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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被巨大的刷子刷过一般,血一路延伸到漆黑的走廊里头。
「………………」
正值破晓时分,意识朦胧的时刻。这个时候,白野苍衣和田上飒姬一起,跟在领头的〈丧葬屋〉身后,屏气慑息地走在各处开始发灰的黑暗的走廊之中。
吱
吱
〈丧葬屋〉高大的身躯每一步踩在地板上都会发出声音。
从外面漏进来微微的鸟叫声,而水槽里空气泵彷彿将这鸟叫声压下去般,声音震撼着整个走廊。在这样的声音中,苍衣一边感受这紧紧搂着胳膊的飒姬的重量,一边不断紧张地呼吸着,跟在〈丧葬屋〉身着丧服的背影之后。
「……」
走在前面的〈丧葬屋〉浑身散发出充满威慑的无言之息,手里拿着一把大柴刀。
苍衣走在后面,不时留意水槽的暗处以及自己的身后。
苍衣害怕会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地从暗处或身后蹦出来,非常紧张,身体紧缩。地板上有一条宽度足足有一个人的血迹,苍衣和飒姬一起,一边注意不踩到血,一边走在狭窄的走廊上。
苍衣他们正循着走廊上的血迹走去。
这条粗大的血迹是〈丧葬屋〉的助手,户冢可南子拖出来的。本人就在血迹的尽头。
苍衣、雪乃,以及真喜多家的人之所以还能活着,多亏了可南子挺身而出。就在几小时前的深夜,在〈不死异形〉——『母亲』伴随着〈泡祸〉出现时,被雪乃用〈断章〉烧成火人,然而『母亲』奋力地将水槽扔向了雪乃。
巨大的质量朝着雪乃的头部飞去,就算雪乃护住身体也完不起效果,水槽砸得粉碎,水和玻璃撒了一地,夺走了雪乃的意识。
一切在瞬息之间完结。可南子看到这一幕,一只手把昏迷的雪乃拖进房间,把她和苍衣一起推进了祖母的房间进行避难,然后由〈丧葬屋〉看守房门,可南子自己一个人迎击〈异形〉与〈泡祸〉。
苍衣除了听着那破坏与悲惨的死斗的声音,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可南子受了重伤无法动弹,被『母亲』拖走了。
然后仍留在外面的〈丧葬屋〉不断地与〈异形〉战斗守卫房门,没能够去追上可南子,他自己也受了伤。他不停地劈倒从水槽里涌现出来纷纷爬向房门的『婴儿』,虽然从他非人印象的巨大身躯很难看出来,实际上已经接近满目疮痍。
在这样的状态下,〈丧葬屋〉确认客厅的状态稳定下来后,準备离开房间,追寻可南子的痕迹。只身一人。
苍衣没办法阻止,相对的,决定跟过去。
苍衣拿起放在客厅里的高尔夫球杆,而飒姬不论如何也不肯离开苍衣,无奈之下也带上了飒姬。
他们把不省人事的雪乃和真喜多家的众人留了下来。儘管分散行动会有危险,但实际来讲,现在唯一拥有有效对抗〈异形〉之手段的雪乃无法战斗,再多人聚在一起都不会有多大差别。
「……」
就这样,苍衣站在了这里。
如果能救可南子,如果是能够救得了的情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怀着这样的想法,苍衣跟了过来。他完全将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雪乃倒下之后,宅子的任何地方都不再安全。
虽然飒姬的存在让他心里没底,但已经无计可施了。
飒姬背上的背包里,放了一整套急救箱。
这样如果能够救下可南子,那么希望还会增加。多一个人总会多一份力量。更何况苍衣和飒姬,根本不忍对救过雪乃的可南子见死不救。
一个是奋不顾身保护了苍衣等人的,可南子。
一个是眼睁睁地看着搭档身受重伤无法动弹,被〈异形〉拖走,却仍要守护着苍衣等人所在房间的,〈丧葬屋〉。
苍衣想要帮助他们两个。
如果这个时候抛弃〈丧葬屋〉,让他只身去救可南子的话,苍衣觉得自己就不配做人了。至少苍衣觉得,自己将不再会是一个相信真情的善良人类。
吱
因此,苍衣等人要追寻走廊上拖出来的血。
拖出来的大片的血,甚至完全让人觉得这就是将被破坏的人类身体当做含有充足涂料的巨大刷子,十分可怕。
然后最关键的是,就算拚命地不去思考,这一幕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流了这么多血绝无生还的可能。不,这并不是那种暧昧的想像,而是除此之外不容其他看法的,显而易见的事实。
————流了这么多血,人不可能还活着。
苍衣一边拚命地打消脑内浮现的思考,一边跟上〈丧葬屋〉。
一言不发的〈丧葬屋〉只是迈着沉重而慎重的脚步,一边敏锐地戒备周围,一边追寻着血迹。感觉他所释放出的好似丧葬队的气场,就是正暗示着前方的景象,不过身为当事者的他正在思考什么,苍衣根本无法想像。
「……抱歉,都是因为我们」
苍衣不论如何也沉默不下去了,朝着走在前面的背影说道。
就连这样一句话,都让不安的飒姬抬起脸看向苍衣。苍衣并没有期待〈丧葬屋〉做出回答,不过身着丧服的背影简短地回答了苍衣。
「…………这是「职责」」
「!」
这个词,他们〈骑士〉与〈负责人〉经常挂在嘴边。
仅仅如此。虽然这么简单的一个词,无法让苍衣从现状中得到救赎,但对说出这个词的〈骑士〉来说,再无其他适合的话,有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
血延伸到了二楼。
苍衣等人在〈丧葬屋〉的带领下,追寻着血迹,登上了楼梯。
吱
吱
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声音,登上楼梯,走向二楼走廊。
没有水槽的二楼走廊,暗得与一楼无法相提并论,完全被黑暗所吞噬,就连脚下都看不到。
唯独————有一点除外。
在漆黑的走廊深处,有个侧旁透出灰暗微光的地方。
从走廊上一扇敞开的门中,房间里的灯光漏出来,模糊不清地把走廊照了出来。然后被照亮的地面上,延伸至此的血迹转了个大弯,消失在了房间里。
唯独被微乎其微的光照亮的拖出血迹的地面,以及墙壁上微微反光好像被截取出来一般的门,孤零零地,悄无声息地游离于走廊的漆黑中。
这幕光景摆在面前,三人登上台阶停了下来。
「……」
无言。这一幕看上去,彷彿在引诱自己进去一般,让内心十分不稳定。
在广为流传鬼怪故事中,迷失方向闯入漆黑的山里,发现有户诡异的人家孤零零地亮着灯。此刻看去,就与故事中的情景十分相似。苍衣望着这一幕,不好的预感与不安在身体里面渐渐地瀰漫开。
吱
〈丧葬屋〉走上前去。
「……!」
他毫不迟疑,傲然地,慎重地。苍衣慌了,连忙坚定了临时产生的觉悟,一边感受这自己的心跳声,一只手紧紧拉住飒姬,而另一只手摆起高尔夫球杆,压低脚步声,跟咱渐渐闯入这目光景的〈丧葬屋〉。
苍衣从挡在眼前的庞大身躯两侧,隐约看到了门的光亮。
地面和墙壁漆黑一片,无法很好的区分开来,从黑暗的墙壁中截下来的亮着白光的四方的洞,渐渐靠近。
「…………」
朝着血连接的,房间。
朝着少说也算正在进入的房间。
吱
靠近。
朝着不知什么东西会扑过来的房间,慎重地,保持警戒地。
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感觉不寒而慄。渐渐提起来的心脏的鼓动。在这番感觉中确实地渐渐向光亮靠近的,自己的身体。
吱。
然后,带头的〈丧葬屋〉的身体,中途进到了漏出的光线中。
在由于靠近了光,苍衣开始发白的视野中,〈丧葬屋〉的手紧紧握住柴刀的手攥出声响,漆黑的身躯缓缓地站在了屋前。
然后————
「…………」
〈丧葬屋〉停了下来,眼神严峻。
视线投向房间的光线中,隐约露出侧面的嘴,语言也好,心也好,意志也好,全都看不出来,紧紧地抿着。
「…………………………」
像岩石一样无言。时间静止。
情况摆在面前,飒姬和苍衣被留在黑暗与沉默之中。
儘管心脏在紧张之下快要被压碎,还是完全动不起来。感觉呼吸困难。不知这样的情况要忍耐到什么时候,绷紧,停止。
「……」
〈丧葬屋〉死死地盯着房间里面。
苍衣沉默到最后,终于忍耐不下去,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撒了光线的空间。
来到与地面上被照出的血相同的空间中。
〈丧葬屋〉究竟在做什么?他究竟在看着什么呢?
吱
苍衣踏了出去。
害怕而锁着身体的飒姬,很重。
可即便这样,苍衣还是缓缓地朝着敞开的门,探进身体。然后,苍衣总算来到了站在门前的〈丧葬屋〉的身旁,从侧边偷偷地向洒满微光的房间里面的窥探。
「…………!!」
在房间里,滚落着一具浑身长出草来的尸体。
从所有露出的肌肤中,从勉强才能看到的头髮里面,从被撕开的衣服的破缝中,密密麻麻地生出长势很高的藤蔓,已经只能称作为苗床的难辨原型的人类尸体正躺在房间里面。
在破碎后没有玻璃的窗户透入的淡淡光芒所形成的逆光之中,尸体乍看之下就像用铲子原原本本地将长势茂密的豆藤挖出来,摆成人类的形状一样。因为生长太过茂密的关係,变成一团看不见表面的东西。可是从渗出地面的血以及生长稀疏勉强能看到皮肤和形状的撒开来的手臂,昭示着这并不是土培的苗床,而是人类的身体。
生长尚不充分的,生出芽的『手』。
一点点地从手掌和手指以及指甲缝中生出绿芽的,尸体煞白的皮肤。
以及,内侧因为繁茂的芽,变得就像破掉的袋子一样的,破破烂烂的衣服。然后还有记忆中的黑色布料的衣服。不会看错的。
「……可南……子小姐……」
让人下意识想要跪在地上的沉重脱力感,茫然地落在苍衣的身心之中。
「……」
飒姬更加用力抱紧苍衣,不愿目睹这悲惨的一幕,将脸按在苍衣的臂弯中。
逆光之光,不具备意识的藤蔓,在认识的人的身体中繁茂地生长出来。
〈丧葬屋〉低沉的声音,在无言以对,张大眼睛杵在原地的苍衣头上降下来。
「……回去」
——让我们两个呆一会儿。
………………
2
「……耀……耀……!为什么…………喂、怎么会……」
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辉之发出压抑之后的咆哮,压迫屋内的空气。
「唔哇……啊……!」
「…………」
总算天亮了,苍衣回到了客厅。这里与「破晓」一词的印象相去甚远,充满着浓浓的哀叹之色。
从敞开的门中看到的昏暗的隔壁房间里,正中央的地上有个小孩子大小的隆起,上面搭着一条毛巾毯。然后颓然地跪在地上的父亲的背影,以及祖母还有姐姐,一边嘤嘤哭泣一边围着这个被布盖着的孩子。
「太可怜了……小耀,太可怜了……」
「…………!」
祖母延子潸然泪下反覆念着,姐姐莉绪只是一语不发地在哭。
被毛巾被盖着的小小身体,轮廓奇妙的扭曲,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