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几乎跑着在夜路上行进。
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一个人是少女,受了伤。
周围没有像样的光线,三人靠着手电筒的灯光在农田和空地之间的窄路上前进。然后到达目的地金森家之后的苍衣一行,望着好不容易才赶到的房子,霎时间各自摆出不同的表情,杵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不祥。
彻彻底底的不祥。
在摆着茫然,抑或是严肃的表情望着房子的三人中,苍衣呢喃了一声。
在这里,沉甸甸的黑暗夜空的背衬下,窗户透出的灯光与玄关灯中,房子的轮廓浮现出来。然后,房子的屋顶上部、晒衣架、天线,继而还有从屋顶上伸出来的电线等线缆上,密密麻麻地停着乌鸦,在夜色之中发出嘎嘎的不祥叫声。
房子就像被抛在路上的尸体一般,被乌鸦完全盖住。
鸦鸣与振翅声不绝于耳。从房子里透出来的灯光中,乌鸦时不时地飞过,每次飞过,黑影就会在夜空中忽然浮现,格外惹眼。
鸦群在头上飞来飞去,振翅之声充满威慑力,让人不禁浑身发颤。
光照不到,勉强能看到影子的屋顶,以及上方被黑暗所吞噬殆尽的夜空,甚至给人造成一种强烈的错觉,让人怀疑那里被乌鸦完全遮蔽。
「………………」
在这遮天的振翅声之下,三人一时间无言地杵在原地。
不祥、可怖、茫然。可是这样的一阵沉默过后,一真突然支架也不放下来,直接撒开了一路推到这里的自行车,将自行车倒下的声音抛在身后,朝玄关沖了出去。
「阿臣!梢枝姐!」
「咦、喂!?」
看到他不顾危险的行动,苍衣慌了。
同样也注视着一真的雪乃,和苍衣不一样,没有说什么,依旧摆着严肃的表情,迈起大步朝一真的身后跟了上去。
然后,迈出脚步的雪乃强行从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取下了绷带。
吸了血然全变红的纱布和绷带,被随手扔向金森家玄关口浑浊的昏暗之中,然后这些东西在还没落地之前燃起火,飞舞一般窜起火焰,顷刻间被燃尽,消失。
「雪乃同学……」
苍衣但心地朝着她背后喊去,但没有任何迴音。
苍衣也跟了上去。玄关大门敞开着,一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里面。
踏
雪乃长靴的声音,在玄关之中响起。
屋顶被不祥的群体完全淹没,这份威压感与不安感施加其上,连周围的空气都瀰漫着沉重的感觉。雪乃向这所房子里踏进一步,看到了缺失光线的玄关,一样黑暗的走廊,前方不远处的拐角。
玄关门上点着的玄关灯,光线射入玄关之中。
被那盏玄关灯照到,苍衣和雪乃的影子并排洒在铺了混凝土毫无情调的玄关地面上。
里面房间中的灯光朦胧地漏到能够看到深处的昏暗走廊上。
在苍衣观察这些的时候,雪乃依旧毫不迟疑地用穿着靴子的脚直接踩进了门口脱鞋的地方,没脱鞋就登了上去,坚硬的靴子奋力地在木板地上踏出声音,向房中前进。
要是遇到里面乱作一团的情况,脚被碎玻璃扎到再去后悔就来不及了,所以只要雪乃预测到危险,不论什么地方都会毫无顾虑地不脱鞋直接闯进去。苍衣就算身处非常情况之中,不论如何仍旧对这种并不普通的行为有所顾虑,所以他以慌张的动作脱下鞋,也捡起了被随手扔下的一真的鞋摆好,朝着已经不见雪乃蹤影的走廊拐角拐了过去。
「雪……」
话音未落,苍衣拐过拐角,立刻发现了雪乃的身影。
雪乃在延伸过去的走廊深处,中途停在了敞开来的,里面的光透出来的槅扇前面,向里面注视着。
苍衣小跑着追了上去,站到雪乃身旁。在屋里子,是獃獃站着的一真的背影。苍衣直接学着雪乃,向一真与雪乃俯视着的地方注视过去。
打开的佛龛,以及掉在下面榻榻米上的白色百合。
「………………」
一真还有雪乃都一语不发,一片沉默。
佛龛的门半敞着,左右两门的开合度不一样。
百合花在门上还有榻榻米上残留着水滴,看上去就像从佛龛中掉下来的一样,但佛龛左右两只花瓶空着,白百合只有一株,实在不像是插在里面的。
一真的声音,嘟嚷起来。
「是那朵花……」
光是听到这句话,雪乃和苍衣就立刻理解了一切。
雪乃嘟嚷
「……姐姐,你怎么看?」
风乃响应呼唤,身影从走廊深处没有灯光的黑暗中渗出。
『事到如今,花的真伪还有意义么?』
「……说得也对」
雪乃听到风乃嘲笑一般的呵呵笑声,可以说光是听到那句话就足以确信,视线从掉在地上的花上移开视线。
「……」
然后环顾屋内。
屋子里摆着一张书桌,上面铺着大学入学考试的参考书,旁边摆着坐垫。
然后,房间的一角堆着客用坐垫。这间房是为什么人準备的,有谁刚才在这里,光是看到这些就非常明显了。
在「他」所在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呃,石田同学,你在哪儿……?」
听到苍衣发问,一真嚯地转过身来。
「对、对了……!肯定在这房子的某个地方……」
一真慌了。苍衣向走廊看去。在房子里,虽然房间的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但周围的空气非常阴森,完全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至少苍衣等人闯进屋里,没人做出反应。
屋内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在动的气息。
「分头找吧。我去找里面!」
「太危险了」
一真开口,雪乃阻止道。可是一真没听雪乃的话,摆着被焦虑所束缚的表情推了推苍衣和雪乃,朝着应该是居室或者厨房所在深处沖了过去。
雪乃咋了咋舌。
「……没办法了。既然要分头找的话,就不要搞什么半吊子了,完全分开吧」
于是雪乃改变方针。
「这房子也不算大得没谱,三个人分头行动很快就能找完。要是遇到什么就立刻大喊。就算遭遇袭击,只要不死我就会救你的」
「……嗯,我知道了」
「既然所有人都是〈保持者〉,不会立刻就死吧」
雪乃说完这些话,即刻转向身后,鲁莽地走向与一真相反的漆黑走廊深处。被留下的苍衣犹豫着该走哪边,环顾周围————目光立刻停留在了一真离开的方向上,在走廊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
苍衣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朝着楼梯走了过去。
苍衣不由自主地,毫无意义地压低脚步声,然而踩在走廊上咿呀作响,基本上是白费功夫。
他来到楼梯下面,朝上看黑暗的台阶。可是楼梯很黑很陡,而且二楼似乎没有灯光,所以一片漆黑之中甚至无法判断最顶上的台阶。
可能是从黑暗之中接近了屋顶的缘故,能隐约听到乌鸦的叫声。
到底还是对这个声音感到畏惧。但即便如此,苍衣一边怀揣着不安,仍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使命。他用手摸到了点灯的开关。
啪叽,楼梯的灯点亮了。
电灯的光线照亮了陡楼梯的天花板。天花板看上去很高,强烈的距离感彷彿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抬起头的苍衣,脚下发出吱、吱、吱的声音,登上台阶。登完台阶后,一往迴转就是二楼。装着槅扇的房间分立两侧,然后顶头有一扇门,走廊比想像中的要短。
走廊被楼梯上透过来的灯光隐约照亮。
昏暗的走廊摆在面前,苍衣在紧张之下呆立了片刻。
走廊顶头的那扇门开着一半。里面房间的情况从门缝中漏出来,然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完全无法窥视到里头的样子。
只有黑暗。
然后从这片黑暗之中,传来了乌鸦吵闹的声音。
令人冒起鸡皮疙瘩的不祥声音,以及黑暗。将这些与从外面望着房子时的记忆对照之后,可以想到里头的房间与晒衣架连在一起。声音应该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
苍衣紧张地咽了口唾液。
不管怎样,最先必须调查这个地方。苍衣觉得这样才自然。
他在走廊上前进,十步不到便走完了短短的走廊,来到了门前。即便到了这里,还是几乎看不到屋内的。只有楼梯透过来的灯光,是找不到里面的。
果真有巨大的乌鸦叫声和振翅声从里面传来。
苍衣向半开的门,伸出手。
此时————
「……!!」
随即,一大股冰冷的空气从屋内流出,拂过从手到手臂的皮肤。苍衣下意识停下了动作。他立刻得出了结论,里面的窗户开着,风是从里面吹出来的。
「………………」
门发出咦的声音,被苍衣完全打开。
从里面吐出来的风,嗖嗖地拂过全身。
房间里一片漆黑。就如同对广阔的黑暗拍摄出来的照片一般,伸手不见五指。面对黑暗时人类源于本能的恐惧以及不安,一点点地勒紧胸腔。
「……」
几秒中的踟蹰。
然而不可能回头。苍衣凭着意志力强行动起被不安所束缚而变重的身体,将微微颤抖的手伸进屋内,就和当时在楼梯下面一样,用手指在门附近的墙壁上摸索。
点灯的开关,一下子就找到了。
指尖微微颤抖,找不準方向。在令人讨厌的预感与紧张之下,苍衣觉得胸口发闷,可还是使出力气,啪叽一声按下了开关。
荧光灯闪烁起来。
「!!」
在灯光稳定的一下刻,苍衣看到闯入眼中的东西,心脏彷彿蹦到了嗓子眼。
被照出来的发白的房间里,完全敞开的大窗跟前,面对着窗户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女性。然后,彷彿要突出这名白衣女性的身影一般,背景是窗外的一片巨大夜空,以及窗帘被吹向内侧摆动着的窗户周围,密度可怕的无数蠢动着展开的巨大翅膀的
————满满的,乌鸦。
敞开的大窗周围,还有从此处可以看到的製造成屋顶平颱风格的晒衣架,被不逊于天色的漆黑,扑着蠢动翅膀的乌鸦群密密麻麻地完全覆盖。
屋内突然点亮强烈的光,兇残而贪婪的无数黑暗齐刷刷地看向苍衣。
然后,朝着腿吓得哆嗦的苍衣
噶啊!!
一同发出威吓一般的巨大尖锐的叫声。
「………………!!」
苍衣怕的一下子身体僵直,无法动弹。而这个时候,乌鸦群就好像用巨大的手猛扇耳光一般,一边发出凶暴的声音一边振翅飞翔,离开窗户和晒衣架接连不断地飞来,扰乱了屋内的空气。
充满敌意,凶暴而锐利的风开始肆虐。
窗帘,女性的头髮,缭乱地在空中摇摆。
「………………」
可是即便如此,眼前的女性依旧一动不动。
背后站着人,身体被荧光灯照亮,周围被无数凶暴的乌鸦包围,可女性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就好像以窗户为框,被装在里面的巨大、阴郁、不祥的夜景绘图中的一部分。
不会动的情景。然后此景摆在眼前,一切知觉都被充斥于房间散发着夜晚味道的风、振翅声、及鸣啼声完全遮蔽,丧失了现实感。
在让人想要塞住耳朵的吵闹声中。
在让人冒起鸡皮疙瘩的凶暴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