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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乃一行所在的客房里,神狩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看看……咦?」
神狩屋抬起脸,首先从隔着衣服按了按口袋,可是没有摸到手机,连忙在屋内张望起来。
神狩屋的上衣在千惠从那个发生<泡祸>的民宅被送回家的时候扔在了房间的角落,铃声就是从那件衣服里发出来的。神狩屋从揉成一团随手乱扔的上衣中取出手机。
「失陪一下」
神狩屋简单的留下一句话,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飞快的打开槅扇来到外面。
在神狩屋就要走出房间的时候,能听到从他手机里传出「你搞什么!」好像怒吼的老人的声音。
但槅扇顷刻之间便被关上,之后只剩神狩屋应答的声音和他走在走廊上的声音。
他的脚步声没多久也消失了。
屋内只剩下了雪乃和苍衣。
「……」
一阵沉默。
然后雪乃开口
「……神狩屋先生,刚才有什么在瞒着我们呢」
「嗯?……咦!?」
听到雪乃短短的嘟囔,苍衣在回应之初很散漫,随后惊呼出来,向雪乃看去。靠在房间角落柱子上的雪乃看也不看震惊的苍衣,有力地注视着神狩屋离开的那扇槅扇。
苍衣开口
「瞒……瞒着我们?神狩屋先生?隐瞒什么?」
「我哪儿知道啊」
雪乃很烦苍衣缺乏危机意识的样子,冷冷的放出话来。
眼前的人可能会在转眼间性情大变,这是<泡祸>的实质之一。就算对自己的同班同学也不能完全放心。
苍衣也和雪乃一样,被<泡祸>逼到杀死自己的同班同学,而他看上去却没有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雪乃对此没有烦躁,没有愤怒——也没有羡慕——感到的是一种漠然。他警惕心非常欠缺。神狩屋是<断章保持者>,所以对<泡祸>的影响存在一定的抗性,但还远远不能够放心。鑒于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事以及听到的故事,这种怀疑挥之不去。
「……白野同学,你有想过神狩屋先生成为<泡祸>中心的可能么?」
就是这样的怀疑。
「咦?这种事……」
「不是没有可能吧?我们无法控制<断章>而失控的话,根据情况也会呼唤继而让<泡祸>本身复活。你敢说现在不是这种情况?」
「……」
雪乃说道。苍衣一脸困惑。
「你一直在埋头思考所以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神狩屋先生……说了八百比丘尼对吧?那时的态度很露骨」
「咦?啊……是、是这样啊」
「不管多么熟络多么信任,在这无妄之灾面前,朋友也好,同伴也好,家人也好,全都不能完全放心,不能完全信任。到了必要的时候,必须杀死对方。你明白么?」
『……没错哦』
雪乃一脸严肃地说到这里的时候,从虚空冒出一个彷彿藐视一切的少女的声音,打断了雪乃的声音。此刻,雪乃听到这个声音,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寒。
「……!!」
雪乃向后转头。并非比喻,一个白色人影正毫无缝隙的紧贴在她背后。
人影与长发及腰的雪乃一样扎着黑色蕾丝缎带,眼睛快乐的眯起来,有着与雪乃非常相似的美貌。
可她没有雪乃那般凛冽,穿着哥特萝莉装的她,俨然是一位洋溢着少女风情的少女亡灵。
时槻风乃。
雪乃<断章>的一部分,雪乃的姐姐。
风乃的亡灵在下午出现过之后一直没有现身,而现在突然站在了雪乃身后。这样的气氛让人产生一种屋内的光线顿时变暗的错觉,阴沉而冰冷地瀰漫开,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唔」
被阴森气息的风乃看着,苍衣的脸剧烈的抽搐。
苍衣不擅长应付风乃。本来就不会有人擅长应付风乃吧。
风乃微笑着说道
『没错哦,可爱的<爱丽丝>无法相信活生生的人』
风乃带着快乐的笑意,对有些畏缩的苍衣说
『活着就是「火焰」。火焰虽然温暖但摇摆不定,不曾一刻维持相同的形状,很不稳定。所以将它当做恆久不变的东西,可是会被烧伤的。唯独冰冷的「死亡」是天地间唯一足以信任的东西』
风乃陶醉的眯起眼睛,俯视苍衣。
『可爱的<爱丽丝>。你也还活着哦。你总有一天也会摇摆,烧到别人的。比方说————「父母」之类的。你说呢?』
「………………!」
『总有一天必须以某种形式将监护人杀死。你不觉得,孩子拥有这种无力左右的宿命么?那个神狩屋现在,就像你的监护人一样。你已经做好杀死他的心理準备了么?可爱的<爱丽丝>。即便发展到那一步,那也是宿命,现在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风乃说
『父母在死掉之后,对孩子来说才最初成为真正的父母哦』
风乃曾经残忍的杀死了自己的双亲,放火烧掉了自己的家。
「………………」
苍衣依沉默不语。先前风乃对雪乃说起这种话的时候,苍衣儘管保守,但还是抗议过,可这次矛头指向了他自己,似乎让他已经无话可说。
雪乃开口了
「……不要擅自插嘴别人的话,少自说自话」
放出话来。
「之前闹出那么大乱子都没露个脸,现在出来干什么?」
面对近乎是出来搅局的亡灵,雪乃倍感不快地皱紧眉头,看也不看风乃,冰冷地向背后抛出问题。
可是。
『哎呀,寂寞了?』
「……」
风乃对雪乃的态度无动于衷,如同在戏弄雪乃一般笑着说道。
雪乃怒火中烧,向按住受伤的左臂的手中猛然施加力量,甚至把自己抓疼起来。
然后,雪乃发出了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冷彻的低沉声音
「……没事了?」
『我本来就没事。只是看到可爱的妹妹还有<爱丽丝>在聊有趣的话题,想来加入罢了』
风乃呵呵一笑。风乃反而对雪乃压抑的激怒乐在其中似的,俯视着雪乃。
『没错。事情终于开始变得有趣了,所以我出来了』
然后风乃说道。
『之前的<泡祸>都好无聊啊』
「……无聊?」
『对啊。看不到人的「疯狂」。在我看来,这个样子死再多人也不过是浅薄的表层。这个以『人鱼公主』为题材的惨剧,还只有配角登场就谢幕了啊。主演兼编剧的疯狂,还只表现出了一小部分。而现在,比较有趣的演员终于出来了。他究竟充当着怎样的角色呢?』
「他?神狩屋先生么?」
『还能有谁?』
风乃浅浅的微笑。
『他和这个<泡祸>有关係么?还是说,只是在故弄玄虚?』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
雪乃对想像着毁灭与悲惨的结局而乐不可支的风乃冰冷地答道。
「不管过程如何,结局怎样,必要之时我都会杀了他」
雪乃低沉地说道。
因为是同伴,所以饶过一命。因为是朋友,所以放过一马。这一切都是「普通」催生出来的普通人的软弱情感。
雪乃捨弃了这些情感,没有依恋。
那些是复仇者的阻碍。
不问对象的杀戮,然后有朝一日,不问目标的被杀。
这就是雪乃的理想的形式,理想的姿态,理想的怪物——————也就是理想的<骑士>。
「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为了杀死怪物,我会成为怪物」
雪乃低沉地呢喃。
苍衣伤脑筋地向雪乃看了眼,却被雪乃狠狠地瞪了回来。被瞪的苍衣未能吐露只言片语。
风乃似乎很开心,用刺激雪乃神经的声音呵呵窃笑。
然后,她又喊了苍衣
『<爱丽丝>,你怎么看?』
「咦……咦!?」
被风乃喊到,此前一直注视雪乃的苍衣动摇地叫出声来。
风乃说
『我问你,你怎么看?你一直都在思考对吧。在这个以『人鱼公主』为标题的惨剧,他会担当什么角色』
「…………唔」
『神狩屋有没有好好进入角色?』
一边窃笑一边讲述的风乃,就好像开心地询问要不要处决神狩屋的蛮横残暴的女王。苍衣从风乃俯视的视线中别开脸,视线落在榻榻米上,人就好像缩了一圈,低下头。
这个样子,简直就是被要求在处决命令书上签字的大臣一样。
可是,苍衣儘管垂着眼睛没有去看残暴不仁的女王,还是小声说道
「……我此前不曾思考过这种问题。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觉得是「王子」」
「………………白野同学?」
雪乃闻言,皱紧眉头向苍衣看去。
目光不离榻榻米的苍衣,表情依旧好像心不甘情不愿地承受着来自女王的无言的压力的大臣。
儘管他在感情上厌恶女王的要求,可与此同时,他也将签署处决手续视为己任,是位尽忠职守的大臣。
苍衣显然在思考。
儘管感情上在逃避这个问题,可还是遵从自己的「职责」,回应风乃的要求,对于给神狩屋编入的「角色」————即可能送上处刑台的对象是否罪无可赦进行思考。
苍衣说
「还不清楚。但从情况来看,我觉得是这样……」
说到这里,苍衣一时停了下来。
可是疯狂的女王依旧在笑,无情的、开心的催促苍衣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当前,最有可能扮演「人鱼公主」这个角色的,我觉得千惠同学」
屈服于女王的要求,苍衣继续说了下去。
「她现在和人鱼公主很像。人鱼公主服下魔女的药水,得到了脚,但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利剑上疼痛不已,这段情节在《人鱼公主》原作中出现过。现在千惠的脚受伤了,皮肤被烧掉了,就如同用血淋淋的双腿起舞的人鱼公主,变成了每走一步就会疼痛难忍的状态。然后千惠有很严重的洁癖症,不用肥皂就活不下去,可是产生的泡沫就像人鱼化作泡沫消失一样,能够将人类溶化。而且就算排除这一点,她用肥皂洗手的行为也做得太过火了,她的手已经千疮百孔。虽然不至于溶解,但感觉程度不同却性质无异。
我还觉得,当前千惠同学是寄宿这个<泡祸>的<潜有者>的可能性最高。虽然不是很清楚能否谈得上将要成为<泡祸>中心的那种恐惧,但我觉得这并非绝无可能。如果是那样,或许背后藏着很深的故事。如果不能更清楚的了解其中的隐情便无从谈起」
于是苍衣作出结论
「比如说……神狩屋先生的未婚妻,千惠同学姐姐的事情」
这句话有些难以启齿。
这是苍衣此前一直视而不见的,对神狩屋怀着的一层疑惑。眼看着它渐渐成形,苍衣似乎迟疑了。
而且在这个设想中,「神狩屋死去的未婚妻」是个不便过问的话题,也不能去触及。因此苍衣觉得自己推想下去会有在说人閑话之嫌,感到问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