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醒了过来。
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什么也没有。
那里什么也没有,是平时的玄关,以及孤零零地敞开着的,装在门上的金属邮筒。
†
「……都—说—了—,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啊!」
下田树里粗声说道,烦躁地将插在加冰的冰红茶中的吸管反覆地拔出来又插进去。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说你撒谎啦」
「是啊是啊」
在一家位于国道旁的,一楼全部当做停车场的架空式家庭餐厅里,放暑假的三名少女在这里碰面,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两名少女正在安慰另一个心情不好的少女。
三人全都穿着漂亮的衣服。
这是通过热衷参考面向少女的时尚杂誌而挑选出来的可爱衣服。
这样的三名少女,聚在一层玻璃将外面的闷热隔绝开来的凉爽的四人座上。
桌上林立着她们各自从饮品专区拿来的饮料,隔桌对坐聊着天的女高中生们的身影,看上去总是特别漂亮,非常吵闹。
可是,她们正在谈的内容,却没那么好。
「我遇到幽灵了哦!?是幽灵啊!!」
树里用又像惨叫又想叮嘱一般的口气讲道。然后其他的少女听到树里的解释,做出「骗人的吧!?」的反应,估计是让树里不开心了。树里高声主张自己在家里遇到的事情是真的,主张那件事可怕的不得了。
「受不了了!要是做梦或者看到幻觉倒好了!总之,我不想再一个人回去了。我不能一个人呆着。绝对办不到」
树里一边说一边拚命地摇头。
相对的,其他两人
「啊,嗯」
「是、是呀」
则是随声附和。
「嗯,绝对办不到!」
语气坚定的树里确实没有说谎,她刚刚在家中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体验。
不久前,树里在厨房的地板上醒来了。
醒来的时候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是自己真的碰到了奇怪现象,还是睡迷糊了,在厨房的地板上睡着了,结果做了噩梦。这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是非常荒唐的情况。
但即便这样,树里还是根本不敢就这么呆在家里。
那段记忆与感觉,正鲜明而深刻地萦绕在树里的脑子里。既然这样,那不管它是梦还是别的什么,可怕的东西就是可怕。
在邮箱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连着头髮一起剥下的人皮。
血腥与滴水声。正直那段记忆深深侵蚀大脑的时候,树里死活都不会一个人留在作为事态现场的家中。
所以她连忙收拾好了最低限度的随身物品,逃也似的离开家门。然后,她害怕一个人呆着,于是就把关係最好的两个人叫了出来,总算避免了形单影只的状态,之后就来到了这家家庭餐厅。
她的髮型并没有打理得和平时一样,但毕竟事出无奈。
刚离开家的时候更惨。来到这家餐厅后,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打理成看得过去的状态。
对这些方面的不满与不自信,也成为了树里刚才大声叫嚷的次要原因。她之所以大声吼叫,也是想主张自己现在之所以比不上大家,终归只是因为那段恐怖的经历害的。这样的行为,是在她无意识中产生的。
「说真的,我也受不了幽灵啊」
一位少女面对兴奋起来的树里,有些退缩地说道。
儘管这三个人的服装和髮型都给人几分想像的感觉,但这位少女在她们中间最高,也很瘦,比较显眼。
她叫做阿纯。从小学就是树里的同学。
她又高又张扬,玩得开,有活力。她一直都在树里的圈子里。
「我也会从家里逃出来的。就算那种事情,是梦」
「是吧!?」
树里有力地附和阿纯说的话。
众人刚聚集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对话,可是考虑到树里心情不好,又重複了一次。
然后那个下意识插嘴说「骗人的吧!?」影响了树里心情的少女,也说跟着起来
「我、我当然也是。刚才我不是在怀疑……」
这位喋喋不休讲着借口的少女,是满梨子。她也和树里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虽然个子和树里差不多,但比树里胖一些,和感觉很要强的树里不一样,总是一副傻笑一样的表情,也给人这样的感觉。
「哎,好好好」
树里不想听满梨子的借口,乾脆地无视。
「求、求你的,听我说啊!」
「真啰嗦。话说,我今天要住哪儿啊」
树里无视一心想要讨好自己的满梨子,仍旧在用手中的吸管搅拌着冰红茶,手放在桌上撑着脸,说道。
「啥?」
「我不是都说,我不会回去了么!」
树里对反问的阿纯,粗声粗气地嚷起来。
「在外面住个两三天,爸爸妈妈没事的话我就回去」
「这,好突然啊……」
阿纯面露难色,满梨子就像想要挽回过失一般,探出身体。
「那、那么,来我家住吧!没关係的!」
「真的?太好了」
树里听到这话之后,笑眯眯地抬起头,抓起满梨子的双手,在桌子上面摇晃起来。
「谢谢你,要给你添麻烦咯」
「没事没事」
「阿纯怎么办?」
「我?你是让我也去住?不了,我确实很想去……不过你们也知道,我家真的很爱唠叨这种事,我家那两老啊……」
阿纯发起牢骚。但正当阿纯摆着苦难的表情说出这话的时候,忽然从树里的包里传出了欢快的乐曲。
「……哦,麻美打来的」
在桌上和满梨子牵着手的树里唰地一下鬆开手,说出了来电铃声所表示的朋友的名字。树里在几小时前叫阿纯和满梨子到这里来的时候,也给她打了电话,但她当时没接。
虽然桌上有禁止用手机的标识,但树里没有去管,从包里拿出手机。
树里刚按下通话键接通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抱怨
「麻美!怎么没接我电话啊!」
但是回答的却不是朋友的声音。
『……啊,树里么?那个、我是菜央』
「菜央?」
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是麻美本人。用麻美的电话打过来的,是她的妹妹。
「为什么?麻美呢?」
在反问的时候,树里察觉到了。
电话那头的感觉有点怪。麻美妹妹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沉重、紧张的感觉。
菜央没有去管树里内心的想法,讲起来。菜央首先对看到麻美放在家里的手机上有未接来电,然后拨回去的事情进行了说明。
然后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说明后,树里的表情绷紧了。
然后听完事情,关断电话之后,她仍旧绷紧着脸,对两人说道。
「她说,麻美她…………住院了」
「诶诶!?」
「什么?」
满梨子和阿纯纷纷惊呼起来。
「她说,麻美好像在家里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
「诶……」
沉默降临。
在窗外,已经有一阵子直射天花的耀眼太阳,被一大团晕挡住,整个小镇淡淡地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
2
………………
胸口就像塞满了滚烫的泥一样,非常沉重。
脑袋里也是。头脑的思考也好,身体的活动也好,全身都在散漫的感觉中,像变成了泥一样。
全身上下,连一根指头都动不起来。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地躺在某个漆黑的地方,白野苍衣獃獃地望着某处昏暗的光景。
延绵不绝的,昏暗。
一层层昏暗叠在一起,天花板沉浸在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正蹲在动不起来的视野的角落。
那东西静静地、久久地蹲在那里。
像死人一样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娇小的少女,久久地。
她一动不动,一边直直地凝视着苍衣,一边静静地抱着膝盖,蹲在那里。
她,目不转睛的,视线。
她的视线,总有些,可怕。
……可怕。
愤怒也好,悲伤也好,在她的视线中都不存在,可光是凝视苍衣的视线,就让苍衣觉得『可怕』。
只要她一动,苍衣就恨不得全力以赴的向她道歉。就是这种难以忍受的恐怖。
叶耶,目不转睛地,盯着,苍衣。
………………
…………………………
「!!」
忽然,几乎要发生眩晕一般,意识忽然清醒。
苍衣感受到彷彿从深水中突然被拉起来的强烈不适,以及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脑子彷彿收缩一般,脑中的知觉收缩的疼痛。
「……唔…………!?」
「白野!?你醒了么!?」
当苍衣发出呻吟,神狩屋的声音立刻令苍衣的意识震蕩起来。
「……!!」
惊慌失措的巨大喊声,儘管彷彿让头痛与眩晕盘踞的着的脑袋震蕩起来,感到不适,但也多亏了这样,苍衣才能够掌握自己的状态。
「……这里是……」
「修司的……〈丧葬屋〉的车里」
神狩屋对苍衣呢喃般的提问作出回答。
灌入碧青的空气,确实属于车中,苍衣现在闻到的味道,让他有些反胃。
苍衣想要稍稍抑制脑中天旋地转的感觉,按住额头。
苍衣想了起来。他在那个『复活的尸体』的少女家中晕了过去。他当时看到了幻觉,看到了叶耶,看到了她那双年幼少女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