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会面时间即将结束的这个时间。
吉田喜美江护士为了确认还有多少探病的人,快步走在被老旧的灯所散发出的昏暗光线照亮的住院部的走廊上。
还是新手的喜美江在这个时段所负责的工作,就是一只手拿着预定过夜陪护的人员的清单,四处巡视住院病房,提醒还没有离开的探病的人会面时间快要结束的,必须赶快完成的跑腿一般的工作。
她发出响亮的脚步声,走在墙壁和地面上满是去不掉的污渍与伤痕,充满岁月感的走廊上。
在这栋古老的住院楼,过道上以前有断坡,后来用斜面补平了 ,灯光也被慢性昏暗长年困扰着。由于这栋楼是很早以前在主楼旁边加筑的第一栋住院楼,之后主楼改建,于是这里就成了这家综合医院最老最大的建筑。
即便长期地在这里工作,阴森的感觉依旧无法消除。
在医护人员与员工之间也不乏鬼怪故事,在这栋住院楼内值夜班,对于工作经历尚浅的喜美江来说,完全不是能够放心的工作。
踏、踏、踏、踏、
自己鞋底快步发出的声音,回蕩着。
从通道上并立的病房门中,光线隔着磨砂玻璃漏出来,从一间间病房中传出生活的声音与气息,在浑浊的空气中彙集成杂音。
含有生活感却缺乏秩序的噪音总让她觉得毛骨悚然,这个声音一旦中断,夜间值守的医院便会变得一片死寂。令她产生不祥预感的杂音,也像垂死之人的呓语,听着就让人心情不畅。
喜美江当时正在六楼巡视。
她正走下工作人员专用的楼梯。从楼梯间的小小窗户中,在医院的招牌还有路灯的微微灯光下,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
在这微光的背景之中,她感觉看到了雨滴下落。
她本以为下雨了。然而天气预报没有说会下雨。
此时。
「…………」
奇怪?
喜美江忽然停下了脚步。
雨被吹到窗户上。她感觉到,那个颜色怪怪的。
她察觉到,在窗户上弹开,正形成水线流下去的雨水,就像油一样乌黑。感觉就像什么油。
她靠近窗户仔细一看。
在照亮楼梯间的荧光灯昏暗的灯光之下,在窗户上滑下来的雨水,看上去黑乎乎的。
与其说是黑色…………更像是,褐色?
喜美江把脸靠过去。
「噫……!!」
下一刻,奋力地从窗户抽开身体。
他察觉到雨的真实颜色。
那是血的颜色。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十分黯淡的血色。
外面在下血雨。被光线照亮的医院白招牌上,留下无数道红色的水线,有什么东西黏黏糊糊地附着在上面。那是工作中时有看到的肉的颜色,脂肪的颜色。
几道长长的头髮,混着血,贴在玻璃窗上。
「………………!?」
面对令人毛骨悚然难以理解的情景,喜美江感受着狂跳的心脏,一味地从窗边退开,冲下楼梯。
是幻觉?还是现实?总之她按捺住呼之欲出的惨叫。
她脑子里只想着要逃回同事的身边,一边按捺住惨叫,一边冲下楼梯。可就在她冲到一半的时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同时响起的无数惨叫,打破了医院的寂静。
「!?」
她身体发软。心、心脏、全身,都被恐惧所吞噬。
从住院部所有的病房中一度传来无数的惨叫,犹如轰鸣般恐怖的不协和音完全吞没院内的所有空间。而从下一刻开始,在医院中躁动起来的紧张感以及从各个病房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声的缀饰之下,整幢建筑物顿时化作满溢着疯狂的地狱。
「…………………………!」
喜美江僵住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捂住耳朵,蜷缩在楼梯中间。
她静静地等待。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一边颤抖,一边等待在全身上下窜来窜去的恐惧离开。然后,她好不容易抬起脸,扫视周围,急忙冲下了下到一半的楼梯,向五楼的走廊中窥探。
只见走廊之上,有患者入住的病房,门全都敞开着。
没有人的气息。可是,从四楼下面传来几声惨叫,以及许许多多的人跑来跑去的声音,以及激烈敲打房门,破坏窗户破坏物件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发生了暴动。
「………………」
喜美江茫然地走到走廊上。
她走近敞开的病房门,在门旁边写的患者全名已归于枉然,里头已经人去屋空的病房里,满是血色。
血从窗户那边流进来,染上了白色的窗帘下摆。从那扇被窗帘挡住而看不到窗户中流出来的血,顺着窗户下面的墙壁勾勒出几条线,在地上形成一滩血。
「…………」
她屏住气,向前走。
隔壁的病房窗帘敞开着,血迹从那里零星地延伸到了床下。
再旁边的房间,只有床上满是鲜血。然后有血迹从床下延伸到屋外,可以看出那个人朝走廊那边冲过去了。
有的房间里,窗帘从接缝处一点点地染上血。
有房间里,桌子上一大滩血。
喜美江一边望着空无一人,充满死亡的情景,一边走在走廊上。此情此景诠释着死亡,如死亡般寂静。
……此时,忽然传来了声音。
「!」
是抽泣一般的声音。这不是从楼下传来的遥远声音,显然来自于这层楼的某个地方,声音很近。
还有人在!?想到这里的瞬间,身为医护人员的责任心顿时涌了上来。站在一个个满是血色空无一人的病房前面,置身于这异常而毛骨悚然的情境中,犹如将负面感情完全甩掉一般————或者说是被追逼着————慌慌张张地挨个病房地找起来。
她快步前行。沾满血的房间纷纷从视野中闪过。
一个。两个。三个。就在她挨个寻找时候,在一间只有白与红的空病房中,看到了一个在床上坐着,捂着脸的女高中生。
她连忙停下脚步。她看到少女正流着血。
从她捂住脸的手指之间,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染红了搭在她腿上的被子。少女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一边抽泣。
「……你怎么了!?」
喜美江反射性地冲进了屋里。
喷洒着血雨的血红窗前,洁白的病房之中,少女只是嘤嘤哭泣,捂着脸。
她立刻想了起来。她是今天送来急救的,好像被过路魔挖掉眼睛的女高中生。
由于事件性质恶劣,引发了话题。而她现在的出血,绝非寻常。
「……我……怎么样了?我究竟怎么样了啊……」
少女如呓语般说道。
「让我看看!」
喜美江作为一名护士,毅然地说道。
在她遵循责任感履行职责的时候,将一切异常抛在了脑后。
她朝着床走过去。
窗外是血色的雨。
捂着脸的少女。
「告诉我……我怎么了……?」
此刻,喜美江忽然注意到自己脚下,滚落着大量变形的眼球————
「咦……」
在僵直的喜美江面前,少女缓缓地将手拿开————
随后,在喜美江的头上,从天花板上,沾满血的头髮悄无声息地,无力地朝喜美江垂了下来——————
又一声惨叫从病房传出,响彻整栋住院楼。
医院逐渐被叫声所吞没。
………………
2
〈丧葬屋〉那辆好像灵车一样的黑色箱型车,停靠在了医院前面。
苍衣打开沉重的车门,刚一下车,吸进鼻子的,便是强烈到感觉顷刻间便会染进头髮和皮肤的猛烈血腥味。
雨滴在风的吹拂下纷纷洒落,打在地面上、墙壁上、窗户上。
血腥正从这些地方升腾起来。混着肉片的强烈血雨,将医院白色的墙壁被染成红褐色。
宛如地狱的景色中下着的血雨。
「唔……」
苍衣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但在这股令空气充满湿气的腥臭面前,还是免不了感到噁心。
当车行驶到医院附近时,这场就像默示录里面一样的雨,已经开始下起来。
红雨中混着脂肪和头髮,缠在雨刷上。苍衣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知道唯一能形容此情此景的辞彙。
————〈泡祸〉。
下了车的苍衣脸上挂着掺杂恐惧与焦虑的严肃表情,从大门延伸出来的大雨棚之下,仰望了主楼旁边的建筑。
白色巨大的建筑在赤锖色的雨水中,即便被正体弄髒也依旧耸立着。从屋顶上有几大道格外浓烈的血留下来,拉长、变红、化作无数道,甚至令人怀疑在屋顶上进行了屠杀的数之不尽的血流,正顺着白色的墙壁流下来。
「……」
苍衣,仰望着这异常的情景。
黑色的亡灵虚无缥缈地站在苍衣身旁,冷笑着。
身穿哥特萝莉装的少女挂着浅浅的笑容,离开雨棚,站在铁鏽色的雨中。她一副黑暗的开心神情,凝视着满脸阴沉仰望医院的苍衣,那张令人胆寒的美丽脸庞,即便在红雨之中也弄不脏分毫,犹如嘲弄一般笑着。
『……总算开始了么?』
风乃,说道。
『燕子站在俯览城市的高处,将幸福王子解体。挖掉眼睛,剥下皮,直至城里的人都不敢去看第二眼』
风乃如同宣读神谕一般,对一语不发的苍衣接着说道
『在故事里,惨不忍睹的王子被人们拆掉,送进炉子里火葬了。在这个故事里又当如何呢?是谁要火葬谁呢?谁愚蠢,又是谁罪孽深重呢?不幸的是谁,幸福的又是谁呢?神的慈悲,究竟存在么?』
「……」
风乃的这番话,重重地刺入现在的苍衣心口。
「……这不就像……我们一哄而上,把他弄成〈异端〉的么……」
苍衣沉重地说道。
当时接到下田树里求救的电话,几乎同时,风乃也在医院的方向嗅到了〈泡祸〉上浮。
由此可见,这次的〈泡祸〉形成的原因,几乎不是〈丧葬屋〉的〈断章〉。本来最开始就是嗅到〈泡祸〉在公园发生,而〈丧葬屋〉他们正好在场,所以产生了怀疑。然而就在因为这样而对现状坐视不理的时候,状况演变到了现在这一步。
『……预言就是这样的东西哦。可爱的〈爱丽丝〉』
风乃窃笑起来。
『将你会成为起因这一点也囊括进去,这才叫预言对吧?想要打破预言,就得打破一切。比方说……将反季节出现的燕子当作不祥之兆,见一只杀一只』
「……!」
『呵呵。是不是事情稍微顺利一点,就麻痹大意了?』
苍衣对风乃的笑声无力反驳。
在神情痛苦的苍衣身旁,〈丧葬屋〉的箱型车的门纷纷打开,众人来到医院前面。
神狩屋、飒姬、〈丧葬屋〉、可南子。
然后还有在载货区避人耳目,在行驶途中换上了哥特萝莉装的雪乃,面对熄了灯的医院正门,一边整理好衣服的细节,一边垂下握持红柄美工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