紊乱的呼吸。
强烈的紧张。
————啪嗒、啪嗒嗒
在不协调的空气中,血珠流经耷拉下来的左臂,滑过纤细手指纷纷滴落,在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温热的血,顺着冷透的手,顺着白色的皮肤流下来。
然后血的源头之上,在手臂内侧白色的肉上面有一道红色的笔直的深深伤口,被美工刀割出来的断面就像用渗出来的血镶了边一样。
皮肤上的疼痛火辣辣的,就像火烧一样,肉里的疼痛彷彿深入骨髓。
「…………库……!」
时槻雪乃额头上冒出油汗,感受着这一系列的疼痛,硬质的美丽容貌难看地扭曲起来,奢华的哥特萝莉装裹着的后背压在身后的门上,眼睛盯着正对面。
雪乃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间很有品位,但在夕暮笼罩之下十分昏暗的会客室。
地板墙面都是色调柔和的木製基调,中央摆放着近代风格的沙发和桌子,陈设于此的巨大水族箱里的荧光灯,模糊不清地散发着白光。雪乃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这样的会客室里,右手握着红柄的美工刀,注视前方。
「………………!」
那对彷彿走投无路的野兽一般的眼睛前方,是一扇敞开的门,房间前的走廊从门中漏出来。
走廊与会客室装潢统一,感觉很可能出自同一位设计师手笔,铺的是木地板却给人一种人造感,白镗的光和浓密的影同时洒在地面上。
这条走廊就都市住宅中来说过于宽敞,在上面沿壁面等间距摆设地陈设着金属质的架子和水槽。那些在走廊上染上浓墨重彩的人工製造的不自然的阴影,乃是并立在走廊上的一个个中水槽照亮水体的荧光灯的光,将力压夕暮时分的光亮,以及更胜于这股光亮的浓密黑影洒在走廊上,创造出来的。
招人不安的阴影,充满了人为感,强劲却又模糊不清。
这种无机质的白光从敞开的门那头被截取下来的走廊的一部分漏进来,漆黑的影子彷彿沉澱一般积压着。
呼、呼……
在周遭一片死寂的空气中,雪乃自身的呼吸声回蕩着。
然后,插在陈设与走廊上的一个个水槽里的大量空气泵发出的「噗噗」的刺耳声音,混在空气中,充斥着周围,彷彿进入耳朵后令鼓膜与大脑产生震蕩,并侵蚀意识,渐渐令人崩溃。
呼……
雪乃依旧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这幕光景,在痛苦、敌意、紧张的联合作用下表情紧绷,站在房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雪乃就如同一只倒竖着毛摆开架势的受伤野兽,一边从全身上下散发出紧绷的兇残气场,一边集中意识,保持警惕心,视线紧盯门影之下的走廊深处。
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那「东西」不用多久就会从走廊深处来到这里。雪乃不得不守在这里,因为在雪乃背后,无力抵抗袭击的田上飒姬等人正屏气慑息地躲在门后。
『……来吧,你恐惧与憎恨的準备,完成了么?』
亡灵窃笑着,在雪乃耳边细语。
冷气与阴影压在肩头。伴随着这样的气息,有着酷似雪乃的美丽容貌,给人的感觉却与雪乃截然不同的,身穿哥特萝莉装的时槻风乃的亡灵,在她的脸庞上犹如欺凌一般的黑暗、欢乐地露出妖艳的笑容。
『可爱的雪乃。振作起来吧。你岂会在这种地方败下阵来?你的憎恨只有这种程度么?』
「……闭……嘴」
雪乃回答的声音十分嘶哑,毫无从容可言。
或许是听到了雪乃呢喃般的呻吟,飒姬用担心的语气,隔着雪乃身后的那扇门对雪乃问道
「雪……雪乃,你要不要紧?」
「……!」
然而对于现在的雪乃而言,这样的关怀也成为了干扰。
雪乃会分心。然后最致命的是,飒姬与门贴得很近,要是发生万一会非常危险。
「……飒姬……你这样很危险,还是退后一些吧」
雪乃克制住想要怒吼的冲动,用压抑的语气说道。
『呵呵……』风乃看着她的反应,不怀好意地笑了,不过雪乃只是脸上的烦躁之色更加浓重,没有多说任何话。
她没有说。现在根本不是说话的时候。
当下的形势就是这么紧迫。「她」现在就要接近这里,而且雪乃无处可逃。
突然袭击完全成功,按理说「她」早已毙命。
于是,在雪乃注意到的时候,这个房子已经被「她」所怀并满溢而出〈噩梦〉完全「隔离」了。
出不去。
逃不了。
而且战斗的準备也并不完备。
一切都按照「她」的〈噩梦〉进行着。
不久将会出现的「她」,并非听命于「她」的『意志』————而是顺从寄宿在「她」精神之中不断向周围播撒的「她」自身的『恐惧』。
————〈异端〉。
被自身内在的神与自身的〈噩梦〉所吞噬的人。
从意识底层汲取〈噩梦〉播撒出来,令人生厌的奇蹟之泉。
作为最悲惨的加害者,也作为最恶劣的被害者。
要来了。从房子深处。
「………………」
雪乃屏气慑息,竖起耳朵。
将磨砺尖锐的感觉,指向萦怀在房子伸出的冰冷黑暗的寂静。
屋内萦绕不散的寂静儘管十分空泛,却有种挤压心脏的沉重,同时在静谧之中,就算有什么东西在动也连气息都感觉不到。
此刻————
啪啦
打湿的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从门的那头,忽然微微地传进雪乃的耳朵。
「…………………………!」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雪乃体内开始紧张,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涔涔地流下来。
雪乃感觉自己全身时候,在紧张与痛苦之下不住地喘息,即便这样,还是死死地盯着门,严阵以待。她被逼的很紧,每当进行一次沉重的呼吸,胸口下面的肺部在鼓动,空气通过口腔和喉咙的触感便非常鲜明。
呼……呼……
她,静静地,等待。
在这个时候,左臂上的伤也在配合着心跳的节奏放出强烈的钝痛。
伤与伤口周围的肉非常灼热,可指尖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冰冷。慑人的温热血液顺着冰冷的指头流下去,而紧接着有又在指尖上凝集成血珠,迅速膨胀肥大,不堪自重滴落下去,发出微弱的,钝重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化作红色的斑点渗进木製地板。
呼……呼……
体力和元气正在灼热地消耗。
雪乃忍受着这些渐渐侵袭身心的感觉,静静地严阵以待。
她锐利地眯起来的眼睛。意识紧绷,景色绷紧。
然后,这份意识与景色
噗……噗……
被空气泵微小的,不间断的,噪音一般的驱动声,不断地扰乱。
噪音微微地覆盖空气与听觉。
不绝于耳的震动性噪音从心中将余力与集中力,甚至进一步从周围的世界中连现实感都残酷地消磨掉,步步紧逼地消耗掉雪乃暴露在紧张之中的精神。
夜幕降临的房间、门、走廊,只有水槽的荧光灯照着。
如此单调的景色,在空气泵「噗噗」的声音与紧张之中,渐渐地丧失现实感,看上去就像没有立体感的,布满噪点的平面影像。
然后,在这极为空泛缺乏现实感的景色中,脚步声回蕩起来。
啪嗒……
「…………………………!」
雪乃静静地屏气慑息。可是,她儘管处于恐惧与紧张之中神经绷紧,但在注意到的时候,这一切摆在面前,景色与意识上却彷彿罩上了一面朦胧的薄纱,毫无临场感,缺乏现实感,充满异样感。
用更加贴切的方式来描述的话,就是————在此情此景面前,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这种感觉,就好像空气中混进了看不见的雾霭,然后这股雾霭侵蚀现实,恍如一切变成了梦境。
感觉世界、现实、意识,都被高浓度的梦逐渐侵蚀。
雪乃注意到了。这正是〈泡祸〉源泉的〈异端〉播撒着〈噩梦〉,逐渐扭曲周围的世界,同时正朝这边接近的气息。
这个气息,昭示着能够将普通人连意识都彻底侵略的强烈的〈噩梦〉。
在静静的门的那一头,从还无法看到的走廊深处,彷彿空气发生扭曲的气息,缓慢地,却又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压力,正朝着这边过来。
啪嗒……
「………………」
从静寂糅合着噪音的走廊深处传来的微弱脚步声。
听上去大得过分的,自身的呼吸声,以及心跳声。
啪嗒……
从走廊那头。
缓缓地。缓缓地。
啪嗒……
过来了。然后此时,只是微微混着家具、水槽、血的味道的会客室中的空气里,强烈地混进了从走廊飘过来的异种臭味,猛烈地灌入鼻腔。
「!」
它是极端刺激鼻子,强烈的烧焦的臭味。
是布料烧着的臭味。
是皮革烧着的臭味。
以及,头髮烧着的臭味。
然后……是皮肤、肉,被严重烧过的,焦臭的味道。
啪嗒……
随着这些味道混在一起的强烈臭味,缭绕着强烈到景色看上去都发生扭曲的异样气息,「那东西」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唔……库……」
雪乃吸进了这股臭味,用拿着美工刀的手的袖子捂住嘴,表情扭曲,不由微弱地呻吟起来。
自身的恐惧以及难受感觉,分别从意识底层以及胃部强烈地翻涌上来。
这就是雪乃所怀的〈噩梦〉的一部分————人类,烧焦的味道。
啪嗒……
脚步声释放着这股臭味,又走近了一步。
「…………!」
雪乃屏住呼吸。不再眨眼。在她眼前,是敞开着的,彷彿将墙壁截取下来的门,以及门那头看上去缺乏现实感的,被水槽的灯光照亮的,洒满人工的光与影的走廊。
影子,最终伸到了这片走廊的地板上。
从变暗的走廊旁边,被许多光源照亮的,轮廓腐朽的,纵向拉得特别长的人头部的影子,随着脚步声露了出来。
然后。
啪嗒……
脚步声前进,
影子大幅来到前面,
啪嗒……
在光源下,影子扭曲而若隐若现,
最终来到门口的一端,肉身的人影嘿嘿地显露出来,
啪嗒……
雪乃屏气慑息。胃与心脏在过于强烈的紧张与疼痛下被勒得发痛。
在她抽搐、绷紧的脸上,眼睛大大地张开。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