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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总之……现在的千惠很有可能是寄宿着『泡祸』的『潜有者』。」
「是啊。」
「那么,假如这座房子是『泡祸』的中心点,一个麻烦的问题就是人数过多。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太多的目击者会让我们难以应对。」
「嗯。」
「群草先生可以在一定条件下防止其他人进来,不过光是这样还是没法让人放心。我想,也许还是把照顾店里和梦见子的事委託给别人,让飒姬过来一下比较好。」
「…………是啊。」
†
在神狩屋和雪乃他们在海部野家的客厅商谈时。
话题的当事人千惠已经离开了家,正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夜幕降临,彷彿泼了一层薄墨的乡村景色中前行。
她握住车把手的手当然仔细地套着白色的布手套。
太阳落山之后,外面的空气变得凉爽宜人。随着渐渐变强的植物气息,自行车穿过周围的风景。
衬衫鼓胀起来,长长的头髮也随风飘舞。
现在她是在母亲的指示下,前去探望姑姥姥佐江子的情况。但是,在前往姑姥姥家的途中,千惠的表情不怎么高兴,可以说是接近于面无表情、觉得很麻烦的不悦神色。
「……」
千惠对这位佐江子姑姥姥有种複杂的感情。
总是把「我是海边小镇的女人呢」这样的话挂在嘴上、精神矍铄的姑姥姥是唯一维护千惠洁癖症的亲戚,同时,她也是唯一说姐姐志弦坏话的亲戚。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体育型的佐江子,年幼时活泼健康又泼辣,拥有「成熟的小孩就很弱」的观点。因此,佐江子十分疼爱像是假小子的千惠,却说沉着聪明且病弱的志弦是「只会讲歪理,一点也不可爱的小孩」。
这么想来,她可能是对有学问的人有种负面情结吧。
总之,在千惠的记忆中,佐江子姑姥姥总是有什么好东西就会拿给千惠,但是对待志弦就很过分,甚至对志弦的心脏缺损做出了像是见到鬼一样的评论。
「没有好好继承海部野的血统就生下来的家伙……」
不管她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佐江子曾经这么说过。
而在志弦确定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时候,她甚至在志弦本人和千惠面前大言不惭地说道。
「这样不是跟吃掉死人的肉来续命一样吗?太可怕了。」
倘若被父亲幸三知道,这句话毫无疑问会激怒他吧。但是,先不提自己的父母,除了千惠和志弦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佐江子在千惠和志弦之外的人面前,这样的话一句也不会说,却不知道为什么故意要在志弦面前说出过分的话。谁也不会怀疑佐江子姑姥姥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志弦自己也曾阻止千惠说出佐江子姑姥姥的言论。
「爸爸和妈妈都会生气的,你绝对不可以讲出去。」
从那以后,千惠就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因为姑姥姥是唯一支持千惠洁癖症的人,所以她对姑姥姥的感情很複杂。
老实说,她不喜欢姑姥姥。但是,讨厌这位姑姥姥的话,志弦一定会感到难过的,所以千惠只是怀着複杂的心情,儘可能正常地对待佐江子姑姥姥。
不过,她很感谢姑姥姥对于她洁癖症的支持。
姑姥姥长期从事食品加工的工作,所以很了解洗手和除菌的知识。她给了千惠很多建议,也送了她一些肥皂和洗涤剂。对此,千惠心存感激。
千惠一边回想,一边在国道上行进片刻,又骑入旁边的古老岔道,在两侧排列的房子之一前停下了自行车。
这里就是姑姥姥的家。
那位姑姥姥————舟木佐江子的家门前。
「……佐江子婆婆?」
千惠打开了发出「咔啦」响声的玄关大门,一边走入家中一边呼喊。
门没有锁。刚进房内,先是一间没有地板的屋子,古老的木头和尘埃散发出独特味道的昏暗空间与高高的天花板一样,空空蕩蕩地向四周扩展。
家中很黑,玄关门上的玄关灯光从千惠打开的大门射入。在这从玄关大门笔直射入土地房间的灯光中,依然站在玄关处的千惠拉出了一道轮廓扭曲的长长投影。
房内一片寂静。
日本风房屋中的无尽黑暗散发出彷彿会吞噬人的特有氛围,在千惠的眼前静静地漂浮。
「佐江子婆婆!你在吗?」
千惠大声地向房内喊道。
但是,她的声音就像是被房中的黑暗吸走了一样,连余韵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蹤。
「………………」
没有回应。
平时像这样喊一声之后,耳朵还不背的佐江子都会立刻答话。
只要她在家里……而且是在可以回答的情况下。千惠不由得想到,不管佐江子再怎么精神,她毕竟也是老人,已经到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的年龄。
不祥的想像掠过她的脑海。
「……我要进来了哦?」
千惠喊了一声,踏入了玄关。
她用手关上背后的门,隔着磨砂玻璃的玄关灯光变得微弱起来,屋内更加昏暗了。而且,由于直接的光线被遮住,对比度不再那么明显,黑暗在没有地板的房间内进一步扩张,彷彿深入到了房屋的内部。
鸦雀无声——
在玄关大门关上的房内,深不见底的黑暗几乎让周围的空气凝固了。
自从小时候见到姑姥姥昏暗的房子,天生的胆小性格就让千惠一直对这样的空间抱有严重的不安全感。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是大人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所以她不能以这种借口退缩。
千惠就像是在挥去綳在皮肤上的怯懦一样,以超出必要的力道迈出步子,踏入土地房间,按下了门口附近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啪嚓。
古色古香的开关发出了声响。在荧光灯闪烁了几下之后,带有灰暗色泽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门外平台,有修缮痕迹的拉门,还有通往远处的昏暗走廊展现在眼前。
千惠戴着手套脱掉了鞋,走上平台来到家中。她首先拉开了第一道拉门。这是姑姥姥平时当作起居室使用,她最有可能出现的房间。
千惠开门一看,投射着黑暗阴影的房内只有孤零零的桌子和置物架,还有型号古老的电视机。
收在桌下的椅子上没有人,整个起居室内都没有人影。
千惠暂且点亮起居室的灯光,拉开隔扇来到里面。接着,她把佛堂和厨房的灯光都依次点亮,四处检查,但还是没有找到姑姥姥的蹤影。只有无人的寂静在家中静静地扩散。
不仅如此,这里就连活动的痕迹都没有。
无论是起居室还是厨房,都没有留下今天有人生活在这里的迹象。
姑姥姥昨晚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的糟糕想像浮现在脑海中。
姑姥姥可能在被窝中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心里产生了讨厌的想像,千惠在轻微的碾压声中行进于走廊,来到姑姥姥的卧室门前。
「……」
她把手搭在隔扇上,「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千惠试图寻找隔扇对面的声音和气息,却只是感到了一片寂静。
她调整呼吸,下定决心,猛地拉开了隔扇。在「咻」的摩擦音中,隔扇被打开,看到了房内景象的千惠不由得一惊,屏住了呼吸。
卧室的正中央铺着被子。
而被子是鼓起来的。
然而,在这个房间内,她感觉不到活人的体温和气息。
「……婆婆?」
虽然千惠张开了口,但是她的叫声彷彿被吸入了和室的寂静之中,只留下了苍白的迴音。
当然没有回应。
她把口中积蓄的唾沫一下子咽了下去。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千惠缓缓地迈出步子,走入和室内。她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榻榻米上,进入房间后就能闻到榻榻米和被子的味道,充满整个卧室的冰冷空气让她想像到房间被彻底封闭的景象。
她靠近了被子。
伸出手去。
「!」
如同剥皮般拉开拱起的被子。
里面空蕩蕩的。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人从里面出来后,保留着原来形态的冰冷被窝。
有如空壳的被子。
而姑姥姥不在这里。
佐江子到底在哪?家里面她还能想到的地方就是现在没有人使用的二层,洗澡间还有厕所了。记得在母亲和邻居的閑谈中,她听到独居老人经常会在洗澡间或厕所这样的地方突然死去。
想到这里,她产生了比在卧室找到姑姥姥更糟糕的心情。
走廊的灯光勉强射入昏暗的卧室,千惠俯视着被子,不想立刻前去检查,只好暂时静静地伫立原地。
现在她的心理状态是如果有人同行的话,她一定会躲在那个人的身后。
但是,这里除了千惠,不会有其他人来。
「……」
是就这样回去?
还是厚着脸皮叫别人过来?
正在她犹豫着该做什么决定的时候,在充斥周围、也填满千惠听觉的异样寂静中,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轻微而诡异的声响。
咕啵……
湿漉漉的声音。
「………………!!」
千惠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了。这声音听起来既遥远又微小,但是在一片宁静的家中,反而会给人留下清晰的印象。
虽然那声音十分诡异,但它同时也是千惠非常熟悉的声响。在千惠打开水龙头后,排水管偶尔也会发出这种空气逆流,如同喉咙被哽住的声音。
声音传来的方向恐怕是在走廊的更远处。
里面并不是洗澡间。卧室前方只有挨着小小后院的走廊,和走廊尽头的厕所。
这是来到房内之后,千惠第一次听到的声响。
现在的她已经很难天真地以为姑姥姥还平安无事了。
「………………」
她不由得竖起耳朵。
可能是自己的听觉过敏了。
千惠想从充斥于整个房间的寂静中,听出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虽然自己也很害怕,但她还是把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向周围扩散的寂静,屏住呼吸搜寻可能混入其中的「某物」。
一片寂静。
周围只有无声的安静。
但是,最终她的耳朵还是发现了那个微弱的「声音」。
在静寂之中,已经不能被称为是声音,十分轻微,又几不可闻的「声音」。
咻——
如同口哨般的轻微声响以人类的耳朵勉强能够听到的音量,混入了卧室门外的走廊空气中。
倘若不是细心留意的话,那是让人几乎无法觉察,微弱却高频的「声音」。
而且,一旦意识到,那不断混入空气的高亢「声音」就会正常地接触她的听觉,煽动起异常的不安。千惠缓缓地转过身去,从卧室这里可以看到走廊前方的拐角,还有充斥在房屋的那一端,有如雾霭般灰濛濛的黑暗。
充满了空气的琐碎「声音」的确是从那边传来的。
……那是什么声音?
怯意让她的心脏迅速地跳动,几乎快要炸裂。
然而,无论在脑海中想过多少次「好想回去」,她还是没有付诸实践。自己是来这里调查姑姥姥是否平安无事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要是处理不及时,那就成了自己的责任。
如果姑姥姥陷入了危险的状态,她就因为惧怕毫无根据的想像而逃走,没来得及帮助她,那不就等于是自己杀了她吗?
在製造了这样的事件后,自己还能一如既往地生活在家人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