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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宅子,是被荆棘关在里面的城堡。
进来的人————将被荆棘缠住而困死。
「……无聊」
雪乃回想着前不久听到的苍衣与神狩屋的电话内容,随着愤然的呢喃粗声喊起来。
水槽零星点点地照亮走廊。
离开会客室的雪乃,站在了走廊上。
她的脸上,是决意与不高兴相互混合起来的,杀气腾腾的表情。但即便是这种兇恶的表情,在雪乃端正的美丽脸庞上摆出来,看上去就像一柄注入杀意被磨砺锋利的剑,看上去蕴含着凄绝而硬质的美。
「无聊」
雪乃摆着这种险恶的表情,又重複了一声。
但是,重複出来的第二声呢喃与头一句不一样,并不是沖着苍衣他们,而是沖着她自己去的。
然后,不论是那一句,都不是在明确的道理之下说出来的。
只不过,是雪乃将自身的内心之中正在狂卷的烦躁感情原原本本吐了出来,结果变成了这样的语言。
「………………」
烦躁。塞满胸口的,只有它。
气愤。对漫不经心地感到这种地方来,聊着只能让人觉得他从容不迫的话的苍衣也是,然后,对非但一个敌人也杀不了,至此为止还好几次差点被直面的恐惧所吞噬的,软弱的自己也是。
为了营救这样的自己,苍衣赶了过来的这件事,也让雪乃特彆气愤。
苍衣没说这种话,就算打死雪乃,雪乃也不会说这种话,但光是明白就让雪乃气不打一处来。苍衣的关怀也好,自己被苍衣他们关照的这个事实也好,自己仅仅对苍衣能完全消灭自己无计可施的〈噩梦〉这一点事实感到嫉妒这件事也好,一切都让雪乃不愉快。
『安全第一』或许是对的。但是,接受并把这种正确理论当做退缩的理由的人,本来就成为不了与〈噩梦〉正面厮杀的〈骑士〉。
所有人都是将心扎在〈泡祸〉之中,发自一切道理都无法分割的强烈『憎恨』『使命感』『恐惧』『逃避』『自我破坏意愿』投身与〈噩梦〉的相互厮杀,主动取出正常人永远不想再次直面的自己内心的〈噩梦〉的碎片,与〈噩梦〉硬碰硬,立于强烈的理由或者疯狂的冲动之上而成为〈骑士〉。
特别是雪乃,这方面很强。
正因如此,雪乃对自己的职责,对克己十分执着,但与『角色分配』这种思维方式在最近本的部分从不相容。
遇到了自己完全束手无策的对手,雪乃的任务就会单纯地变成那个人的贴身保镖。可是和苍衣这种消灭〈噩梦〉的目的撞在一起,完全就成了相互争抢猎物。
特别是在最近,雪乃真切的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但在之前,雪乃怀着这样的意图将〈断章〉所向之敌全都一如既往地杀掉了,只要这么做就没有苍衣出场的余地。
但是,这个〈异端〉雪乃杀不了,而苍衣被派了过来。
「……」
由于水槽里的光源很多,用不着电灯,微薄的白光洒在雪乃身上,雪乃就像出现在英国城堡中的幽灵一样站在充满模糊白光气氛异样的走廊上,用压低了的声音,朝着近旁的黑暗喊去
「……姐姐」
『怎么了?雪乃』
喊着微微笑意的华美声音,回应了雪乃。
与此同时,彷彿水槽的光源急遽劣化一般,雪乃背后的一块地方明度下降,黑色衣裳之上透出背景,与雪乃一模一样,但与凛冽的雪乃正好相反,充满少女特有的妖媚的哥特洛丽塔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昏沉的黑暗中。
「姐姐出手的话……杀得了么?」
雪乃发自内心的感到讨厌,与此同时,也对自己成为怪物所不可或缺的姐姐的亡灵,低声问道。
『谁知道呢?我不好说啊。你这问题,就好像在问今晚睡觉会做怎样的梦,会怎么醒来一样』
听到雪乃的提问,风乃从阴影中,用好似嘲弄,又似爱怜的口气,如此作答。
『雪乃,你是不是太心急了?还是说,你太在意〈爱丽丝〉了?』
「……啰嗦」
『唔呵呵,难得可爱的妹妹提出要求,可我提不起劲来呢。我要是现在杀死了这个家的妈妈,你会有多「痛」呢?这个家呢?〈爱丽丝〉呢?他们会有多「痛」呢?或者说我能够期待,将这个还完全没有弄清楚的〈噩梦〉燃烧殆尽的样子,究竟有多「美」呢?』
「……」
『雪乃。我总是在说,美丽而正确的「痛」要相互给予。因为痛而伤害对方,将痛给予对方,然后自己也得受伤,为这份牵绊感到喜悦。这样一来,一切就能正确地燃烧殆尽了哦。生命也是、物件也是、心灵也是、自然也是、世界也是。一切都在痛的牵绊之中。虽然我已经无法感觉痛了,但雪乃不是的吧?』
「……够了」
雪乃声音更加低沉,皱紧眉头,终止了与风乃的对话。
「我太笨了。我,去动手就够了」
然后雪乃从小包中抽出美工刀。
就这样,雪乃的嘴越綳越紧,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前不久被雪乃粗暴地关上的会客室的门打开了,苍衣朝她说道
「雪乃同学,还是不要太勉强……」
「你真烦人」
雪乃头也不回,心烦气躁地放出话来。
「明明什么都不懂,不要多嘴」
「你现在準备去「母亲」那边对吧……?这我还是知道的」
苍衣担心地对抗拒的雪乃说道。
「雪乃同学,大概不是有自信才这么做的吧?如果只是要试的话,还是停手吧。这样只会让雪乃同学受伤……」
「闭嘴!」
雪乃怒火冲天,愤怒地转过头朝苍衣瞪了过去。
「你想先受伤么!?」
可是苍衣露出了悲伤地表情,说
「……如果我受伤就能让雪乃同学停手的话……我愿意」
「!你这家伙……!」
雪乃咬紧臼齿。
对怒气沖沖的雪乃,苍衣小心翼翼地挑选语言,但完全没想过要退缩,想要说服雪乃。
「雪乃同学要受伤才能完成的职责,我希望能留在真正有人陷入危险的时候再去履行」
苍衣这么说道。
「我也不希望雪乃同学受伤……而且雪乃同学要是因为胡闹而弄得无法行动的话,之后要是真的出什么的事,再没有人能保护大家了对吧?要是发生情况,我是保护布料飒姬还有这家人的。我不知道〈丧葬屋〉先生他们能不能战斗……但他们应该没有雪乃同学你那么强吧?」
「……闭嘴!」
雪乃移开脸,大叫起来。
虽然选择用关心的话来劝说无可厚非,但关键是,那样是劝不住雪乃的。
而且,就算没人挑明苍衣是关心雪乃才站在这里的,但事实是明摆着的。
雪乃的感情,不可能接受这件事。
「……!」
「……雪乃同学!」
雪乃大步流星地朝走廊里头走了出去,苍衣连忙追了上去,而雪乃步子迈得更大了,拐过了走廊尽头的拐角。
可就在这一刻,雪乃忽然发现脚边有个人。
「呀!」
雪乃差点奋力地踢了上去,不由自主地惨叫起来,停下脚步。然后,当她和紧跟在后头追赶上来的苍衣一起,不由向下看去的时候,那个人抬起了脸。
「啊……哎呀,不好意思……」
出言道歉的,是因为苦恼而摆着魂不守舍的表情的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辉之。
他蹲在走廊上,把装着水桶和一些琐碎的东西的钓具盒摆在身旁,打开了装青蛙的水槽,正默默地给里面做维护。
在水槽里,养着一只好像将雨蛙喂得手掌那么肥一般的,从未见过的浅绿色青蛙。
苍衣不禁开口
「这是……」
「啊,这是绿雨滨蛙。差不多就是澳洲的雨蛙吧」
辉之就像位疯狂爱好者,好像立刻就要感叹起来一般,儘管摆着阴沉的表情,不过自然而然地开始解说
做出这样的回答后,辉之转向水槽,像原先一样继续开始做事。他的表情与态度,就像不想再面对现实一样。但即便这样,辉之勉强还是要保住身为一家之主的脸面,对两人说道
「你们这是要去杀掉彩香……杀掉我内人吧」
「没错」
雪乃斩钉截铁的说道。
苍衣发愁似的「雪乃同学……」责备了一声,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辉之已经见过了被雪乃用〈断章〉烧过的自己的太太,那决定性的场面没有搪塞余地,所以应该痛彻地了解雪乃这位『灵能力者』所背负的职责。
「杀得死么」
辉之,说道。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
「……我要试试」
阴沉之色从雪乃脸上闪过,可她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么做……能够拯救彩香吧」
「应该是的」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是么」
「一切您都亲眼看到了。那能否算作幸福的状态,就算此后您太太能完美的起死回生,您又能否对一度变成那副样子的太太不抱任何疑问的生活下去,好好想想吧」
辉之沉默了一下。
然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为什么。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辉之的背影随着他的深深叹息感觉小了好几圈。雪乃生硬地,说出宽慰他的话。
「我的家人也全都不在了」
「是这样么……」
「您太太,已经不在了。能够明确告诉您的,只有这件事」
「……」
「如果我们对杀死「看上去好像活着」的她有所抵触的话,就想想她现在的状态,想想您所认识的她本人会怎么想吧。不用说,死了更好的状态,确实是存在的」
雪乃说道。
『呵呵,这是亲身感受的流露呢』
「……」
风乃身为这种状态再好不过的体现,轻声说道,对雪乃插嘴打诨。
雪乃没有理她。
走廊上一阵沉默。被水槽的灯管照亮,停下手中之事的辉之,看样子在静静深思雪乃所说的话。
而不久之后,辉之断断续续地低语了一句
「这就像这些孩子……金鱼和青蛙……会生病和受伤一样呢」
「……我不懂」
「不管多么注意,有时还是会以始料未及的形式发生。因此……要是情况不好的话,就会成为这些孩子的死期」
「如果这么解释能让你接受的话,那就当这样吧」
雪乃回答。
「我和彩香……是学生时代认识的」
辉之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接着说起来
「从当时开始,她就一直把青蛙当宠物养,在开始交往之前我也受到了她的影响……女性的爬虫类饲养者是很少见的,硬要说的话,选择品种和优良个体,配置水槽环境,这些都是男性比较喜欢的爱好,所以我也很感兴趣。于是我也产生了兴趣,而且工作上一帆风顺,就开始养金鱼了,以琉金为主,我正式地开始沉迷金鱼了。她也喜欢上了金鱼」
「……」
「品种、繁殖、培育成形态良好的个体……这些我们都是一起做的……」
说到这里,辉之的声音哽住了,又是一阵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