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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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变得一塌糊涂。
「啊……」
时光流逝,荧光灯辉煌的灯光洒在庭院中,当被推到庭院中的飒姬战战兢兢地回到已经沉静下来客厅时,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屋内彷彿刮过龙捲风似的,遭到破坏,空无一人的客厅。
破碎的窗户维持着敞开的状态,飒姬哑口无言地獃獃地停在客厅前面。
没穿鞋就来到庭院中,混凝土的冰冷隔着袜子透入脚底,飒姬就连要进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凝视着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门、墙壁、天花板被烧焦,变的漆黑。柜子反倒,遭到破坏。
沙发和椅子就好像被用很大的力气扔出去一样,被轰飞出去撞碎墙面。
地面上泡着水,水里混着碎玻璃。然后在这片破坏的景象中,最让飒姬心凉的,是地上的一片凄惨的血泊,以及好像是人被巨大的熊从血泊中拖走一般在上拖出来的血迹,一路连向走廊。
「………………!」
血泊与红色的线的一部分,向混着碎玻璃的水中律出。
一半化为残骸的客厅里,瀰漫着猛烈地血腥味,以及水微微散发出的腥臭味道。
那是养金鱼的水槽里的水的味道。
仔细一看,在房间的角落,水槽完全变成了挖七扭八的铝框,滚落在地。
「……白……白野?雪乃!?」
飒姬呢喃起来。
呢喃声与孤零零地飒姬一样孤独地,在空气中回蕩。
房间内,只有破坏,以及死亡。
然后是孤零零的自己。在飒姬心中满满铺开的茫然,渐渐转为强烈的不安。没过多久,飒姬被毛骨悚然的不安与孤独以及恐惧所驱使,声嘶力竭地在屋内呼喊。
「白野!?雪乃!?……有人在么!?」
没有迴音。
空无一人。一片狼藉的客厅,只是空蕩蕩地混入来自外面的空气,唯用空蕩蕩的沉默回应飒姬。
窗帘随风摇摆。
然后看到摇摆的窗帘下摆,彷彿轻轻拂过一般,正接触着滚落在地的东西。
「啊……」
有把椅子滚落在地。
那是当时飒姬隔着玻璃玻璃窗看到的,苍衣在最后为了保护飒姬所在的地方而堵在窗前时,当做武器举起来的那把椅子。
那把椅子,现在孤零零地掉在地上。
一股冰冷的东西,嗖地扫过飒姬的心窝。
「白野……!!」
飒姬抓起冰冷的铝窗框,朝客厅中翻了上去。不安令她感到全身发软,彷彿马上就要哭出来,然而她拚命地将这些按捺下去,站在了已经完全回忆不出原貌,面目全非一片狼藉的客厅之中。
客厅里空无一人。
大家上哪儿去了?
只能看到拖向走廊的血迹。
什么情况?莫非……大家都?
「………………」
没有人回答她。
被抛下的感觉油然心生。荒凉空洞的房间和空气将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无能为力的自己包围起来。
「有————有人在么!!」
飒姬哭着叫喊。
被抛下了。大家都不见了。这种感觉,就和飒姬唯一那想忘也忘不掉的,铭刻于心的『把大家忘记的恐惧』这种感情极为相似,恐惧与不安犹如喷火一般烧灼胸口膨胀起来。
「白野————!?雪乃!?」
惨叫。
但是,这一瞬间。
咕咚
房间的某处传来声响。
「噫……!!」
飒姬像抽筋一样,倒抽一口气来。心脏猛地一跳。
飒姬无法呼吸,獃獃地站在窗边,浑身发软。她四下环视,客厅的景象在泪水模糊的视野中看上去死气沉沉。
一切就像被藏起来了一样,什么也没有。
到处都是家具的影子,这些影子彷彿将什么东西藏起来了一般。在地上拖出来的血带朝着走廊死角的里面消失不见,而那头全都是可怕的暗影。
但是,有动静。
有什么东西。
「啊……」
飒姬,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气息朝着才刚刚宣告过自身的存在,前不久发出惨叫,现又杵在原地的飒姬,从看不见的某个地方动起来————
咻嗒
有只手,应声从隔壁方面的黑暗中爬出来,抓住了门框。
五根手指接连从被用作祖母居室的隔壁房间的,已经破坏大半的门的缝隙中出现,抓住了门框。
「………………!!」
飒姬颤抖起来。
她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飒姬只能张大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微小的变化。在她眼前,手的身体又接着从手那头缓缓出现————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呼喊飒姬的名字。
「……飒姬……」
「白野!?」
从隔壁房间里出现的,是疲惫到必须撑着墙壁才能站起来的,似乎受了伤,整只胳膊都贴了创可贴的,白野苍衣的身影。
他的样子让人完全放心不下来,可是当飒姬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心中绷紧的一切东西都溃决了。
「……白、白野……太、太好了……!!我好怕啊……!!」
在强烈的恐惧与不安的反作用力之下,安心感将一切弄得乱七八糟。飒姬沖向了苍衣,抱住了苍衣的身体。
苍衣衬衫下面的身体被飒姬抓住,摇晃起来。可是飒姬根本没有余力去在乎那些事情,只是任由眼泪鼻涕把脸弄得乱七八糟,抓着苍衣衬衫的胸口,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嚎啕大哭。
「我还以为,大家都死了……我还以为,所有人都不在了……」
飒姬断断续续地将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倾吐出来,向苍衣诉说。
「要是死了……要是不在了,我会忘掉的……!!白野要是不在了,雪乃要是不在,我会把大家都忘掉的……」
飒姬仍旧把脸贴在苍衣身上,大声叫喊。
「不要,我不要……我不想忘记,我不想忘记大家,可大家要是不在了,我会忘记的……!!不想忘记……我不想忘记……!!我不要你们离开我……拜託了,拜託了……」
「……」
苍衣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拜託了……」
「…………飒姬……对不起,也没顾得上去看你的情况」
不久,苍衣对不断哀求的飒姬,过意不去地这么说道。
「雪乃同学被那个人……被『母亲』用水槽砸到了,伤情很严重。我们只能退守到这个房间里,不能出来」
「咦?……雪……雪乃她……受伤了?」
飒姬抬起不安的面孔。然后,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袜子湿湿的,又忽然回想起之前看的一幕,遽然向客厅转过身去。
客厅里的血泊。
然后是被拖出房间外的血迹。
飒姬只觉心脏被勒紧,吸不上气,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身体倒了下去,后背重重地撞在苍衣身上,退了一步。
「……咦……啊……」
「等等,不是的。那不是雪乃同学的血」
苍衣用胳膊抱住飒姬的脑袋,遮住她的视线。
「雪乃同学在这边屋里,所以没事的。雪乃同学算是得救了,已经拖进屋里了。虽然晕过去了,不过没事的」
「……!!」
飒姬拚命地深呼吸,拚命的冷静下来,但她也注意到苍衣传达雪乃平安的语气非常阴暗。
「那血……不是的」
「……」
飒姬紧紧地抓住遮住自己视线的苍衣的手。
「那血————是可南子小姐的」
苍衣说道。
飒姬就像是想要尽量降低苍衣这微小声音一般,抓住苍衣胳膊的手更加用力,紧紧地压向自己。
「呜……」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好担心啊」
飒姬觉得,苍衣一定很痛,但苍衣仍旧任由飒姬的手抓着自己,用十分悲痛的语气说道
「你没事吧?有没有出什么事?」
「……!」
飒姬知道,苍衣是担心自己才问的。可是当飒姬被这么问到的时候,动作停了一下,在一阵沉默之后才做出回答
「……什么也……没发生」
苍衣似乎稍稍放下心来。
「是么,太好了」
「……」
听到苍衣的声音,飒姬对紧紧抱住自己的苍衣的体温,突然产生了罪恶感。心头微微作痛。
「……呜……」
飒姬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感受他温柔体温的资格。
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
发生了。可是飒姬撒了谎。
因为,飒姬和人这么约定过。
『————对这里看到的事情,什么都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