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并不是所谓的『疼痛』。
啪哩!
彷彿打湿了的厚实布料被奋力撕碎一般的声音在耳朵与身体里面沉重地响起来,这一瞬间,无数根尖锐的铁针贯穿鞋底没入右脚的肉里,瞬息之间刺入到接近膝盖的部位,爆炸性地在肉里面的增值。
「————————————————————!!」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无数根针将小腿的肌肉、血管、韧带搅成碎渣。针咯吱咯吱地削割骨头表面,金属一边顶起皮肤,撕碎神经,一边在肉里向上钻————可怕的剧痛从脚部直贯头顶,眼前闪过令人视觉丧失的耀光。
「啊————」
眼泪流了出来,意识一下子变得朦胧。
埋入肉中针无限增殖分杈,腿部的肉变得如同绞肉一样发生了内出血,鞋子和裤腿因此鼓了起来,几乎崩裂。
膝部以下只留下灼热的痛苦感觉,神经被完全烧毁。然后烧毁神经的剧痛如同耀光一般灼烧意识,脑中变得一片空白,令激烈颤抖的全身瞬间冷汗如注。
「唔……」
「……哎呀,别躺下去啊」
膝盖跪下去一半的白野苍衣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胸口被奋力地拽住了。
「咕」
「你以为跳开就能躲掉?〈刀山剑树〉可不是那种小儿科。就算你在半空中也休想逃得掉」
在那一刻,苍衣只是出于纯粹的害怕而条件反射地往后跳开,然而此举没有任何意义,踩在医院地面阴暗处的脚被〈断章〉钉住,就这样被拽着胸口起来,按向建筑物的死角。彷彿从下往上挖一般抓住胸口的那只手臂中,蕴含着无法抵御的力量。
苍衣的身体被强行支撑住,抬起的帽檐下露出的双眼正窥视着他因双腿被扯紧的剧痛而扭曲的面孔。
「驰……」
「你好烦啊」
「!」
脖子被勒住了。
总算看到了,充满攻击性却莫名残留着几分稚气的少年的脸上露出的,可怕的冷漠表情。
在帽檐下面,那张好像撒着影子的能乐面具一般无表情的面庞上,唯独那双仰视苍衣的眼睛绽放着憎恨的凶光。然后,那张嘴微微动起来,含着压抑过却又无法完全藏起来的强烈感情的声音,传进喘不过气的苍衣耳朵。
「……〈保持者〉这东西还真方便啊」
驰尾勇路这样说道。
「在折磨人的时候真方便啊。对普通人用的话,大概一下就能弄成一团肉泥吧」
「……!」
勇路一边犹如恫吓般低语,一边更用力地摁住苍衣的胸口。
苍衣的背部以被动的姿势被按在了医院的外壁,被钉在地上的脚被进一步扯紧。咬牙压抑过的好像腿部的肉从内侧被扯断的哀鸣从喉咙里漏出来,汗流涔涔的脸在剧烈的痛苦下严重扭曲。
「呀……!」
「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弄得这么惨么?」
勇路向死死拽住苍衣的手臂中注入浑身的力气与憎恶,说道。
儘管苍衣的身体被牢牢的按在医院的外墙上,这个状态根本无法回答,但勇路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他的回答,把苍衣勒紧吊起的手没有丝毫放鬆。
「你来说说,我要让你受多大的痛苦,才够弥补那家伙的不幸?」
勇路说道。
「我要让你尝到那家伙所受的同等的痛苦,把你折磨致死。喂,你告诉我,怎么折磨你才能扯平?」
「………………!」
在这彷彿在说悄悄话一般的声音里,每一句每个字里面都像压缩一般灌注了强烈的憎恨之情,都勒紧着苍衣的心,比脖子勒得更紧。
「瑞姬那家伙,死了两次啊」
勇路的声音,非常的,非常的低沉。
「不可饶恕。你……还有我也是……」
勇路说着,仍在用无比的力量勒紧苍衣的胸口,把布料弄得咯吱作响,死死握住衬衫的那双手,正瑟瑟发抖。
「我要杀了你……还有我也是」
那双手攥紧,咯吱作响。
「我也会死。我要用死来给那家伙赔罪。我只有这么做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杀了你」
「………………!!」
在苍衣痛苦的时候,勇路就像念咒一样沉沉地说道,达到膝盖一带的针尖呼应他的憎恶,在肉里慢慢地向上爬。
苍衣听着他说的话,拚命地维繫住被剧痛侵蚀的意识,视线转向下方。
胸口被抓紧,呼吸困难。耳鸣作响,视野与意识渐渐被一层白膜罩上。
在这样的感受中,眼睛拚命地看向勇路。
苍衣一边感受这全身喷出油汗的感觉,以及死亡摆在眼前却仍要挣扎似的,自己心脏的鼓动,一边看着下方。在苍衣的视野中,勇路正死死拽住苍衣。
「…………………………」
强烈的憎恶,与那双愤怒的眼睛,向上看着。
要被杀了?被他?在这种地方?
要死了吗?今天?现在?
好痛。
好难受。
但是,无可奈何。
要被制裁了?杀人就得偿命。
对不起。
对不起。
我、
我————
在即将消失的视野中,苍衣忽然感觉到了。
苍衣看到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站在勇路身后,这一刻,苍衣在内心之中发出惨叫。
「————————————————————!!」
不知不觉间,那东西出现在了视野中。
在无法呼吸,逐渐远去,布满噪点的世界中,那个身影是那么的鲜明,却又异常的缺乏真实感,悄无声息地存在于此。
少女的脚在意识渐渐消失的世界中,就好像从别处剪下的影像一般。从纯白连衣裙的裙裾之下伸出来的两只纤细的脚,正静静地,却又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伫立在全身充满杀气勒住苍衣的少年身后。
「唔……!」
滋哗
皮肤战慄起来。
可是勇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他只是勒紧苍衣的胸口,瞪着苍衣。一身纯白的少女就站在他的身后,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死死瞪着苍衣。
少女的脸,看不见。
勇路的身体挡住了她的上半身,只能看到她腰以下的部分,和一只手。
可苍衣不知为何,清楚地明白少女正深深地垂着头。她垂着头,垂下的黑髮遮住她的表情,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伫立在那里。这一切,苍衣就算不用看也明白。
叶耶。
曾经被苍衣毁灭,如今要来毁灭苍衣的,已故的少女。
就像那个时候隐约看到的,再次重现。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能看到一道血就像预示毁灭的沙漏一般,顺着她那耷拉着的白色的手流向指尖——————
不要————!
苍衣喊到一半,这一刻,勇路的手就像被弹开一样鬆开了,整个人闪身退开。
「嘁……!」
勇路咋舌。下一刻,勇路头也不回地奋力沖向了医院后面,立刻消失在了拐角。
随后,插进腿中几乎将腿中的肉完全塞满的无数根针,滋噜,在肉里动起来。铁针与最开始相反,朝着下方切削肉、韧带、骨头、神经,伴随着可怕的剧痛,就像将长在肉里的钢铁根系连根拔出来一般,缩回到地面,消失不见了。
「啊……!!咕……!!」
苍衣抱住伤被挖开,变得像碎肉一样血肉模糊而难以支撑的脚,倒在了地上。他身体瑟瑟发抖,疼得无法呼吸。苍衣一边用因萎缩而痉挛起来的肺脏吞着氧气,一边放任口腔内溢出的大量无法下咽的温热唾液从嘴角流到地上。
在眼前,是与灌木丛连接的裸土地面。
在那里,已经找不到那双白色连衣裙之下的脚————取而代之,是从苍衣手中掉落的手机,以及冲过来的另一双穿着黑色靴子的脚。那双脚的主人停在了苍衣身旁,仅仅抓住撑着膝盖的苍衣的肩膀。
「……白野同学!!」
听到很少能听到的迫切呼喊,苍衣想要回应,声音却发不出来。
雪乃同学……
时槻雪乃在苍衣朦胧的视野中,朝着勇路逃窜的方向狠狠一瞪,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放弃追赶,露出后悔的表情重新转向了倒下的苍衣。
然后,她将自己的膝盖伸到苍衣的腿中间,取出并扯开绷带,绑住他的脚跟为他止血。她在用美工刀割断绑好的绷带,用力繫紧的时候,仍旧不忘留意在医院院地内不醒目的暗处走来的人,这时,一个陌生的女性喊了过来。
「怎么了?要不要紧?」
「……!」
雪乃看也不看声音传来的方向,露出像要咋舌的表情。
苍衣一心忍着疼痛,什么也做不了,这个时候,女性注意到了苍衣血肉模糊的脚,惊慌失措地大声喊了起来。
「天哪,这可不得了!我这就去叫医院的人来!」
然后女性立刻一边叫嚷着「有人在么!」一边沖向了医院的正门。
「……一个接一个……!」
雪乃烦躁地呻吟起来,却不能拖着苍衣逃走,只好一边继续止血工作,一边将似乎一直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用耳朵夹在肩膀上,开始向电话那头等待着的对象进行报告。
「神狩屋先生?被摆了一道。不过还活着」
雪乃的呼吸有些急促。
「……嗯,看到了。不过一下子就给他跑了。多半就是他」
雪乃应该是通过电话从直到刚才还在跟苍衣通话的神狩屋口中得知了事态的紧急,才赶来这里的。
「………………」
脚部碎成肉酱的疼痛,让苍衣感觉身体和意识都像是被高烧侵蚀着一样,好不容易才推测出这些。
与此同时
太好了……
他在心底,些许地如此心想。
这并不是对自己没被杀掉所产生的感想。
而是苍衣对直至刚才一直看到的叶耶的幻影消失掉,以及勇路活着逃离了这里这两件事发自内心地感到安心。
2
「………………」
神狩屋带着田上飒姬赶到这家医院的时候,夜已过半了。
他开着挪作私用的白色运货车,一边用车头灯驱散乡间特有的黑暗,一边慢慢驶入被正门的招牌以及用作急救入口的侧门亮起的光电指示牌的光照亮的医院院地中。
车停在了离正门稍有一段距离的急救通道前的车位上。
然后神狩屋和飒姬两人面色紧张地下了车,刚关上车门,时槻雪乃便彷彿从附近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一般走上前去,与神狩屋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一语不发地点了一下头。
「……白野呢?」
神狩屋问道。
雪乃用平静,却又混着些微烦躁的语气短促地给出回答。
「在三楼。从急救通道进去吧」
「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