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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上去坏得差不多的古旧玄关门外,有人的脚步声和气息。
有钥匙串的声音,还有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然后,随着咔嚓咔嚓的开所剩,因为老化而连接不稳的门柄,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好像锁本身就出了问题,感觉不太好开,后来好不容易才拧开了锁。门柄转动起来,典型的破公寓的门打开后,外面的光线和温热的空气灌入古老的一居室中。
「!」
「嗨」
然后,迎接走进公寓的神狩屋的,打开了屋里头连接阳台的窗户,坐在窗框上的,入谷那缺乏表情的脸。
因为玄关门打开了,过了几秒屋内开始通风,在窗户的映衬下,窗帘和入谷的夹克还是随风翻动。
入谷嘴里的香烟,烟雾向房间内飘去,香烟的味道遍布在整间屋子里缭绕。坐在窗框上的入谷,脚下放着一个里面已经按灭几只香烟的铝烟缸,里面的烟灰被风拂起,在阳光中闪闪发光,落在晒褪色的榻榻米上。
「动作真慢啊」
「……你来了啊,入谷」
对入谷平坦的呼喊,神狩屋伤脑经似的,却又毫不客气地挠了挠他那睡乱了的有些少白的头。他的嘴上,挂着几分苦笑。神狩屋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衬衫上面穿着一件颜色深沉的马甲,还是平时的样子。
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还跟平时一样,可以说不正常。
这个地方儘管在方向并不一致,但和离『神狩屋』最近的车站一样,是个离『神狩屋』决算不上远的地方。儘管他对苍衣等人做了那些事情,引发了事件,仍能平心静气地住在这么近的地方,这样然是不正常的行为。
「已经好久没有当面见过了呢」
「……」
而且入谷就在眼前,还能做出这么心平气和的反应,不正常。
自不用说,入谷对于神狩屋而言是追兵。
对此,神狩屋表现得极为泰然,反应与平时并无二致。
可是入谷看到了,那副年代久远的圆框眼镜后边,神狩屋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伪装感情的意思,就像两颗玻璃珠一样,里面只有空虚,毫无感触地望着入谷的方向。
不……是已经消耗到伪装不了么?
不管怎样,神狩屋机械性地徒具其型地照着以前的样子扮演着那个优柔寡断的男人,完全没有表现出要关门的迹象,站在玄关,与屋内严阵以待的入谷正面相对。
「入谷,你从早上就在这里了么?」
神狩屋就像拉家常一样,对他说道
「嗯」
入谷一边将嘴里的香烟在烟缸里按熄,一边淡然地回答,将最后吸进去的烟从嘴里缓缓地吐出。
「没让我白等,真是太好了」
「那真是辛苦你了」
「毕竟是你能自由使用的物件呢。我姑且是这调查了一下,发现有生活的痕迹,就试着守在这里了」
这里是一所已经建成超过二十年的老公寓。没有人入住。
神狩屋以前靠关係购入了这个有说道而且位置不便的无人不动产,直接将这所建筑当做『神狩屋』的仓库来用。除了这个房间之外,其他房间的地上都成堆地摆着未经整理的旧货之类的东西。
这里是唯一一个完全空出来的房间。虽然玄关门的表面有一部分掉漆,里面也只是铺着廉价的複合地板,就跟看上去一样惨,不过住一住不成问题。
在房间的角落,堆着许多私人物品和速食。
就在刚刚入谷还在用的烟缸,也来自这些里面。
「你不是戒烟了么?」
入谷用视线向神狩屋示意烟缸。
「有害健康哦」
「……你这玩笑真过分啊!」
听到入谷面无表情说出的话,神狩屋眼镜后面的眼睛颦蹙起来,头一次不顾形象发出苦笑。
「我本来就是个死不了的求死之人,而且你这个烟鬼没资格说我。硬要说个什么理由,我只能说没有戒烟的必要了。我过去曾两次戒烟,一次是开始和志弦一起生活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开始经营店面的时候。我身边已经没有忌烟的人了。要是能折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神狩屋煞有介事地耸耸肩,开了个玩笑,感觉紧张的气氛由此一下子缓解了,可面对面的两个人,根本没有半点那个意思。
「于是,入谷」
神狩屋说到
「你————能杀了我么?」
嗖。当此言一出,神狩屋的气场立刻充满了冷至冰点的疯狂,温度骤降。
「……」
空气冻结了,向琴弦一样绷紧了。
神狩屋现在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时的影子,他那冷酷的声音和眼神,让人一听到,一看到就会颤抖起来。面对这一切,入谷仍旧坐在窗框上,不以为意,面无表情地地回望神狩屋。
然后,他用低沉而平坦的口吻,回应神狩屋
「对,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神狩屋怀疑地眯起眼睛
「你办得到么?」
然后
「明明召集了那么多〈骑士〉,却仍旧不能让饭田小姐死,你能么?」
这样问过去。
他这怀疑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感情,就是那种只是将通过实验得出的事实列举出来并陈述疑问的,没有感情的实验者的口吻。
「你能杀死我这个『死不了的噩梦』的根源么?」
「是,我能」
「凭你一个人?」
「没关係。毕竟这是我的『职责』。已经坏到没有『职责』就活不下去的人,就是〈骑士〉。这种事,你也懂的吧」
神狩屋几乎以斥责的口吻道出怀疑,入谷责任给出无限平淡的答覆。
随着两人这种对话的堆叠,两人间的空气也逐渐发冷。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就想好发出冻结的声音慢慢结冰一样,密度在增加,越綳越紧。
「你的『职责』……」
于是最后,神狩屋面无表情的说道
「当你决定这项『职责』的时候,我就赞成这事应该有人来做。不过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呢」
「有么?我一直都觉得会这样」
「是这样么?说真的,我没想到会被你这么看待。如果你能实实在在地杀了我,我倒无所谓你是那种积极排除〈异端〉以及做出反社会行为的〈保持者〉的『杀人骑士』呢。前提是,你要能做得到」
神狩屋说出充满挑衅的话。相对的,入谷非常的淡然。
「不眠不休地把你碾碎个三天三夜,你会死么?」
「这种事,我自己早就试过了」
「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就把你弄碎之后关进再也让你出不来的棺材里。就用金库来给你陪葬好了」
「……这还是免了。果然不能把事情交给你。必须得白野来」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任性也无妨」
正当神狩屋準备向外面退开一步的时候。
绷紧的空气突然以入谷为中心,温度嗖地瞬间下降,到达了令人背脊竦缩的地步。
随后
嗙!!
只闻一声可怕的声响,入口的门和入口背后的窗户猛地关上了。
「!」
根本没有任何人碰,这些现象却一併发生了。神狩屋拧动门柄,但没有锁上的门却像是跟墙壁焊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一起死吧〉。别以为能轻易溜走」
入谷非常、非常、非常低沉地说道。
此言一出,同时空气的质变转为决定性的东西,整个房屋发出异样的响动,在入谷身后的玻璃窗上
啪嗒、
出现了一个沾满油脂的白色手印。
然后
啪嗒。
又出现了另一个手印。
然后、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手印、手印、手印、手印、手印。
眼看着整面玻璃窗被从下往上爬一般的浮现出的无数手印弄成密密麻麻的白色,被完全覆盖。
吱、
木製建筑发出声响。
吱、
吱、
就像大量的人在到处走动一般,榻榻米下挠,壁橱的槅扇微微摇晃。
房间中的气息吵吵嚷嚷。到了这里————神狩屋走投无路一般,背贴在了门上,冒着冷汗,嘴綳成笑的形状抽搐起来。
「………………!」
但就在此时。
嗖、
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身影,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入谷背后那扇被手印弄得全白髮浊的窗户。
「!!」
背脊冻住了。入谷瞬间向后跳开,唰地转过身去。那一剎那,入谷〈断章〉的气息就像拉紧的弓一样绷紧到了极限,突破了平衡,如爆炸般攻击玻璃窗。
瞬间
嗙!!
几乎震碎耳朵的巨大声响,在房间内的房间中心爆炸。
玻璃窗粉碎,然后壁纸、窗帘、槅扇、榻榻米、天花板————房间里的一切东西同时就像破裂了一样,瞬间被撕扯稀碎,飞散开来,纸、木头、土、布的碎片飞撒到房间中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气中。
「嘁……!!」
入谷咋舌,也被这一切所吞噬,身影消失不见。这股将房间里的东西,不,将房间本身打碎的,犹如暴风的破坏力,出了神意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疯狂肆虐。
把墙壁砸碎,把天花板揭开,把榻榻米撕开,把一切破坏粉碎的可怕声音。
然后,伴随着猛烈的尘埃与霉味,海量的残骸在灰濛濛的屋子里到处乱飞。
这股破坏力非常危险,强烈得让人无法动弹,久久延续。就这样经过了感觉极度漫长的时间后,一切平息下来之时,天花板被弄穿,墙壁崩落,建筑骨料露了出来,完全变成废墟的样子。
残骸在被撕得粉碎的榻榻米上堆积起来。
窗户已经没有窗帘和玻璃,窗框严重扭曲。
然后玄关门也同样毁掉了。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扯碎了一般,只把连接件和门的一部分留下来,之前本来是门的东西被完全一分为二,变成了单纯的破烂板子,被凄惨地扔出了玄关外面。
「………………」
入谷在残破的现场,无言地站起来。
儘管里面一片狼藉,他身上的深色西装却没有半点弄髒,很不自然。
看向窗外,除了玻璃的碎片散乱出去之外,没有任何痕迹。
然后,他看到飞撒在玄关的血迹,以及神狩屋的身影不在那里,眼睛又放回到窗户,皱紧眉头,呢喃了一声。
「刚才的家伙,是什么东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