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
沙沙
无数树叶随风扬起,整个区域沙沙作响。
这是在一片小小森林的里面。这里有一座小小的神社。连通神社的路上全是石头和树根,是条狭窄,黑暗的路。
树木的枝叶遮天蔽日,整面的影子与寒冷的空气在林间小路上铺开。
太阳还未落山,小路却在林荫的遮蔽下变得十分黑暗。此时,两个人影正沿着这条小路上走向神社。
是两名少女,她们穿着附近初中的水手服。
她们两个是朋友。个子高,看上去爱好运动的少女欢快地走在前面,另一位少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被甩得很远,跟在后面。
后面的少女跟走在前面的少女可谓形成了鲜明地对照,个子矮,土里土气,给人一种很迟钝的感觉。
少女留着一头中长的直发,戴着大框的老土眼镜。快步走在满是石头和树根的糟糕路面上,决定她老土印象的这副眼睛随她不稳定的脚步摇晃,自然而然的从她的矮鼻樑上滑落下去。
————哈……哈……
少女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微微的在小路上传开。
少女的脸色由于疲劳泛着红晕,但同时也因为缺氧而整体变得苍白。
少女拚命想要追赶,可是她笨拙的身体动作以及慢得要命的腿脚辜负了这份努力。
她走起路来,就像在混乱抡起丧失力量的四肢。儘管路面未经铺装,泥土裸露在外,常人走在上面应该也不会像她那么吃力。她一次次的被石头绊到脚,好像立刻就会摔倒一般,踩着不稳定的脚步向前迈进。
————哈……哈……
少女嘴里痛苦的喘着气。
她凭着意志拚命地追赶朋友,埋头前进。
可是再看走在前面的朋友的背影,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掉队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少女犹如在说「我才不等」一般,头也不回,毫不在意糟糕的路况,反倒开开心心的踏着熟练的脚步在路上前进。
她浑然不觉地将少女一点点地甩在后面。
高个子少女动作流畅。和她一比,就算在旁人眼中,跟在后面的少女也可谓完全没有受到运动之神的眷顾。
少女追逐着朋友走在前头的背影,拚命前进。
少女想要跑起来却被石头绊住,好几次想叫朋友等等,每次呼之欲出的时候却因为呼吸混乱,声音完全没有形成语言便消弭殆尽。
少女能做的,只有绝望地被甩在后面,追赶她的朋友。
她走在森林之中昏暗的羊肠小道上,心中是满满的焦虑,还有孤独。
明明和朋友在一起,少女心中却莫名的缺乏现实感,漆黑的孤独感在膨胀。
沙沙
在这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彷彿被雨露之声淹没的世界里。
少女恍如在梦境中亟不可待的驱动双脚,踽踽独行。
森林与风的声音,犹如漩涡充斥周围。
摇晃枝叶,用声音淹没大气的外界之风,一边在树木与枝杈间分崩离析,一边微微的灌入森林之中。
林中的空气,微微打旋。
然后空气一边打旋,一边拂过皮肤,以忐忑不安来乱鬨哄地摇晃少女,激起少女的不安与孤独。
摇蕩的空气,摇蕩头髮,摇蕩水手服的衣领和缎带,摇蕩裙裾。
少女在摇蕩的空气中埋头前行,高个子朋友背后摇摆的红色髮饰,成了她追逐的指标。
空泛的空气中,有自己凌乱的呼吸声。
有踩到混有石头的泥土的脚步声。
从口腔传至耳朵内部发出声响的,是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
————沙啦、沙啦
是听上去十分不同,就像拖在地上摩擦的,自己的脚步声。
————哈、哈
呼吸揪住了胸口,疲劳掐住了双腿,焦躁勒紧了心。
少女被痛苦与焦虑束缚,继而被勒紧,拚命看向前方的视野越来越狭窄。
在眼前,是昏暗狭窄无限延伸的道路,以及走在前面的水兵服的背影。
她看着这番情景,毫无余力的狭窄视野也配合着蹒跚的脚步,像摄影画面一样摇摆不定。
「等……」
等等我……!少女还想再喊一次,却依旧喊不出来,就像咳嗽一样不住喘息。
走在前面的朋友看也不看精疲力竭的少女,动作敏捷地向小路尽头前进。
她走过满是石头和树根的小路。
沖向前面小路尽头,位于神社山门前的石阶。
少女气喘吁吁,看上去就算马上倒下也不奇怪。而她的朋友与她形成鲜明对照,因为活动身体开心得不得了,动作乾脆利落。
咚、咚
她的朋友开始登上台阶。
少女被越拉越远。
少女张开双臂,就像逗趣一样维持平衡。
等等我……!少女在心中叫喊。可是视野中的朋友自然无法注意到少女这种内心的叫喊渐渐塞满脑袋,继续向前。
咚、咚
少女的朋友登上石阶。
就这样一口气爬完了石阶。
然后临近石阶最上层耸立着的,变成腐朽红色的鸟居(注1)之下————
「……咦?」
后面追赶的少女突然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脚要断掉的疼痛。不是因为肺和气管如同被揪起来一般呼吸困难。而是从这里举目可视的石阶最上方,从朋友头顶上的鸟居上————感觉看到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垂着。
「……」
那个东西,在因疲劳而变得狭窄、摇摆的视野中,一晃。
看见什么东西了。少女刚刚下意识地停下来,脚痛转瞬间从小腿传过腿肚子,继而在扩张到大腿,让少女接下来寸步难行。
「啊……!」
疼痛让她抬不起脚,少女不由膝盖一曲,倒在了满是石头路上。冰冷石头的触感刺入了她的膝盖以及撑住地面的手掌,但少女甚至无法对这份疼痛蹙眉,只有不停重複胸口如被刀割的猛烈呼吸。
远处传来声音。
「…………咦?小爱?」
那是走在少女前面的朋友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少女被落下,在呼喊少女的名字。
「…………!!」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安心、抗议、愤怒、悲伤等等胡乱交混在一起的感情,涌入心头。没多久,强烈的感情填满少女内心,将心头的东西向上推挤,一边几乎化作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一边让手撑着地面的少女直接抬起头。
「小爱,要不要紧?」
泪水微微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朋友在遥远的石阶之上的身影。
石阶上面的朋友双手撑在膝盖上,难为情地向下看着被自己甩得老远的少女。
「抱歉」
「……」
少女想对她的朋友发牢骚。
抬起脸————
就在这一刻,少女看向朋友的目光直接从朋友的面庞滑过,聚焦在了从鸟居之上无力地垂着,完全变成尸体颜色的煞白的「手」。
「……………………!!」
少女意识到「那个」的瞬间,全身毫毛随着一股可怕的恶寒根根倒竖。
少女张大双眼,撑开瞳孔,心中满溢的感情骤然消解,思维冻结。
朋友从石阶上俯视少女,在她背后的景色,是红锈色的鸟居,以及将鸟居上层遮蔽的墨绿色树木的景色。而在昏暗的色彩中,那个太过煞白的「异物」,突兀地浮起来,向少女的朋友头上伸了过去。
「……………………!!」
不知不觉间,风停了。
森林中的空气静止了,如同冻结了一般霎时冷透。
空气异常的纯凈透彻,少女甚至能用皮肤感受到远处朋友的细微举动。犹如玻璃将森林、景色固定起来的空气,纯凈地静止下来,继而压缩,提升到了压迫皮肤与心脏的可怕密度。
异样的空气,以及停止的景色。
置身于此却一无所知的朋友,看着少女,露出诧异的表情。
在她身后,从鸟居之上垂下的「手」张开五指,正伸向她的脑袋。
对自己头上的东西,她浑然不觉。
「…………………………!」
少女甚至无力眨眼,只能注视着这一幕。
拥有煞白死肉质感的「手」就像有人在鸟居上垂下手臂一样,「长」在空空如也的鸟居上。
「手」朝正下方的朋友而去。朝正看着自己的朋友而去。
少女用张大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无法移开视线,身体也无法动弹。
那唯一的异常之「物」让少女冒起鸡皮疙瘩,攥住少女的心脏,将恐惧与异样感地灌入到她体内不留死角。
少女只有身体微微发颤。
「……小爱?」
少女的朋友用半疑惑半关怀的声音说道。
话音刚落,在朋友的头上。
滋噜……
从鸟居上垂下的「手」骤然朝着下面的朋友,如同抽开起线的线头一般伸长了。
「……………………!!」
朋友没有注意到。依旧看着下方。
她担心地看着下方。没有注意到头上之「物」,担心地注视着在石阶之下一动不动的少女。
滋噜滋噜……
「手」没有声音,缓慢伸长。
朝着浑然不觉的朋友的头,脖子,慢慢放下,伸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