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全身疼痛难忍,亮介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像个老人一样摇摇晃晃,手撑着墙壁走进自家的饭厅。
饭厅的桌子上準备好了早餐,马上要去文化学校的母亲慌慌张张地将揉成团似的围裙随手一扔,忙碌地走来走去。
「啊,亮介,妈妈要出去了,餐具你自己收拾……」
上个月刚刚迎来四十六岁生日的母亲朝亮介转过身去,嘱咐道。
当她看到动作就像坏掉的机器人一样的亮介,一下子笑喷了出来,吃惊似地笑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啊」
「肌肉酸痛……啊、痛痛痛痛痛!!」
亮介一小步一小步挪到桌旁,万分痛苦地坐了下来。
「你都做了什么啊,弄成这样」
「好久没见到贤治了,跟他在外面疯了一天……」
「要怪你缺乏运动哦。年纪轻轻的,多运动啊」
母亲笑着说道,没有起疑,拿起了包。
「那我走咯」
说完,她慌慌张张地準备出门。
贤治是亮介撒谎时提到的朋友,当时说的是在他家留宿。儘管事先拜託对方对了口风,但母亲完全放任亮介的自由,甚至都没这么做的必要。
亮介的父亲是名医生。
而哥哥前些年平安地考入了医大,所以亮介表明的对艺术方面的志愿,甚至就连生活上的事情,家人都基本没有过问。
换做以前,像现在这样怕是不行的。
亮介一个人坐在餐桌旁,首先喝光了味增汤,然后拿起装着米饭的碗和装荷包蛋的盘子,艰难走向厨房。
†
由于亮介的家曾经住的是两代人,所以虽然房子是一所建筑,但紧挨在大的两层楼主屋隔壁,还建着一个小的二层楼房子。
在亮介还小的时候,祖父与祖母相继过世。,这座附属房便有一半被当成了储藏室,但亮介表示要学习雕刻,以美大为目标后,就把二楼的一间房当做了美术室来用。
平时谁都不会往附属房那边去,取代美术室的那间房的钥匙,也一直在亮介手里。
因为连着内线电话,家人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叫他。
而且只要有心,还可以从别的入口出入,不用经过主屋。
「……抱歉,让你久等了,肚子饿了么?」
亮介双手分别拿着装了饭糰和荷包蛋的盘子,端到了属于自己的圣域中,一边强忍着肌肉的酸痛,一边準备用身体开门进去。
房间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整个空间空蕩蕩的,在角落里有一个画架和一把椅子,一本大开本的素描本放在画架上。地上很乱,只有亮介清楚那些东西的位置,很多绘画用具被堆放在那里。
然后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小桌上,是皱起来的桌布和放在容器里的水果。还有素描的模型。可只见这些水果里面,少了整整一串香蕉。
「啊……」
「……」
而在房间角落散乱的香蕉皮中,有一位小动物一般的少女。
「我才画到一半呢。不过也没办法了」
亮介苦笑之后,一边叫着「痛痛」一边在安奈的跟前坐下来,将手里的两个盘子放了下去。
然后分别撕掉保鲜膜。
虽然不知道香蕉是什么时候被吃掉的,但安奈一看到饭糰,就立刻朝着盘子伸出手去。
「怎么办呢……」
亮介一脸欣慰地看着她这个样子,小声自语道。
亮介冲动之下将她带出来并藏了起来,可他完全没有今后的计画。
他不后悔,只是不知道该今后该何去何从。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这种事情完全不能和悄悄把猫猫狗狗捡回来那种事相提并论。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可是亮介没有做这种天真的梦。
但话说回来,不论是被家人、警察、还是「那伙人」发现,亮介都完了。
虽然按漫画里的做法应该抓着她的手逃跑,但这样无法生活下去。这样只会让寻人启事贴出来,更早地被发现。
亮介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她做过什么?
只能说她太可怜了。亮介知道她迄今为止的境遇,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所以看着她这个样子,一股不像同情不像悲伤也不像愤怒的,炽热的感情涌了上来,根本控制不住。
为什么会有如此残酷,如此不讲天理的事情。
她是必须得到幸福的人。
她的幸福与尊严被霸凌夺走了。不久的将来,她必定要取回被夺走的那些东西。她有这个资格。
「……」
亮介设身处地地为她感到不甘。
她会回到从前么?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生活,还有未来,都能回到从前么?
完全看不到希望。她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也不知道复原的方法。既然回不去,那么未来也不复存在。
……过去某一天,稍稍和她有过这样的对话。
「……我将来,想要成为雕刻家」
「是这样么。好厉害啊」
「浅井同学呢?」
「……我不清楚」
「是么……」
「準确的说,我没有理想」
「完全没有么?」
「我觉得大家好就好……我不太明白自己的事情。因为,我没什么才能……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对不起。难得你告诉我梦想」
「……」
这是开始与她说话以后没多久聊到的话题。
当时亮介并不是很明白那番话的含义。
但这段时间的观察,让亮介隐约地感觉自己明白了。周围的人一直嫉妒她的善良,践踏她的尊严,或强行夺走或暗地盗取她的幸福。今天有的不一定明天就有,为了自己的将来能够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吗,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明明将希望寄托在了将来。
明明想要成为她将来取回幸福的助力。
亮介无力地坐在地上,一声不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口嚼着饭糰的安奈。然后,亮介看到一团饭黏在了她的下巴上,便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悄悄地给她拿掉了。
随即,安奈张开大口,吃掉了亮介拿下的饭粒。
「!」
亮介的手指碰到了安奈的嘴唇,这让他吓了一跳,而按奈则是灿烂地对他一笑。
这个反应很接近被餵食的幼儿,可那个笑容非常天真,非常耀眼。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她在亮介眼中的笑容,被泪水模糊了。
「呜……」
这是他一直以来想看到的,她的笑容。
也是曾经,他想要用自己的手描绘下来的笑容。
不曾想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看到。老天实在太残酷了。此前在心中避而不见忍耐下来的感伤,在目睹她这张笑容的瞬间,随着泪水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
想到她的事情,便稀里哗啦地哭出来。
「呜——?」
亮介看到,安奈就像安慰亮介一样,也像是感到不可思议一样,微微地歪起脑袋。
亮介觉得,她这是在为亮介担心。她自己都变成了这种状态,还在为流泪的亮介担心。
「…………我……」
————要战斗。
亮介心想。
我要为她战斗。虽然曾经希望她得到的那份幸福已经不复存在了,但他要在这悲惨的境遇中寻找最好的答案,拚命挣扎,战斗下去。
在目标完成之前,将她藏起来,不被警察找到————也不被「那伙人」找到。
亮介稀里哗啦地哭着,可是他的内心却充满了与他软弱的哭脸截然相反的,钢铁的决意。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该怎么做才好?
首先需要怎么做?
首先需要时间。在找到最好的答案之前。
需要不被发现。有没有在什么环节上,落下了暴露自己藏身之所与身份的线索?
什么环节上……
「………………」
终于,亮介想了起来。
想起了自己留下过线索。
没错,必须将那个回收……
为了保护她,亮介拚命地一次又一次擦掉不住流下的泪水。
2
「……嗨,不好意思。竟然连着给神狩屋先生添麻烦,就算是我莉绪小姐也没想到哦?」
第二天白天,苍衣等人到达了那所房子,在玄关前等候着的,是莉香。
黑色长髮,戴着眼镜,乍看上去很朴实。可是她的脸上挂着非常亲切的笑容,散发着某种摸不清底细的存在感,既像高个子的初中生又像身材娇小的女性上班族,是一位年龄感模糊的女性,同时也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
她性格扭曲,就连神狩屋都会少有地表露出厌恶。
神狩屋摆着一张难看的脸,对相迎的莉香说道
「我也不曾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也得和你碰面」
「说得真过分」
莉香煞有介事地耸耸肩,答道
「我也是取消行程专程跑到这种地方来的,所以是受害者哦?
负责日本全境的〈网路支部〉也搞砸了,像这种时候,希望你能同情一下我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莉香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怎么也看不出这是希望得到别人理解的态度。
「既然只是会同到场的话,没必要负责人专程出场吧」
「这可不行呢」
神狩屋直接地表示不想见到莉香,而莉香不以为然。
「负责这一带的人,有对人恐惧症哦」
「……」
莉绪的〈支部〉果然存在诸多问题。
「算了,就让我们快点完成人任务吧」
莉香这样说道,然后就像要哼起歌来似的轻快地转过身去,朝玄关走去。她拉动桿式门柄,打开没上锁的门,将玄关露了出来,「好啦,请进请进」便催促大家进屋。
站在前面的神狩屋,和跟在后面身穿制服的雪乃戒备地看了看彼此的脸。
可是当苍衣走上前去,準备跨过玄关前的台阶,却因疼痛而止步。直到这个时候,神狩屋才慌慌张张地动了起来。
「白野……我想,你最好还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