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当时,只是想要道歉。
还在上小学的苍衣,一心为了道歉而来到了叶耶的家。他半是茫然地,獃獃站在空蕩蕩的玄关里。
就算按了门铃,向内呼喊,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院门和玄关都没上锁,因为是开着的,于是苍衣就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苍衣进到里面,来到这里之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獃獃地站在玄关。
「…………」
玄关非常安静,非常昏暗,扑在地上的石头散发着冰冷。
这个空间在小孩子眼中大得离奇,空空蕩蕩,夕暮时分的昏暗与寂静,一直延伸向房子里头。
在这鸦雀无声的空间中,苍衣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小的苍衣感觉自己被留在了这股寂静之中,胸口充满了困惑与不安。
不管他呼喊多少次,声音也只是消弭在了房子里的寂静中。
没有任何人回答。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
叶耶没有回答,也感觉不到叶耶在里面。
这个家里,就好像空无一人似的。可玄关却开着。
「……打、打扰了……请问,叶耶在么?」
「………………」
回应苍衣的,只有沉默。
苍衣为了见叶耶,来到了这里。
许久前,苍衣在那个名为『王国』的仓库里,和叶耶大吵了一架。两人闹翻后,叶耶就再也没有在那个秘密地点出现过。过了一阵子,就有了现在的状况。
分别后,苍衣感到很尴尬,一直没有跟叶耶联繫。
苍衣只是时不时地去『王国』等候叶耶。
这段时间,苍衣反省过也后悔过,但叶耶就是没来。
就这样,苍衣在『王国』里空等的日数不断增加,可叶耶就是没有出现,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月多了。
苍衣很担心叶耶,最后便像现在这样,来到了叶耶的家。
苍衣心头对这个空无一人的空间感到不安,与此同时,也对要见叶耶这件事感到不安。
苍衣觉得,叶耶很生气,自己被叶耶讨厌了。
那个时候大吵了一架,当时顶撞叶耶时说了非常狠的话,自遇到叶耶之后,从没有那样过。
而且————事实上,叶耶对苍衣的『背叛』气愤不已。
那一天,叶耶大受打击,在绝望与暴怒之下,跟苍衣分别了。
正因为苍衣不曾抛弃叶耶,才希望叶耶能够变回普通。但从结果而论,他对叶耶说出的话,最后变成了对叶耶的拒绝————至少苍衣认为,叶耶是这么理解的。儘管错误已经酿成,苍衣还是想要表明真心,向她道歉,解开误会。
——不是的。我并不想背叛叶耶。
——我只是希望叶耶能够出来,到这边来。
至少,苍衣想在这件事上向叶耶道歉,想要得到她的理解。可叶耶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就再也没有在苍衣面前出现过。
「…………」
所以,苍衣主动来到了这个地方。
但苍衣在这里所看到的,只有空空如也的家,苍衣对此感到茫然与困惑。
要是因为被拒而不见面的话,还能够理解。
这种心理準备,苍衣还是有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从门户敞开的家里出来,甚至连迴音都没有,这种状况实在有些难以想像,所以苍衣就那么獃獃地站着,不知该何去何从。
只能感觉到从玄关一直到房子里面静得刺人,寂静之中空空蕩蕩。
站在这个瀰漫着异样寂静的玄关里,不安与思索在尚且年幼的苍衣脑袋里咕噜咕噜地打转。
怎么办?
思考随着强烈困惑,咕噜咕噜地转动。
一般来讲,今天已经就此放弃打道回府才对,可是苍衣并非怀着轻鬆地心情来到这里的,无法轻易地判断自己应该回家。
苍衣是以他孩子的思维,深深地苦恼过,做好心理準备,下定决心之后才来找叶耶的。
苍衣不想毫无作为地回去。虽然这种思维显然是错误的,但苍衣的决心就是这么坚定,就是能用童心引发这种错误。
「……」
所以
「…………打扰了」
恐怕没有任何人听得到,苍衣还是轻轻地打了声招呼,脱掉鞋子,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房子里。
「………………」
苍衣很紧张,感觉就像在做贼。
不,实际上就算被当成贼也一点都不奇怪。只是,苍衣心中也有几分那种孩子式的算计,觉得自己进到的是已经来过好几次的朋友家里,而且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所以就算受到责备也不会很严重。
咚、
穿着袜子的脚踩在走廊上,走进家中。
家中一片寂静。苍衣在这股寂静之中蹑手蹑脚地走向里头。
他看见的,是从玄关笔直走的顶头的,一扇镶了玻璃的门。那是连接客厅的门,对于只是过来玩过几次的苍衣来说,里头是苍衣唯一进去过的,知道里面样子的房间。
在这个房子里,苍衣只认识这个客厅里面,还有就是从客厅的落地窗出去之后的庭院。
这所房子很大,所以叶耶也有自己的房间,不过叶耶没有告诉过苍衣她房间的样子,实际上苍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因此,苍衣首先去的地方,必然就数那里了。
苍衣在黑暗的走廊上前进,缓缓地靠近客厅的门。里面完全没有开灯,应该只有夕阳的余晖黯淡地从里面透出来。
然后,当苍衣悄悄把门打开,向内窥视的瞬间。
视野中有一个人,这让苍衣吓得心脏差点停跳。
「…………!!」
心脏和身体猛地一弹,呼吸骤停。
房间里十分昏暗,没有点灯,完全不像有人在的样子,可是椅子上有个人影。苍衣儘管被吓坏了,但还是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个两岁左右小女孩。
女孩子在昏暗的房间里,孤零零地一个人,就像被人弃之不顾,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本童话书。然后,她在椅子上面朝打开房间门的苍衣抬起脸,一动不动地回望着他的脸。
「啊……呃、这个……」
苍衣慌了神,急出一身冷汗,十分困惑。
没想到居然有人。苍衣在这个家中,曾跟这个孩子只见过一次。
听说她是叶耶的表妹,经常放在叶耶母亲这边寄养。只不过,苍衣那个时候并没有和她一起玩,叶耶也用明显非常不开心的口气告诉苍衣「妈妈是看重谢礼才帮忙带的。明明都没好好去照顾」,苍衣也没有深究,就不了了之了。
这位二岁的儿童身上穿着像模像样十分华贵的洋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稍大一些。而且她给人的印象更是如此,并没有乱闹,十分平静————不如说,她缺乏表情和动作。
苍衣不禁向她问道。
「呃、那个……家、家里的人呢?」
「……」
女孩没有回答。这或许很正常。虽然年纪看上去比较大,但按她的年龄来说,本来就无法用複杂的辞彙进行对话。
「啊……」
但是,苍衣他……
仅通过这简短的对话,便立刻从这个女孩的眼睛和表情中,察觉到了类似害怕的感情。
苍衣以为是自己的非法入侵让她害怕了,一下子焦虑起来。可是感情在同龄的男孩子中相对敏感的苍衣,立刻察觉到她害怕的对象并不是苍衣。
……怎么回事?
她的害怕很奇怪。
如果是擅闯进来的自己惹她害怕,才更加合理。
可是女孩并不是害怕这件事,她看上去,就好像对这个房子本身感到害怕。女孩子的态度,简直就像对她自己的行动————对说话,对活动,对这一切都感到害怕一样,紧紧地闭着嘴,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就像正在忍耐一样。
就像,正在等待惩罚一样。
如若不然,可能就是在害怕惩罚。
这是那种「自己要做了什么就会受罚的」恐惧态度。
这个老实得不正常的二岁儿童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在苍衣眼中就是这样。
「……」
在灯也没开,夜幕即将降临的黑暗房间里,她孤身一人,只是一动不动,过分老实地坐在椅子上。苍衣重新审视这个状况,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直觉可能是正确的。
于是苍衣确信了,只要她一说话或者动一动,就会遭受可怕的惩罚。
要用多么残酷的惩罚,才能让一个两岁的幼儿如此老实?
苍衣只是个小孩子,只有那种模糊的思考,但他隐隐约约地想像到那些,感到不寒而慄,对女孩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家里的人,在么?」
「……」
苍衣,对她这么说道。
「我们一起去找吧?」
「……」
苍衣伸出手。女孩子注视着苍衣的手,表现得非常犹豫,目光四处游移,但她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伸出了苍衣那只小小的手。
「……」
「嗯,走吧」
苍衣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就这么把这孩子留在那里。
于是,他拉着女孩的手,开始在家中寻找她的家人————以及叶耶的身影。他们悄悄地离开客厅,苍衣打开了走廊上的电灯,照亮了那里可谓几乎一片漆黑的空间。苍衣竖起耳朵,在家中寻找,可是别说人影了,就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一点蹤迹都找不到。
一楼没有,二楼没有。
卧室也没有,浴室也没有,会客室也没有,哪里都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苍衣拉着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女孩,在昏暗的家中彷徨。不久,他在这段小小冒险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还没找过的地方————两人最终来到了那给方。
他们来到了,那个
仓库跟前。
那个时候,两人手拉着手,在暮色的天空下,站在好似墓碑一般立在那里的箱型仓库跟前,无言地凝视着仓库。
庭院里,暮色洒在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草地上。
四方的白仓库彷彿沉浸在暮色中一般,大型的双开式百叶门关闭着,静静地沉默着。
「…………」
然后,就在两人眼前。
仓库侧面有扇门,是打开的。
镶了磨砂玻璃的铝门敞开着。它是开着的。仓库里面没有开灯,瀰漫着浓密的黑暗,那扇门就像一张张开的大嘴。苍衣在暮色之下,向那张大嘴里头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