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漂壳。」
爱尔文•加尔得,克莱芙州尼尔那郊外,海边附近。
手持着一枚贝壳的黑髮少女以空虚的眼神自言自语道。克拉米•杰尔,十八岁。侍奉于森精种的名家尼尔巴连家的——奴隶。
这一天,她奉命前往与尼尔巴连家有交易关係的某个贸易港口的商家那里当跑腿。
在归途中,她在路过的沙滩上发现了某个闪光的东西,不经意地捡了起来。
那是一枚手掌大小的贝壳。她拨走沾上的沙子举到阳光地下一看,贝壳马上就绽射出彩虹色的光辉。
克拉米不由自主地将贝壳抱在胸前,环视了一下周围。
——「十条盟约」是禁止一切「掠夺」行为的。
也就是说,如果存在「所有者」的话,就算只是路旁的一块小石头,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窃取」。
克拉米抱着贝壳,提心弔胆地试着倒退了几步。
——「由盟约发动的强製取消」——并没有发生。
也就是说,这枚贝壳并不属于任何人。
那么就可以当成是自己的东西了——是的,一般来说确实如此。
「一般来说……呢。」
如果是奴隶的话,想要「拥有」就需要多办一重手续。克拉米半带自嘲地露出笑意,抱着贝壳离开了沙滩。
——————………………
「——主人,我找到了这样的贝壳。」
克拉米向自己的主人屈膝跪下,作了这样的报告。
主人——有着一头奶油色的长髮的森精种———菲尔•尼尔巴连。
被侍女们围在中间的菲尔,露出彷彿会绽射出阳光的笑容,然而——
「那样的垃圾你就别逐一向我报告了呀~喜欢怎样就怎样嘛~」
却以彷彿看着垃圾般的眼神丢出这么一句话,带着侍女们转身离去了。
——是的,这样一来,「任凭自己喜欢怎样处置都行」的手续才总算是完成了。
这就是爱尔文•加尔得的『奴隶』的立场。
奴隶并没有「所有权」——不,应该说根本就连一项「权利」也没有。
奴隶是主人的所有物,所有物的所有物都全是主人的东西。既然在『盟约』中有这样的明文规定,那就是绝对的。
如果说有什么微妙的差异,那就是以克拉米的情况来说一在离去之际,主人还向自己这边回头望了一眼。
——真的是很美丽的贝壳哦~你就好好爱惜吧——她以视线向自己这样诉说道。
是的,克拉米和「普通的奴隶」稍微有点不一样。
克拉米的主人,菲尔•尼尔巴连——是朋友。
对于明明只是个奴隶的克拉米,她甚至称呼为亲密好友。
——考虑到自己的家人从曾祖父那一代开始作为奴隶所遭
受的对待,这的确是相当的奇怪。
不管对方再怎么亲昵地把自己唤作朋友,本来或许也应该是首先抱有憎恨才对吧。
……假如对方不是菲尔的话。
只有菲尔,总是向经常陷于痛苦的克拉米提供这样那样的帮助。
无论是难受的时候,还是哭泣的时候,即使无法在公开场合明示,她也还是会设法向自己伸出援手,给予支持。
但是尼尔巴连家——身为名家的大小姐,在前代已经加入鬼籍的现在还担任着爱尔文•加尔得的参议院议员代理的菲尔,却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那样的态度。
森精种和会说话的猴子(人类种)亲密无间什么的,那只会被人家传为丑闻而已。
因此,她最多就只能以带有歉意的表情,以委婉的方式说出那样的话了。
但是克拉米却这样想——没有问题。
对从曾祖父那一代开始就是奴隶家系的克拉米来说,即便是这样的待遇也已经足够有余了。
自己还有同伴。虽然这种关係无法在大众的面前曝光,但是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了。
◇◇◇
当天深夜。
菲尔来访了位于尼尔巴连府邸一角的克拉米的房间。
「克•拉•米~!我想你今天也一定很寂寞,所以亲爱的菲就来跟你一起睡啦——」
「啊、等、等一下,菲,我马上——」
克拉米慌忙擦了擦眼角,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但是……
菲环视了一下这个简陋的房间——的确是名副其实的过于简陋的房间。
挂在房里的是奴隶的衣服,以及不作最低限度的装扮就会令
主人蒙羞的外出服装。
还有铺在地上的稻草,就连床铺也算不上的——应该以窝来形容的东西。
仅仅是这样子——并没有看到本来应该有的东西。
「——白天的那个贝壳,到哪里去了呢?」
「……扔、扔掉……了。」
「——被人抢走,然后被迫说是扔掉了……是这样吧。」
身为奴隶的克拉米,无法向身为主人的菲尔说谎。
所以只说出了事实的克拉米,那猛地跳了一下的肩膀已经表明了一切。
身为奴隶的克拉米要拥有什么东西都必须得到主人的许可。要是率直地给予许可,被视为对奴隶有所偏袒的话,侍女们对克拉米的态度就会变得更阴湿了。
本来就因为这样才故意说成是垃圾的——菲尔不禁在内心咬了咬牙。
如果主人说是垃圾,那么所有权就「不属于任何人」——而是纯粹的垃圾了。
从克拉米的反应看来,侍女们一定是对她说了「反正是名副其实的垃圾,快点交出来」之类的话吧。
而且还真的被当作垃圾来对待,当场一脚踩碎了……看到克拉米那哭红的眼睛,这些情景都可以很容易想像出来。正如这间过于简陋的房间所反映的那样,对侍女们来说,无论克拉米拥有什么东西,她们都会觉得心里不爽——就算那仅仅是一枚贝壳。
菲尔心想——我的忍耐力已经到极限了。
「我要把她们全员都解僱掉哦~!」
菲尔依然面带笑容,却以阴沉的声音站起身来。克拉米马上拉住她叫道:
「等一下,菲尔,不是的!!」
「这哪有什么不是的嘛~?现在尼尔巴连家的当家可是我哦~我根本没有要继续忍耐她们这样伤害我的好朋友的理由呀~?」
实际上本来是想以社会性抹杀——不,甚至是以物理性抹杀的方式来处置的,现在已经手下留情光是解僱就放过她们了。
她们反而应该感谢我才对——菲尔几乎是认真地这么想。
「那样做不就会给菲添麻烦吗!那样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认可的呀!」
克拉米以强烈的口吻劝说道。
即使是在这个家里工作的侍女们,虽说比不上尼尔巴连家,但也是出身于有着相当地位的家族。
要是单纯因为欺负奴隶就解僱的话——到头来遭到报复的反而是菲尔。
「我说菲,拜託了……我只要有菲在身边,就算当奴隶也没关係。但是——」
克拉米的眼眶积存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向菲尔恳求道:
「因为我的事情给唯一的好朋友添麻烦——这是我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求求你——」
「克拉米……」
「我不要紧的——在这个国家,人类种什么的简直比狗还劣——」
菲尔紧紧拥抱着克拉米,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然后,她像是安抚似的以笑容轻轻抚摸着克拉米的头髮。
但是——充斥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怒意的眼瞳却默默地凝视着虚空。
某种跟她脸上的温和笑容形成鲜明反差的、漆黑无比的思考充满了菲尔的脑海。
——这个国家已经彻底腐化了。
光凭森精种的身份,就仰仗着自己的出身而蔑视其他种族——蔑视其他人。
而且就连只是依附在尼尔巴连家的资产上的寄生虫般的家伙也不例外。
克拉米刚才想说在森精种看来人类种简直比狗还要低劣——事实的确如此。
至少在这个国家里,的确是遭受着那样的对待。
奴隶——还说是奴隶?
考虑到在爱尔文•加尔得这个地方束缚着『奴隶』的盟约,奴隶这个称呼简直是太小儿科了。
——应该是家畜,或者连家畜也不如才对。
毕竟只要主人命令「把指甲一块块剥下来」,她们就无法抵抗。
就连因为剧痛而失去意识也不被允许,基于『盟约』的绝对遵守真的会被反映到现实中。
那样的事情,那样的狂气,就像是理所当然似的肆意横行着。
那样的国家,据说还欺世盗名地对外打出『民主国家』的旗号。
菲尔心想——那简直是笑不出来的劣质笑话。
无论是参议院、众议院还是选举制度,早就已经变成有名无实的空架子了。
菲尔在当上议员代理——由女儿世袭已故父亲的职位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成为议员的条件有三个,家门、财力、还有人脉——以上。
就连那参议院和众议院,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元老院』的跑腿跟班,而构成『元老院』的则是更高层次的名家——也就是那些老不死和富二代,是连选举都没有的完全世袭制。
然后,『元老院』的决定就连包括全权代理人在内的顾问团也不得随便违抗。
即使在现任爱尔文•加尔得全权代理人——菲尔看来也非常的危险,同时作为全权代理人来说也被认为是「最强」的男人,也只不过是凭藉民众的压倒性支持而获得勉强足以对抗的力量而已。
然而,其任期——也只剩下三年零几个月了。
虽然现在连『元老院』也受着「全权代理顾问团」的掣肘,但是到他们退出全权代理职位的时候,『元老院』和其他的议会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很容易想像得到了。
所以菲尔才这样想——太腐败了,简直腐败到了骨子里。这样的国家,还是先毁灭一次比较好。
如果那无法实现的话,乾脆——
「克拉米。」
菲尔缓缓放开了拥抱着好友的手,向她宣告道:
「我现在宣布,要放弃『克拉米的所有权利的保有』哦。」
「——咦?」
就这一句话。
仅仅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克拉米•杰尔就不再是『奴隶』了。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束缚着她的性命和人生的枷锁,就这样
轻易地——
「等、等一下——」
然而,获得「解放」的克拉米却顿时变得满脸苍白,以喘息般的声音说道:
「菲,要把我扔掉……吗!?」
明明从奴隶身份获得了解放,她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喜悦的色彩。
她那悲怆的面容,反而好像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那一定是——菲尔心想。
克拉米只是不知道而已。自己已经自由的事实。自己应该到哪里去,做些什么事——她一定完全想像不到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吧。
因为就连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至今也不被允许去想去做。
不允许她那样做的人是谁呢?
菲尔咬咬嘴唇,把话吞回肚子里——同时也抹去了平时的柔和笑容,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