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乃同学,真的没问题么?」
「……你很啰嗦啊」
苍衣等人分到的客房,是两间相连的和室。
之前的骚乱就像假的一样,在这间静得出奇的房间里,苍衣与雪乃隔着一面牢牢关上的槅扇,通过感受彼此的气息来对话。
靠在槅扇一边而坐的苍衣眼中,只有这间此前都不曾察觉到,然而在点灯灯光下却总给人一种昏暗印象的和室。除了苍衣之外空无一人的这间房里,留下了一个包。那个包有里面被翻找过的痕迹,神狩屋走的时候非常急,包就那样敞着留在了这里。
然后,衣服摩擦的声音透过苍衣背后的槅扇,从隔壁房间传入了苍衣的耳中。
这是雪乃在换衣服的声音。不过传来的声音中,不管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是开合拉链和纽扣的声音,都比身为男生的苍衣换衣服的时候更加乾脆,专程使用惹人讨厌的说话方式,也表现得很粗暴。
可以说,这展现的是雪乃原原本本的气概。
雪乃现在穿的是哥特萝莉装。雪乃将其定为了唤起<断章>的钥匙,是唤醒过去<噩梦>的道具,分隔雪乃的日常与非日常的最后的隔膜。
换衣服时的声音如此粗暴,代表换上战斗服的雪乃已经做好觉悟,下定决心。
可是在苍衣看来,这无非是体力上接近极限的雪乃在鞭笞自己身心的声音,是逞强的表现。
「雪乃同学……还是应该再休息一下吧」
「啰嗦,杀了你哦」
苍衣说,雪乃回答。这样的对答已不知是第几次。
雪乃再怎么坚强再怎么凶,她在肉体上不过是一位超过标準的纤细女孩。
苍衣担心她才对她这么说,可雪乃自然没有听进去。换在平时,这样的对话就算惹她大发雷霆也不足为奇,然而她现在也没有激动起来,这就是她疲惫的佐证。
「不过,现在用不着採取这种临战态势……」
所以苍衣说道。
槅扇另一头的雪乃回答苍衣
「<泡祸>像这样连续发生,你这话究竟有什么保证?」
「这个……」
「事情发生就晚了。你的目光太狭隘了」
「……」
这并非苍衣分析状况所得出的结论,而是担心雪乃的身体才这么说的,可雪乃这个人不会理解。
然后雪乃继续说道
「而且,反正从现在起要开始值夜了。你别管我,去担心一下那个<潜有者>候补的家伙怎么样?」
「值夜!?不睡觉么?」
苍衣很吃惊。
听到苍衣傻里傻气的声音,雪乃的回答也有些木讷。
「那还用说。倒是你能在这种状况下睡着么?」
「啊……」
「这样都能睡着,你也真够粗枝大叶的了。明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事」
苍衣被说得理屈词穷,甚至都没法支吾一声。一心想让雪乃休息,却在状况的认识上产生了不该有的盲点。
「白野同学,迄今为止与<泡祸>间的牵涉,都没让你注意到么?」
雪乃的语气急转直下,向苍衣问道。
「……咦?」
「只会空口说白话,真让人心烦。听好了,夜晚——是噩梦的时间」
雪乃说到。
苍衣一言不发。
2
外面传来车子驶离的声音。
「………………」
千惠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中听到这个声音。此时她躺在除菌喷雾的气味仍未散尽的床上,感受着双脚的疼痛,面无表情望着天花板。
从车子的引擎声听出,这既不是爸爸的车也不是妈妈的车,这让千惠有些在意。可如今没想下楼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儘管不是走不动,但痛苦也没轻到能够不去理会。而且一楼一直杀气腾腾,异样的气氛隔着地板渗透上来,这让胆小的千惠在意得不得了。
儘管千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可内心却与她的外在截然不同,被害怕与不安所充斥。
除了天花板,视线没有落脚的地方。窗帘敞开的窗户也好,害怕被关住而敞开的槅扇也好,千惠感觉那些外面似乎都会冒出不好的东西,儘可能的不把视线移过去。
千惠感觉自己的胸口下面,正被好似浓烟的黑色不安逐渐蚕食。
换做平时,千惠这种时候会儘可能的去做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是脚上的伤磨灭了她活动的积极性。
她害怕疼痛。
对疼痛的厌恶,仅次于不干凈。
喷了除菌喷雾的手还在作痛。
千惠感受着在讨厌的疼痛中唯一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疼痛,一味的望着天花板,消磨时间。
「……」
千惠在房间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拖鞋踩到地上,有人上楼的声音。这个声音从二楼走廊上,直接朝着千惠的房间过来。
千惠有些害怕,盼着最好别是爸爸或者妈妈啊。
千惠在不久前刚刚把妈妈吼出了房间,气氛很尴尬。而对爸爸,纯碎是不想让他进屋。
千惠心里採取应对态势,脑袋从枕头上起来,朝脚步声逼近的走廊看去。
几乎同时,一个人从敞开的门口探出脸来。
探出脸的不是千惠心中畏惧的那两人,而是一位身穿学校制服,面庞细腻的少年。
是苍衣。愣了片刻,千惠随即转换思维,戒备起来。
不知不觉间差点忘记了,可这位少年是雅孝带来的人。是那个拥有异常力量的少女——雪乃的同伴。
「那个…………千惠同学,现在有空么?」
苍衣缩手缩脚的向房间内窥视,发现千惠之后,这样说道。
见千惠没有回答,苍衣的脸上多了几分困扰。他整个人站到了门口之后,用食指挠起了脸。
千惠看到苍衣左手在腰上夹着三个坐垫,看上去抱得很吃力。
千惠看不出他的意图,不假思索的问了出来
「你……你拿着什么?」
「咦?啊,这个么?」
苍衣听到千惠的提问,不知怎的好像很开心,将坐垫用双手抱给千惠看。
「我想和你说说话,不过你应该不希望我直接进屋」
苍衣说道。
「……什么?」
「我想,用这个在房间里铺成路,在上面走进去可能就不会惹你讨厌了」
千惠呆住了。
果然这个叫苍衣的少年和其他两个人的感觉有着决定性的差别。雅孝是那种看起来很稳重却隐约有种不亲切的态度,雪乃是那种拔刀出鞘的感觉,而苍衣的言谈举止中所散发出的感觉截然不同,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平凡。
而且还会顾虑千惠的洁癖症,想出这种滑稽的办法。
千惠就像头一次和他交谈时那样,轻轻的扑哧一笑。
「……你果真有点怪呢」
「咦…………」
得到千惠这样的评价,受伤的表情率直的挂在苍衣脸上。苍衣抱着坐垫,一时杵在了走廊上。可是看到千惠笑个不停,苍衣也渐渐放弃似的,混着苦笑叹了口气。
「呃……我可以把这个放在下去么?」
说完,苍衣重新抱了抱坐垫给千惠看。
「好吧,进来吧」
千惠笑着答道。
「不过,你要用你那个坐垫的点子。另外,不要碰屋里的东西」
「啊,好的。我明白了」
看着兴沖沖的一边铺着坐垫一边进屋的苍衣,千惠缓缓地挪动身体,从床上起身。
苍衣在坐垫上坐下,对千惠说道
「脚……有没有好些?」
「又痛又不方便」
千惠回答。这是率直的感想。
「我稍微回想起了姐姐。坐在轮椅上的姐姐,可能也觉得很不方便呢」
千惠叹着气说道。
「不过就算现在能够明白,也无济于事了呢……」
「啊……你姐姐是坐轮椅的么?」
「对。我想我说过,她长年卧床身体很弱,走起路来非常吃力呢。有段时间医生还说,她没办法活着离开医院。姐姐曾经说过,她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就像水族馆里的鱼。不过说这个话的时候,姐姐在笑呢」
千惠回答苍衣的问题。于是千惠一边回答,一边想到。
千惠独自望着天花板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回想,一直思考。
说不定,说不定志弦一直在恨我们。
周围的人都很正常,唯独自己要被强加上这样的不自由。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千惠这种绝非圣人的人身上,一定会对去恨身边的人。而且要说志弦的情况,也断然不能说她身边的人就是发自善意,有的只是一味的不理解与不顾虑。
在自身边的同情心之中,凈夹杂着庸俗的好奇和议论以及轻蔑。
顾及体面的父亲,无力完全隐藏疲劳的母亲和千惠。
看上去很热心,其实只想独善其身的亲属。
现在回想起在佐江子姑姥姥家遭遇那场异常现象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会觉得,说不定姑姥姥早就被志弦的亡灵给杀死了。
至少姑姥姥要遇到这样的事也无可奈何。
软弱的心,让千惠将至今为止都不曾说过的话吐露出来
「……是大家的不理解杀死了姐姐」
「咦?」
「不,没什么。不过结果,姐姐还是出院了」
不知苍衣听没听到,千惠赶紧转变话题,对反问的苍衣糊弄过去。
「不过,那其实不是能够出院的状态」
「咦?那为什么……」
「完全没有治癒的希望。其实住院会比较好,不过在医院里虽然能拖延病情却无法治癒。只能慢慢等死。所以我那时候觉得,与其让姐姐就这样死在医院里————不如成全她,让她和姐夫一起生活」
千惠现在依旧曆历在目。
「如果告诉爸爸,他一定会坚决反对。那帮亲戚也一定会从中作梗。所以提出让姐姐和姐夫一起住的时候,是我和妈妈还有医生三人讨论,偷偷让姐姐出院的」
「啊……原来是这样,那么……」
「虽说讨论过,但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只是人在场而已。总之,两人私奔人。所以姐夫就不愿意来我家了。当然爸爸大发雷霆,闹得不可开交呢」
千惠继续回想。
「但谁知道,竟然会发生那种事……」
千惠回想之后,咬住了下嘴唇。
苍衣提心弔胆的说
「呃……「那种事」是什么,能够告诉我么?」
「姐姐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