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静
万籁俱寂的,世界。
咕噜,自己的喉咙发出格外巨大的声音,咽下了一口唾液。
伸出手。朝着门。
门的表面,映照出模糊走样的轮廓。
噗通、噗通……心脏的鼓动加快。
眼睛缓缓张大。
呼吸的声音。
颤抖的手指。
绷紧到快要开裂的意识。
感受着这些,将手指朝门的接缝送过去。
要打开门,确认里面。
反正什么也没有。
应该没有的。
应该没有。
可是……
这一瞬间,响起啪嘡!!一声,佛龛从内测打开,彷彿从里面倾泻而出一般,湿润的女人的手掉了出来,抓住了阿臣的手——————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田臣发出惨叫,在恐慌状态中想要胡乱挥动手臂,甩掉触感冰冷湿润的「那东西」的瞬间,手臂以远比想像中要轻的手感甩了开去,从佛龛中伸出的「那东西」发出啪嗒一声,被扔到了榻榻米上。
「!!」
手感和声音,轻得反倒令人大吃一惊。
「什……!?」
阿臣不由自主地长大了双眼,摆出一张僵硬的表情俯视「那东西」。
「那东西」洒下冰冷的水滴,彷彿是从佛龛中被抽出来的一般,抛到了地上。
本以为刚才抓住自己手臂的「那东西」,一眼便能察觉到并不是煞白的手————而是印象上让人误认为是从佛龛中伸出来的「手」的,如肌肤一样白的一朵「百合花」。
「……」
那朵花,孤零零地倒在地上。
在这犹如冻结一般的沉默之中,阿臣只是无言地俯视那朵花。
刚才是什么情况?阿臣开动混乱的记忆与思考。
手?花?只是因为很白的关係,所以将佛龛中滚出来的这朵「花」错看成了「手」么?
不,在此之前,这朵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天早上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可是不知何时却从房间里消失无蹤,本来摆在自杀的她在学校桌子上的那朵百合花,为什么刚才会从佛龛里出来?
「…………………………」
阿臣依旧眐着眼睛,一动也不能动,整个人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只是凝视着「那东西」。
可是在乍看之下静静地呆住了的阿臣的头脑中,完全混乱,几乎陷入恐慌状态的思考,正不断散碎地风卷狂涌。
手腕上鲜明地残留着,被那只冰冷湿润的「手」抓过的触感。
似曾相识的情境,似曾体会过的触感,然后是如今俨然存在于眼前的花,一切都匪夷所思。
记忆与感觉与现实,好似被剪碎的照片,碎得一塌糊涂,要接受着一切怕是会立刻疯掉。
阿臣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冒起了鸡皮疙瘩。他拚命地想要将这些东西串联起来,然而意识的深处部分被冻住,思考只是一味地空转。在荧光灯那彷彿蒙了一层灰似的钝重模糊的灯光下,彷彿沾满灰尘的佛堂中,阿臣怀着不好的预感,独自一个人凝视着白花,獃獃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时。
吱、
在呆住的他背后,从黑暗的走廊那边传来倾轧的声音————他感觉到。
现在家里有人,声音听上去是有人踩在走廊上发出来的。冷静下来一想就会明白,在这个地方就算听到这个声音根本不足为奇,可以说是极为正常的现象,可阿臣现在的精神状态綳得很紧,对这个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十分敏感,做出了过剩反应。
「……!!」
阿臣霍地猛然弹起脸,摆着因害怕而僵硬的表情转向了身后。
在后边,是暗淡的白色槅扇,以及从那边彷彿被截取下来一般的黑暗走廊,然后是从连接居室的走廊拐角处漏过来的昏暗的白光。
然后————那一瞬间,看到了。
就在嗖地转过眼去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在走廊那边透出来的,笼罩走廊的漆黑之中,十分突出的纯白色的赤脚————转眼过后,嗖地消失在了去往二楼的方向。
「…………………………!!」
阿臣倒抽一口凉气,全身汗毛根根倒竖。
可是眨眼间穿过视野的「那东西」立刻消失在了暗处,彷彿刚才看到的都是错觉,如今视野所及之处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留下的,只有感觉彷彿要渗出一般的黑暗,鸦雀无声的走廊。阿臣在死寂中听着自己空泛的呼吸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一幕。
刚才是怎么回事?是谁?
梢枝姐?不对,梢枝姐应该一直都呆在二楼,没有下来。
在这栋房子里,一走动就会发出声音,立刻就能听出来。
……不、等等。
好好回想一下。
刚才消失在楼梯那边的脚,刚才发出了脚步声么?走在这里的走廊还有台阶上,不论多注意下脚,都会发出倾轧声,可刚才看到的脚,没发出脚步声就走过去了?
自己在刚才,是听到彷彿走廊上传来咯吱作响的声音才转过身去。
可是,就在刚才登上楼梯的那双脚的主人,有发出声音么?
登上楼梯后,应该走过二楼走廊的脚步声,现在,有发出来么?
『…………………………………………………………………………』
寂静。
在突然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感觉从周围一直笼罩到廊深处寂静,彷彿不祥冰冷地从耳朵与肌肤渗透进去,肌肤犹如被抚摸一般战慄起来。
接触到皮肤的空气,总让人觉得哪里奇怪。
家中正在发生什么。彷彿充满这栋房子的空气本身正在咯吱作响一般,名为屋内的空隙之中,如今正存在着某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
五感、意识,拚命地在寂静中、家中的空气中探寻。
可是能够感觉到的,就只有在整个房子里静静铺开的空泛的黑暗,以及空气。
只有一直延伸到里面的,空蕩蕩的走廊中的空气。在灯光够不到的楼梯上瀰漫的,将那里塞满的,彷彿能透进脑子里的,黑暗。
某人白色的脚,消失在了那边的后面。
「……」
咕噜。
乾燥而紧绷的喉咙,将一团发粘的空气咽进胃里。
……确认,必须确认。刚才感觉自己看到了的,现在正在感受着的东西,是自己神经过敏————这一点,必须亲眼确认。
阿臣朝走廊,迈出脚步。
吱、
负载上身体重量的走廊地板,超乎想像地发生倾陷,发出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散。
阿臣朝着黑暗的走廊,朝着拐角与楼梯,一边窥探,一边慢慢地走向走廊上。
自己的身体离开模糊不清地照着房间的荧光灯灯光,缓缓地前走入走廊的黑暗。
视野活动,向拐角伸出窥探。
但他刚这么做,里头就出现了一个人的头————阿臣心脏不由自主地猛烈一跳。
「……!!」
胸口差点被惊吓给压碎。可是阿臣立刻注意到了人是梢枝的父亲,不由自主地正要咋舌,却摆出混着气愤的严肃表情走近在黑暗的台阶下方站着的他。
「……叔叔」
「哇……!」
梢枝的父亲,头髮和衣服相对凌乱,比平时更显得难看。
且不说他个子矮,他的外表更是体现着他内在的小市民风貌。他听到呼喊吃了一惊,朝着阿臣转过身去,眼镜后面好像在害怕的眼睛眨了眨。
「怎、怎么回事」
然后他立刻就想要掩饰他的害怕一般,用装模作样的口气与态度,想漆黑的台阶指去。
「刚、刚才上去的,是梢枝吧?」
「……什么?」
阿臣感到诧异。而随后,叔叔目光游移,口气和态度萎靡下去。举个例子吧,就像误解被人指出来的小孩子一样。
「是、是么。你没看见么」
他吞吞吐吐地在口中呢喃起来。
「哎呀……没、没什么。是梢枝吧。应该是梢枝。受不了……还以为看到琴里了…………真是蠢死了。搞什么鬼,真是受够了……」
梢枝的父亲差点就把粗话说出来的样子,转向别的放下对着地面满腹抱怨。可是阿臣没有听漏他的呢喃声中存在的重要语言。
「……琴里?」
「不、没什么……」
阿臣条件反射地逼问过去,叔叔慌慌张张地闪烁其词。
可是阿臣觉得现在没功夫和他耗下去。彷彿让所有毫毛倒竖起来的恐惧与焦虑瀰漫至全身上下,阿臣没有理会他,当即冲上了漆黑的楼梯。
叔叔也看到「那东西」了。而且,那个脚步声至少不是梢枝的。
阿臣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可即便如此,不好的预感化作猛烈的恶寒,强烈地激起阿臣的本能以及身体中枢。
阿臣在焦躁与冲动的驱使下,脚下发出咚、咚的声音,几步并作一步冲上了楼梯。
自己踏起空洞的木走廊的脚步声,充斥着听觉与躯干,阿臣张大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登完整段台阶。
然后他向二楼走廊看去。登完楼梯后,二楼的情景映入眼中。至少梢枝在这里才对。然而不管是走廊还是房间里,都完全没有亮灯,所有的门都被关上,黑得让人错当成地下室。
不祥,不安,死亡一般的黑暗。
就在前不久梢枝被叔叔怒吼,逃跑似的登上二楼的样子,在阿臣的脑海中重现出来。
「……姐姐!!」
阿臣发出呼喊,可声音在黑暗中留下些微的迴响,继而消失,没有迴音。二楼彷彿空无一人。
「梢枝姐!」
阿臣感到焦急。
他又喊了一声,向黑暗中踏了出去。
走廊的尽头一整块阳台被用来晾衣服,而阳台的门一旁的那扇门里,就是梢枝的房间。正常来想,梢枝不管怎样都应该在里面。
阿臣寻找梢枝,走了出去。
可就在阿臣接近黑暗之中的那些门时————
「……唔!!」
这一刻,与刚才为止呼吸的空气截然不同的,充满腥臭与湿气的味道蓦地满满地灌入口鼻,阿臣随着短促地呻吟,屏住了呼吸。
血腥味。
强烈的血腥气味将空气完全改写,甚至让人能够感受到它的味道,在二楼瀰漫着的黑暗之中满溢而出。
不可能会搞错,这是血的味道。
阿臣呆住了。随后,可怕的不安,以接近恐惧的形式爆发了。
「姐姐!!姐姐!!」
阿臣大叫,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