想到了一件事。

今天没带摄影机有点可惜。夕没有往东侧下山，朝平地区的小镇前进；而是延着上下起伏的坡道，经由百合峰小径往北侧走。中途经过环绕古寺或神社的观光用铺石道路。

在那段路上——

霎时间，有如命运般……

夕看到和观光道路有一段距离的山间小路上，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孤单地伫立在那里。原本只是眼角余光瞥见，但那个人穿着制服，引起夕的注意。那是夕再熟悉不过的美樱高中制服。

他停下脚步呼喊：

「……华公主？」

没错，就是华。这条小径在百合峰斜坡上如迷宫般的小路中，仍旧特别狭窄，不是心血来潮不会特别想走进去。她一个人呆站着，迷惘的视线注视着这条羊肠小径。海面上吹来的风拂过她纤细的身体与飘逸的秀髮。

——她在做什么呢？

仔细想想，华家——东云家的寓所位于再往上一点的地方，所以在这里遇见华不算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但华为什么一个人站在那里出神呢？总之，只是在这里猜测是不会有答案的——

就这样吧。

夕决定以后，就往华的方向走过去。

奋力爬上似乎一不注意就会滚落的陡坡大喊：

「华公主！」

听到夕的呼喊，华惊讶地回头。

「咦……啊，夕同学。」

华认出夕的身影，彷彿在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张大眼睛露出讶异的神情，刚刚显得有些紧张的表情转为笑颜。夕这时感到一阵不好意思，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故意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怎么回事？你家应该不在这里吧？」

华轻柔地笑出声音说：

「是呀。不过，你家离这里才更远吧……呃，我刚好想到一些事，才会来这里。那你呢？你又怎么会来这里？放学后的班会时，好像听花她们那些点心组的女生说你今天有事先走？」

「啊，嗯，没错。我和妈妈要处理一些事，刚刚结束了。因为时间还早，就想说回家路上顺便绕到林间天满宫去——对了，你说你想到一些事，是——？」

华用视线回答夕的问题。

小径的深处窄窄地弯曲绵延，让人觉得一直走下去到最后应该是死路吧。两人走了一段路以后，看到石墙上挂着一块手工製作风格浓厚、受到风雨侵袭泛黑的看板。

上面写着「猫之馆往前二十公尺 营业中」。

「……猫之馆？」

「夕同学你不知道这间店吗？」

「嗯……猫之馆？」

夕又重複念了一次，歪着头感到疑惑。

总觉得有听过这名字……

「这是什么店吗？」

「是的。白天是咖啡厅，晚上则是葡萄酒吧。主流的观光杂誌应该没有报导，但是在网路上和一般人的评价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店……」

「……啊……」

夕听了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记忆，忽然想起来。

「难道是那间晚上只有满月及满月前后三天营业的店？」

「嗯，没错。」

「啊啊，我有听过。好像是在《MISAKURA》里看过这间店的资讯，不然就是从母亲那里听说的……」

《MISAKURA》是美樱镇的月刊。

「总之我有听过这间店。我还记得当初我觉得这间店的经营型态很不一样。」

华一脸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微笑着说：

「果然符合靠山侧的店家风格吧。」

美樱镇的靠山侧——也就是百合峰斜坡，那里的店家特徵是多半不以营利为主要目的，店面位置人烟稀少，经营主要是为了兴趣和热情。

基本上一般的机关或店面不会设置在交通不便的坡道正中央，而会座落在靠海的平地区。因为受到阶梯阻碍，不要说汽车，连轻型摩托车都无法进入，百合峰的斜坡几乎都是这样的地形。百合峰展望公园附近虽然有不小的停车场，但把车子停在那边就得绕着百合峰走回来。美樱镇的山侧就是属于这样一个景观美丽别具风情，但相对交通极度不便的地方。

不过特地到这种地方营业，也不无可能。

「而且……我小时候曾来过这间店。不，正确来说，是爷爷带我来的。」

「啊，原来是这样。小时候……那时是几岁？」

「那是爷爷腰还没问题的时候，所以应该是幼稚园的事吧。以前奶奶和猫之馆的老闆是油画画友，交情好像不错。前几天在想班级企画猫咖啡厅的事，忽然想起这间店——还有，我今天去了大洼家里忙服装製作的工作。」

根据从华及大洼那里所听到的，猫耳朵会利用市面上贩售的发箍和毛皮等加工製作；而服装因为亲手製作的时间和技术方面都有困难，因此会买现成的角色扮演用女僕装，并且进行改造。至于是什么样的造型……「对点心组的同学要保密到学园祭当天~」大洼是这么说的。

「因为提早结束，就想到顺便绕过来猫之馆。」

「咦？可是华公主，那间咖啡厅和猫咖啡厅有什么关係——」

话刚出口，夕从店名有了一些联想。

「——难道那家店里面有猫？」

「是的，有很多。」

「很、很多？」

也许是夕惊讶的表情太有趣，华又嘻嘻一笑。

「其实老开没有刻意要把店规划成猫咖啡厅，只是放养了几只猫，然后那些猫会随意进到店里。主要是因为那些猫乾净又乖巧。最近查了一下，这部分好像没有变……」

华念幼稚园的时候，推算一下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因为想到过了这么久可能会有所改变，于是事前做了调查，果然是华公主的作风。她的个性就是这么认真。

「你想，我们的企昼也是饮料食物和猫同在同一空间，所以得注意清洁卫生问题。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请客人注意哪些事项……可以的话，我想请教猫之馆老闆这些问题。虽然我知道这是无理的请求，大概会被拒绝——」

华说到这里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地停顿下来。夕提出问题，让华继续往下说。

「无理的请求？」

「——如、如果诚恳拜託老闆，也许……虽然可能性还是很低，但是也许她会愿意把猫借我们一天……」

这的确是有点困难的要求。夕了解华吞吞吐吐、不好意思的原因，笑了一下。同时，明知道是强人所难的请求，突然要提出这种请求，华自己也很尴尬，但是为了班上的企画打算一个人去拜託看看；夕看到华这样的行为，忍不住感到敬佩。华这么拚命，即使会丢脸也要为学园祭儘力，如果不是今天自己偶然遇见她，应该谁也不会发现吧。华这个人不会宣扬自己做了什么努力。

而且，如果去拜託的人是华，也许还有机会。虽然不知道老闆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被这样一个看起来认真、诚实，远看像是吉祥物般可爱，近看又是让人屏息的美少女诚恳的拜託，就人之常情而言，通常在可能的範围内会想尽量答应她的请求吧。只是，问题是——

夕正在思索时，华开口说：

「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这边走动了，对方会了解我的为人吗？不……基本上连对方是否还记得我都是问题。所以我才会有点犹豫……」

华说到这里，忽然露出百合花般的微笑。

这样清澈的微笑总是强烈火热又甜蜜地撼动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