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恶,我在搞什么啊!?
勇路为了再次袭击苍衣,决定入侵医院。
可他现在根本不在医院,而是在林子里。
他的内心与表情都因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变得烦躁不堪。儘管脚下不时能在地上踩到像台阶一样由混凝土砌块垒成的东西,形式上还算得上是条路,然而这条路早已被杂草和土壤侵蚀化作山野小道。勇路现在所处的状态,就跟在爬山林中自然形成的斜坡没有太大差别。
森林漆黑一片,盯着盯着就感觉从耳朵到心脏都要被吃掉一样。
在这种状态中,能够看到的,就只有手电筒的圆形灯光中照出来的草木。
然后能够听到的,就只有自己分开草丛迟迟前进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从黑暗的遥远深处
——————
微微传来的手机铃声。
什么情况啊,这是!?勇路烦躁不堪地扪心自问。
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在自己伸向身后的手那边。
勇路在医院里撞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他现在正拉着她的手,拚命地穿过这片森林。少女从化作尸山的台阶上坠落,她的睡衣被尸山中流出的血弄得鲜血淋漓,脸上也因为受了伤,被流下的血弄得一片血红。勇路正拉着这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少女,追赶着手机的声音。
「喂,这肯定不对劲啊!」
勇路怒气沖沖地对身后的女孩说道。
「感觉很不妙啊,最好还是回去吧,搞不好会丧命的哦!」
「对……对不起,可是,妈妈她……」
少女听到勇路的怒吼声,上气不接下地做出回答,抬起满是鲜血的脸。
她的脸上布满严重的割伤,伤口到达了眼皮,她的眼睛因外伤和出血几乎无法睁开。当时勇路用〈刀山剑树〉杀死了〈异形〉,而她的伤就是摔到异形的身上,被针扎到所致。
「那个,后、后面……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可以才怪啊,白痴!」
勇路听到少女说的话,发起火来。
勇路没法把眼睛睁不开的伤员扔在危险重重的树林里自己离开,而且他自己对这件事也有一部分责任。
即便这样,勇路还是对拉着她这样一个受了伤,而且穿的还是医院的拖鞋的少女在这种鬼地方前进的自己,感到无比烦躁。他根本没工夫做这种事。即便勇路自身也非常明白,医院化作人间地狱的情况根本由不得他发动袭击,他还是这么觉得。
在那所医院的时候,就应该狠下心来把她抛下。
都是混乱造成的。只能说,混乱让情况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这样。
那个浑身是血,想要追逐手机铃的少女,身上的伤是勇路的〈断章〉造成的,勇路出于愧疚,才稍稍帮了她一把。那时本以为那个声音不断移动是要穿过楼梯前的通道,顶多追出医院,之后就不用再追下去了。
可是勇路他们离开了医院,找到路,走出了设施的大型用地,穿过了竖着一块用破烂木头和铁丝做成的『禁止进入』的围栏,进入到森林里,现在正在爬着森林的斜坡。在围栏中看到林子里好像有路,可路实际上没走多久没有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弄成了这个样子。而且完全追不上手机的声音。
勇路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什么无法解释的东西欺骗着。她说她的母亲双目失明,那么她母亲会进到这种地方来显然不自然,感觉这样下去,只会被带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喳咕、
坡面上留有曾经开闢过道路的痕迹,上面杂草丛生。勇路的脚趟着向前,分开杂草。
他踏开杂草抬起脸,周围一片森林,树榦东一棵西一棵连绵不绝,黑暗就像墨汁一样,充满树木之间的空间。
空虚的黑暗漫长地延伸着,甚至令意识之中产生「此情此景没有尽头」的错觉。他注视着黑暗,感觉看着看着,凝聚的意识彷彿要被眼前充满森林的空泛黑暗吸走一般。
黑色的寂静,让人觉得声音要从耳朵里被吸出来。
然后,就是从这静得可怕的森林空虚的深处,传出来的。
——————————
手机的来电铃声,就像在吸引着人,很细。
铃声本来就是用来呼唤人的,即便这样,这个声音听上去彷彿就像来自黑暗远方的死者国度的呼唤。
意识不禁被那边吸了过去。
但这种感觉,同时也令勇路对自己身后另一个人所留的心,霎时间完全涣散。
「啊!」
只闻少女的小声惨叫,同时,拉着少女的手滑了一下,被拉紧。
「!」
少女的脚踩空了。勇路连忙支撑住她,可由于意识涣散,当即作出的行动慢了半拍,然后牵在手中的手就像扯断了一般滑脱,少女就这么倒了下去,从小道摔到草丛上,发出在杂草与土壤上摩擦的声音,滚落下去,顷刻间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斜坡下面。
「喂、喂!……喂!」
勇路自己也失去了平衡,一边在崎岖的小路上蹲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一边慌慌张张地朝消失的少女呼喊过去。少女滚下了形成断层的坡面,别说是回答了,甚至人体滚落的声音仍旧从草丛深处传过来。
「喂!见鬼!」
焦虑。
踌躇。
逡巡。
向少女消失的草丛窥探,也只找到滑落的痕迹,就算用手电筒照也看不到前面。
探出身子往那边看,也只有漆黑的草丛。
勇路不可能对她弃之不顾。虽然被草丛挡住看不清楚,但坡面非常陡,受伤的少女凭自己应该很难爬上来,要救少女的话,很显然勇路也必须下去。
而且就算是勇路,也很难保证能够安全地在这黑暗中下去。
「……」
勇路迷茫了。最开始是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然后又犹豫着要怎么下去。
他竖起耳朵,用手电筒照过去,探查草丛的情况。勇路就这样只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最后下定决心,让一只脚踩进了草丛下的斜坡。
唦唦
踩到草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蕩起来。
不知不觉间,寂静之中已经听不到手机的声音。
只有彷彿侵蚀内心的寂静,不知不觉间在林中扩散开,耳中只有紧张与疲劳之下变得急促的自己的呼吸声。只不过,正在拼尽全力的勇路没有意识到这个『变质』。
他一次次用力地踩下去,确认落脚点。
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急促。能看到的,只有压弯的草尖。勇路就这样慎重地踩实落脚点,下定决心準备下去。但直至这一刻,他都没能察觉到正在接近自己背后的东西。
————喳咕、
他听到了,踩到野草与泥土的脚步声。
「!!」
而且在勇路听到这个声音的剎那,他发现了自己掉以轻心,随着恐惧倏地转向脚步声。
「你这家伙……!」
勇路目眦尽裂破口大喊,可脚步声的主人没有回答。
那个人登上斜坡,靴子用力踩在山路上,冰冷至极的眼睛扬起来,敌意像冷气一样喷出。身穿漆黑哥特萝莉装,摆着令人浑身发软的冷峻表情,时槻雪乃的身影出现了。
嘎啦嘎啦嘎啦……
只闻不祥的金属倾轧声,雪乃一声不吭地将美工刀闪着钝光的刀片,缓缓地从红色的刀柄中推了出来。
2
「……想找借口就赶快说。请你十秒钟内解决」
雪乃用冷透的语调,对勇路如此宣告。
话虽如此,雪乃根本就没打算好好跟他对话。雪乃驻足,锐利的目光刺在勇路僵硬的脸上纹丝不动,将美工刀抵在自己的手臂上。
雪乃没打算让他全身而退,一边默数十秒,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勇路。
她知道勇路的招式。勇路在黑暗中拿着光源,身影看得一清二楚,能够轻易看出他是否有小动作,情况十分有利。
『————在整个镇上蔓延开来的〈噩梦〉正在向森林集中。『莴苣姑娘』结局收束的场景也是在森林里,情节不是正好对上么』
雪乃接受了风乃的这番话,来到了这片森林。
这片地形略高的森林属于某家会社的私有用地,外边竖着禁止进入的招牌。可是对着马路那边开放的进出道路,封锁得十分随意,铁丝栅栏能够轻易翻过去,还可以从旁边绕过去。
雪乃从饱经风雨已经腐朽的入口侵入之后走上一阵子,最开始连大型车辆都能进入的路,一下子变成了山野小道,可是好像已经有几个人走进去过,草都被脚分开,要走进去并不困难。
然后,雪乃不规则地向上坡前进。
登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她发现前方有光亮。
手电筒照来照去,灯光闪动。雪乃一看到那个光,立刻将之前探路用的手电筒收了起来,提高警觉,并释放出超越警戒的杀气,向那个灯光靠过去。
「……」
她没想到在那里的竟然是勇路,可她要做的事情没有改变。
是一样的。不管是〈泡祸〉还是勇路,放任不管都会造成损害。
与勇路对峙的雪乃如此告诫自己,数过十秒。
要逃就烧了他,要是抵抗就烧了他,有可疑举动就烧了她。虽然给了他寻找借口的时间,但雪乃对他不抱任何期待,只要他敢说出一丁点不合自己意思的话,雪乃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是
「搞……搞什么啊,可恶……!」
表情因恐惧而抽搐的勇路,说了出来
「你们把我当成猎物了么!?不是你们特意把你们到这里的事情告诉我的么……!」
「!?」
雪乃听得一头雾水,不禁皱紧眉头,忍不住反问回去。
「……什么意思?」
「少开玩笑了!」
勇路就像和盘托出一样,大叫起来。
「瑞姬的死因,还有你们到这里来的事情,不都是你们的负责人告诉我的么!」
勇路充满激动情绪大叫出来的话的内容,让雪乃不禁把动作停了下来。十秒钟早已过去。
『……雪乃』
风乃呼喊。
「!」
当雪乃惊觉地回过神来之时,勇路手中的安全别针的针尖,几乎同时绽放光芒。
临场经验差得太多了。在勇路喊出〈断章诗〉并用安全别针刺自己之前,雪乃将抵在胳膊上的美工刀划了下去,将缩减过的〈断章诗〉的一部分————
『〈燃烧〉!!』
几乎条件反射地喊了出来。在她放出叫喊的瞬间,橙红色的光瞬间驱散眼前的黑暗,热浪与惨叫同时爆发。
「噶!!」
皮肤燃烧,毛髮燃烧的臭味散发到高温的空气中。以不完全的形态当即引发出来的〈断章〉被〈保持者〉所拥有的抗性所抵御,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虚空中,可即便如此,勇路的脸和胳膊同时受到了高温火焰的灼烧,并非平安无事。他手里的安全别针掉了下来,捂着脸蹲了下去。
「呜……」
勇路呻吟起来。雪乃站在前面,俯视着他。
取而代之,在耷拉下去的左臂之上,被美工刀深深割开的伤口,血液与严重的疼痛随心跳搏动。
疼痛和血从肉的断面一齐渗出,飞速膨胀,血液的触感顺着手臂流经指尖,滴落。
雪乃感受到这些,一边忍不住冒出油汗,一边瞪向勇路。
要杀了他么?至少不能让他全身而退。可是雪乃不愿在这种地方消耗气力,感到进退两难。
而且,还有令她在意的事情。
勇路手捂着受到烧伤明显脱皮的脸。雪乃毫不大意地看着他
「……我要继续问你。给我回答」
用严厉的口吻
「刚才的话,给我具体说说」
向他发问。
雪乃等人的负责人把这个地方告诉了勇路,这是什么意思?
负责人?神狩屋么?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神狩屋为什么要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