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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说话的居室里,呼叫提示音平淡的从受话器中传出来。
在海部野家与厨房相连的居室里,家主幸三站在安装在墙壁上的电话跟前,将受话器放在耳边,默默的听着电话打通的提示音。
不论呼叫提示音响多少次,电话依旧无法接通。
电子音空泛的传出来。刚刚步入老龄层的幸三摆着一张显露疲态的扑克脸,听了一会儿这个声音,不久露出夹杂着疑惑与放弃的表情,将受话器拿开耳朵,静静的挂回到了电话机上。
「……不行,没人接」
幸三说道。
站在旁边的神狩屋——鹿狩雅孝听到幸三的话,露出困惑的表情,把手放在了睡乱了的有些少白的头髮上。
「寺庙么?一开始就碰壁啊」
神狩屋叹气,幸三回答。
「寺院这个样子真让人伤脑筋。竟然连个电话留言都捨不得留」
言语中流露出幸三的严肃。可话音刚落,幸三似乎想起了为何事去打电话,露出一副对自己感到羞耻的不愉快的表情,可怕的目光落在地上。
「……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没办法」
神狩屋说。
「这样的情况,明天的法事办不了了。只能通知法事中止。我去寺里看一看。总之联繫其他亲属吧」
「嗯,我明白」
幸三叹着气回答道
「虽然很不合理,但明天只能终止了。那件事……」
幸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那件事……不行了」
幸三想不出合适的话,用非常通俗,却反而因此将难以形容的异常最为直接的表达出来,将自身的常识与理智全部抛弃的简短语言,从内心深处吐了出来。
†
同时,白野苍衣正走在海部野家的走廊上。
铺着木地板的走廊两侧是灰泥糊的墙。苍衣的表情有些僵硬,在纸窗户和槅扇成排的日式住宅的走廊上,朝着某间房走去。
这所民宅虽然古旧,但在昏暗的荧光灯中映照出来的走廊修缮得非常漂亮。
在昏暗的荧光灯中,运动鞋踏在地面上发出声响。
走廊上安静的气氛有些忧郁,有些阴森。
但苍衣表情僵硬的原因,并非于此。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苍衣当前正在前往的房间。
另一个原因是在苍衣的带领下,紧跟在身后的两位客人。
「………………」
两名身着丧服的男女紧跟在苍衣身后并肩偕行。
身着漆黑丧服的二人组所彰显出浓重黑暗,甚至让人产生一种走廊照度下降的错觉,在苍衣身后佔据着走廊上绝大的空间。
「……到了」
没过多久达到要找的房间后,苍衣用手拉住槅扇。
而后二人组中的女性——户冢可南子对苍衣回以与这个地方以及她的服装格格不入的柔和而稳重的笑脸。
「谢谢」
「哪里」
苍衣不由得对她的笑容感到有些尴尬,垂下眼睛。
可南子的腰映入苍衣垂下的眼睛。她丧服的裙子上缠着一条粗大的皮带,上面挂着柴刀、锯子和砍刀。她手中提着几个沉甸甸的水桶,大量的刀具和铲子插在里面。
可南子脸上挂着她与那危险形象格格不入的温柔笑容,转向站在她身旁脑袋近乎会撞到日式矮房子的天花板的高个子男人。
「我们开始吧,泷」
「……」
可南子说完,名叫泷修司——通称<丧葬屋>的男人,深邃的面庞显露出寡默而严肃的表情,点了一下头,大步穿过苍衣身旁,站在槅扇之前。
就在此刻。
嗖
苍衣只觉不寒而慄。
苍衣屏住呼吸。此前就算相隔遥远依旧会被<丧葬屋>背影散发的强烈气息所压迫,而与他擦身而过,苍衣彷彿要被颳倒一般。
这与一名人类所拥有的迫力相去甚远,巨大的阴郁之气犹如是将庞大的葬列压缩到一个人身上。此刻,苍衣感到自己被扔到了荒郊野地上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与冥国亡者的出丧大队擦身而过,令他战慄的恶寒侵袭而来。
打个比方吧,<丧葬屋>周围的空气比正常气温总要低上一截,而苍衣感觉这样的空气从皮肤上滑了过去。
或者说,就像冰冷的手伸入了灵魂之中。
苍衣不由背脊一挺,全身毛孔收缩。
试想,如此接近工作中的<丧葬屋>还是头一次。冰冷的寒流随着<丧葬屋>一起移动,随他过而消散。苍衣此时终于从背脊发僵的感觉中获得解脱,一边冷汗如注,一边释放屏住的呼吸。
「……………………!」
看到苍衣的样子,可南子轻轻地噗嗤一笑
「……泷,都怪你不注意就靠上去,吓着他了」
可南子戏弄起来。被她戏弄的<丧葬屋>依旧一言不发,然而严肃的表情中多了几分困惑,向可南子看去。
见他的表情,可南子又觉得好笑似的,呵呵的笑起来。
接着。
「……抱歉。我们开始吧」
可南子话锋一转,若无其事的抽出柴刀,用眼神指向房间槅扇。
「…………」
被无声的催促,<丧葬屋>一瞬间无法接受而皱紧眉头,马上又转回眼前的槅扇,巨大的手放在了在他高大的身躯下显得十分渺小的槅扇。
儘管格栅关得死死的,依旧拦不住内部的异味向走廊泄漏。
苍衣回到这里之后,看了眼里面的情况。后来房间被牢牢封住,直到<丧葬屋>他们到来,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
苍衣知道里面是怎样一幅惨状。
没有完全隐藏而泄漏到走廊上的腐臭再次鲜明的勾起了他的记忆,看着别人将手放在槅扇上,都让他心脏嗡嗡作响。
可是————
嗖
<丧葬屋>豪不犹豫的用手一拉,槅扇应声打开。
他的表情纹丝未动。打开格栅的那一刻,压缩在里面的猛烈气味如同无形的聚合块滚落而出,向走廊瀰漫四溢。
「唔……!」
虽然已经见过一次,苍衣还是害怕起来。
腐肉与腐烂的礁石,加之充满刺激性的肥皂味混合在一起,化作刺痛鼻腔的强烈怪味。
可是<丧葬屋>也好,可南子也好,都对吓住的苍衣不加理会,稀鬆平常的观察槅扇里面。他们看到里面的情景也没有表露出特别的感觉,就这样轻易的踏入了充满腐臭的房间。
「……」
在眼前阻塞苍衣视线的两人消失后,屋内的情景暴露在了苍衣的视野中。
里面与两小时前目睹过的一样,俨然就是一场噩梦。
相连的两间和式客房化为了地狱。到此参加法事的海部野家的七位亲属——已经是无法数清就是七个人的状态,黏糊糊的在榻榻米上蔓延。
那是一团相互融合的腐肉和皮肤。
硬是要对这样的形态进行形容的话,就是用某种用水溶解后冒出泡沫无法维持形状的柔软粘土堆起七个人的分量放在客桌上所形成的结果。
这团东西,原本是围坐在桌旁喝着啤酒的七个人。
可如今,他们的肉体溶解的不留原形,变成了冒着红黑色气泡,混合了毛髮与衣物的纤维素材的烂泥一般的东西,从桌子和榻榻米上流出来,如同煮烂的海藻,令人不快地一边释放着气泡以及酷似礁石的腐臭。
在屋子里,溶解的肉发出微弱的冒泡声。
随着冒泡的声音,好似礁石的腐臭混入了屋内的空气。溶解的内脏与内脏中的物质发出令人不悦的温湿臭气。
之前那些溶解冒泡的肉全都是从七个人的嘴里吐出来的。
吐出的肉泥将摆在桌上的酒菜全部淹没,流到榻榻米上。难以溶解的空皮囊在肉泥之中,就像塑料袋一样耷拉在桌上,融解、变形、继而相互融合。
异常损坏的人体用今天早上群早的话来讲,就是『冒泡的咸烹海藻』。
他们已经丧失了人的原型,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耷拉在各处的手脚以及内脏等部位隐约可见,残留着形状。
四处残留的人的痕迹,大量的腐肉。
然后最怵目惊心的,是几乎完全保持着原型,与红黑色的烂泥纠缠不清,有一半陷入其中的七颗翻着白眼完全褪色白化的人类头部。
这不是用粘土捏成,然后融化的人类。
而是用人捏成,而又融化的粘土。
苍衣无法踏入眼前这个亵渎意味十足的题材所在的房间,只是獃獃的站着。儘管只是无谓的抵抗,他还是用袖口捂住嘴,任凭油汗从额头上肆意冒出,以扼杀感情所换来的清醒的意识,张大双眼正视这惨不忍睹的情景。
「………………」
<丧葬屋>向「那个」靠近,
站在「那个」前面的<丧葬屋>默默的俯视着摆出扭曲不堪的苦闷表情的老人头颅中的一颗,将用惯了的柴刀举到还不过肩的位置,就这样轻易的挥了下去。
咚唰
砍断骨头和肉的,坚硬湿润而沉重的声音,在房间里迴响。
……………………
†
地点在海部野家二楼。千惠的房间。
敞开的槅扇让房间内部暴露在外,时槻雪乃靠在外面的走廊上,一声不吭的站着。
房间里,是躺在床上的千惠与她的母亲。
可是雪乃似乎不想和屋内的她们有所瓜葛,也不想去和她们交谈,她的表情和态度都与屋内的人划开了一条界线。
「………………」
雪乃的冷艳美貌之上添上了毅然与不悦,化作坚定的表情。
学校指定的水手服套装只有左边的袖子捲起来,露到手肘部分的手臂上缠着一层渗血的绷带。
伤口造成的失血,让她本就白得出奇的皮肤又少几分血色。
额头上隐隐渗出的汗并非雪乃的精神状态所致,而是对疲惫与出血产生的纯粹的身体反应。
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很低。
感受着与体温形成对比的火辣以及来自满是伤口的手臂的钝痛,雪乃的表情中也没有软弱与害怕。她只是表情坚定,从全身散发出「别找我说话」的抗拒气息,在走廊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千惠房间里的状况。
千惠的房间是和室,里面摆着床和桌子。
千惠已经被放在了床上平躺下来。
在她姑姥姥家遭遇的<泡祸>令她双腿受了很严重的伤。千惠在被雪乃和苍衣送回来的途中,在就快到家的地方昏迷过去,过去了两个小时也没有醒来,一直沉睡着。
睡着的千惠一身睡衣,身上搭着叠起来的薄毯子。
从毯子与睡衣中露出的双腿,为了应急打上了绷带。
这是她母亲使用药箱中的常备葯进行简单处理的成果。儘管处理不充分,本来需要送去医院进行治疗,但如果被医生询问原因的话会答不上来,所有不能送去医院。
毕竟她脚踝以下的皮肤所受的伤,完全就像用药品溶解溃烂所致。
可想而知,进行诊断的医生定会出于处理的必要性,要求对受伤的原因进行解释。
可是,不可能直接回答这是离奇现象所致,可是撒谎的话,也很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加複杂。
如果被怀疑是这是一起案件而报警的话就糟了。
要去医院的话,恐怕只能等到整个事件完全结束之后了吧。
只是发现案件的话并不存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