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房间十分煞风景,除了墙壁上挂着用大额框表过的外国城镇风景照的拼图之外,没有任何格调和情趣科研,完全不像一个高中的房间。
「…………」
苍衣日暮迟迟地回到家中,自己的房间里,首先将沉重的包放到地上,面色愀然地坐在包跟前。
然后苍衣保持着这个表情把包的拉链拉开。苍衣就这样,像是拿出偷来的东西一样一副害怕的样子,从包里把东西取了出来。那是在神狩屋的书房里发现的,那本充当剪贴本的笔记本。
到最后,苍衣错过了时机,没能说出这件事,默默地把它带了出来。
他并没有对雪乃她们隐瞒的想法,只是今天来到〈支部〉的笑美太热衷照顾梦见子,留得有点久,到了苍衣要回去的时候她仍没有回自己的〈支部〉。
苍衣有神狩屋书房的钥匙这件事,本身就在瞒着笑美。虽然苍衣也感觉这种东西称不上什么秘密,没必要搞得神神秘秘,不过这是当前为数不多的能够瞒过笑美得到的材料。毕竟笑美那『善意』的毛病已经病入膏肓,苍衣觉得这不算过度谨慎。
而结果,就是眼前的『这东西』。
神狩屋书房里的书,一部分在昨天当做自己正在搞那个架空的『地方史研究会』的活动的证据给父母看了看,不过苍衣现在手里的东西,实在不能够让家人看到。
不只是这样,光是像这样带回来,就让苍衣产生类似害怕的讨厌感情。毕竟上面贴着的纸片就是造成苍衣心灵创伤的根源————而且,神狩屋究竟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目的对那起事件进行调查的,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这些疑问也让苍衣感到同等不舒服和恐惧。
————沟口叶耶的,失蹤事件。
这本笔记本没有写标题,只贴了裁剪下来的纸张,是一本非常凌乱的剪贴本。它与书房里那其他的一本本同样贴了东西,但厚度增加到好几倍的笔记本相比,明显个头小多了。
使用的页数大约只有一半。可是苍衣个人感觉,这已经够多了。
苍衣身为事件的其中一名当事人,感觉那起事件不过是一位古怪的少女不见了,就那个事件上截取的资料来说,看起来多得异常。这是苍衣毫不掺假的真实感想。
苍衣本来打开了一些,但太害怕就合上了,不过身为事件当事人的苍衣,不记得见过当时看到的那张收集叶耶的目击情报的传单複印件。
把那起事件的记忆当做心灵创伤,在无意识中进行尘封起来,这种情况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苍衣现在重新一想后发现,叶耶的事件在苍衣的感觉中,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完全没有关于社会如何看待此事的记忆。
报导、原委,还有其他事情,完全不知道。
说不定,当时苍衣对这件事封闭了意识,不愿去看。
——是怎么会事呢?
苍衣直直地盯着笔记本。
这并非出自好奇心,反而对此感到恐惧。可是,自己的过去现在正威胁着自己,準确的说,苍衣感到了一种类似使命感的感觉,觉得自己必须儘可能的去了解,儘可能的去看。
不知是何原因,苍衣非常紧张,都没想过去书桌那边。
苍衣面对着被书挤得鼓起来的包,手里拿着笔记本,正坐着。
「……」
太阳已经下山来,夜幕降临后的住宅区中,空虚的生活之声自外而来。屋内只能听到这种声音,在房间里荧光灯的灯光下,苍衣摆着紧张的表情,翻开了笔记本的封面,看到最开始的一页。
如果白野你看到了这个笔记本,
要立刻关上。
千万不要读。
事关你的断章。
神狩屋。
书页上突然出现一张用自来水笔写的纸片,用透明胶带贴在上面。
「…………」
完完全全的出师不利,苍衣对这个警告书感到害怕。置身眼下这种情况,感觉这就像神狩屋阴谋的一部分。然而正常来想,这封警告书是在更早的时候写下来,所以感觉应该是为了在自己不经意间发现这个笔记本的时候,防止自己去读有关自己〈断章〉的事件,避免因此对〈断章〉造成影响,所以才写下了这则警告。
就算在写下那个的时间点上,神狩屋就已经谋划要利用苍衣来自杀,也是一样的。
因为神狩屋为了达到目的,需要操控苍衣。如果苍衣没有在神狩屋的监控之下读这个,神狩屋的心愿应该也无法实现才对。
苍衣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现在有可能并不在神狩屋的掌控之中,反而能够放下心来。
而且,没能没有把有这本书的事告诉雪乃她们,苍衣反倒觉得鬆了口气。就算苍衣因此〈断章〉爆发而死,雪乃她们也不在跟前。要是告诉了她们,她们恐怕就不会允许苍衣一个人读这本笔记了。
苍衣因为笑美在场而没有告诉大家,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而且在苍衣察觉到脑海里并没有将叶耶失蹤作为『事件』的记忆时,就觉得自己必须了解这件事了。
而且,说不定在这本对苍衣进行调查的笔记中,可能存在关于神狩屋的自杀计画的某些情报。
然后
苍衣
从叶耶的失蹤开始,开始读有关事件的纸片
「………………!!」
当他读完的时候,他面色铁青飞奔出房间,冲进了厨房。
然后,他来到了正在準备晚饭的母亲身边,向面容较硬,表情吃惊的母亲问了出来。
「妈妈————你还记得叶耶么?」
「……我记得哦。当然记得啊。她以前跟你玩得挺好吧。竟然会被母亲虐待致死,还上了新闻,当时真把我给吓坏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
………………
2
忽然回过神来,家中没有人的气息了。
「………………」
气息没有,声音没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本应非常熟悉的自家走廊,不知为何感觉非常疏远,就像是缺乏生活感的布景。
苍衣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在这样的走廊上。
过分的安静,总觉得一点也不现实。苍衣的感觉被一层朦胧的违和感包裹着,在走廊上徐行前进。
「………………」
总觉得好古怪。这样的感觉一直萦绕不散。
明明正走在自己的家里,却感觉像走在迷雾中。
不,倒不如说,是那种五感都被薄薄罩上一层雾的感觉。
——是睡眠不足造成的么?
苍衣潜意识中这么思考。他一边想,一边獃獃地走向房间,迈着迟缓的脚步。
「………………」
他站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前。
还是老样子听不到声音。世界格外安静。
他握住门柄。握住东西的感觉也很不明显。
五感很迟钝。他在迟钝的感觉中,打开门。
自己房间的地面,变成了一滩鲜烈的血泊。
算得上装饰的,就只有挂在墙壁上装裱过的拼图。在缺乏色彩模糊不清的房间里,鲜烈到不自然的红色,在地板上满满铺开。
总觉得好古怪。
好古怪。
然后,在那片鲜烈的深红的血泊中,更加鲜烈的白色的,里面没有东西的连衣裙和袜子按照传在人身上的配置,突兀地显现出来。
「………………」
总觉得好古怪。
好古怪。
就像是衣服里的人溶解了一般,叶耶的白色连衣裙无力地躺在深红的血海中。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
「……………………………………………………!!」
全身大汗淋漓,醒了过来。
苍衣坐在书桌的椅子上,意识不知不觉间断掉了,不知不觉间做了个噩梦,让后坐在椅子上醒了过来。
「唔……」
在他眼前,是因剪贴纸而鼓起来的笔记本的封面。
荧光灯的灯光。从窗帘外边闯入安静的房间里的,远方车辆的声音,以及深夜的住宅街中,近似呼吸的人的声音。
「……」
苍衣在此情此景中一次又一次地喘着粗气,等待心脏平静下来。
然后,他缓缓将眼睛转向身后的地上,确认那里什么都没有后,非常安心地叹了口气。
刚才的事情是梦,让他安心,事情只发生在梦里,让他安心。他用手掌擦掉额头上的汗,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仰对天花板,重重地,长长地深呼出一口气。
但
「唔………………」
胸口的安心立刻如挥发般消失无蹤,取而代之是之前的凝重愁苦近似压迫地扩散开。
想起来了。在不留神睡着做恶梦之前,自己都在做什么,想起来了。
苍衣一直在烦恼,在思考。
————怎么回事?
苍衣就像小睡之前那样,盯着导致刚才做噩梦的原因——放在桌上的剪贴本的封面,就这么被拉回到了苦恼的循环中,再度慢慢地沉入思考的泥沼。
疑问只有一个。
————叶耶是受虐致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疑问,只有这个。
神狩屋不知什么时候,用何种方法收集到了这些纸片。上面详细地收集了当地报纸上刊载的,苍衣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关于沟口叶耶行蹤不明的从头到尾的来龙去脉。
叶耶在某一天,失蹤了。
家人发出了寻人启事,希望有人提供信息。
于是————几天后,尸体在她自家的庭院中被发现了。
叶耶的母亲非她的虐待愈演愈烈,一次叶耶顶嘴,然后叶耶被母亲用手勇路勒住脖子,在精疲力竭之后被随意放置,最终死亡。她的母亲将尸体埋进庭院的仓库下面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发布了寻人启事。
这就是剪贴簿上所记录的,叶耶失蹤的来龙去脉。
发现尸体之后,事件的影像扩大了很多,周刊杂誌也加入报导,后面剪贴纸的数量爆炸性的增加,但这些对苍衣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问题在于,叶耶是被虐待致死的,而且发现了她的尸体,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与苍衣所拥有的关于心灵创伤的记忆,有着非常大的矛盾。
没错,因为叶耶是苍衣杀死的。
沟口叶耶因为遭到了苍衣的拒绝,被〈泡祸〉吞噬,不止没有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什么东西』,甚至最后什么都无法成为,在那个『王国』所在的地方变成乱七八糟的形态,溶解崩溃而死,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事情应该是这样才对。
苍衣与雪乃相遇,与〈支部〉相遇,随着〈断章〉的觉醒而回忆起了那段记忆。然后现在,〈断章〉作为那段记忆的证据寄宿在苍衣身体里,苍衣被其侵蚀,备受煎熬。
怎么回事。
苍衣的手放在冒汗的额头上,拚命思考。
这段记忆有误?先这样重新确认之后,确实越想越没有自信。
但这件事,正在完全颠覆了苍衣存在与人格。现在的苍衣心中,混乱与不自信、疑问与探求新,然后还有不安与恐惧,都不停地在脑子里打转,捲起漆黑的漩涡。
————这件事,我自己,究竟是?
苍衣真心实意地扪心自问。
本来根本不会相信的,可也不认为眼前的剪贴本上贴着的大量报导全都是假货。
报导,即是客观到令人绝望的现实。
苍衣想要加强自己记忆正确性,拚命地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是否存在与报导中类似的东西,然而苍衣能够想起的叶耶,就只有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