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没有窗子的小小房间里,书架佔据四壁,充满着书的味道。
在这个散乱着绘本,被童话与绘本佔据的『书库』的正中央,坐着一位身穿古董娃娃般蓬鬆的衣服,好像古董娃娃一样坐在地上的少女。
「…………」
这位少女垂着如人偶般缺乏表情的脸,盯着搁在地板上打开的绘本。然后,一位来访的女性坐在这位少女身后,静静地用发梳梳理少女茶色的头髮。
女性披着披肩,是一位柔美的成熟女性。
她穿着乡土风韵的衣服,长长的直发在身后扎成一束,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正在替少女梳头。
而少女依旧注视着绘本,任其摆弄。
少女没有反应,没有表情。抱少女在怀中的《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出场的兔子大布偶也没有表情,任其摆布。
「…………」
女性用手指在年幼少女柔软的髮丝间滑过,用发梳小心翼翼地梳理她的头髮。
蓬鬆的头髮经过娴熟的梳理后焕发光泽,如流泻般整齐之后,女性在关键的地方扣上发卡。
时间静静流逝。在密闭的书库中,女性默默地梳理少女的头髮。
此情此景平静而美丽,不通世俗,若有人看到这一幕,目光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停留在这里。
「……来,梦见子。我会好好疼爱的你」
女性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没过多久,对少女这样说道。
「………………」
可是心已破坏的少女依旧只盯着绘本,没有回答,专注的看着绘本,一动不动。
那双好似玻璃珠的眼睛里,也看不到一丝情感,看不到任何要动的迹象。
少女感情已死。可是女性已经习惯了少女这样的反应,并没有表现出介意,眯起眼睛,怜爱的看着少女的样子。
「……好」
女性将最后一只暂时固定住少女头髮的发卡插进了头髮里。
然后,女性观察了整体形状后,总算将发梳放在了旁边,然后拿起了放在那里的一个纸袋,从里面取出一条鲜艳却不张扬的小小缎带。
「这是伴手礼哦」
女性对一声不应的少女如此讲道,立刻双手伸出缎带,準备扎在少女的头髮上。少女的发色,缎带的颜色。女性观察了一会儿颜色搭配,不久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将缎带衔在嘴里,準备编头髮而再次拿起了梳子。
————沙沙
有响声。
「…………」
背后响起微小的声音。女性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只有两个人的小小书库里,传来好像纸张摩擦的细小声音。
声音有些可疑。女性竖起耳朵。可是铺满屋内的空气的,只有鸦雀无声的静谧,以及自己的呼吸声。
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寂静之中,自己心脏的声音越来越响。
咚、咚、咚
自己胸口的心跳声,听起来很模糊。
然后,自己呼吸声,听起来犹如呼啸的风。
已经听不到动静了。
听不到。女性凝视着坐在眼前的少女的头髮,将意识、神经,转向背后,转向本应放置书架以及在地上堆放书本的空间。
女性让意识,让神经,绕向看不见的背后,可是在那里什么也感受不到。
咚、咚、咚
心脏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
————滋
就在此刻,突然传来不流畅的声音。
「!!」
这是一切的开端。是堆起的书滑落的声音。坐在眼前的少女一听到这个声音便好像在害怕什么,背微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屋内空气的温度顷刻间降至结冰的水平,令人所有寒毛根根倒数,皮肤里层被恶寒完全佔据。
「……………………………………!!」
女性的脖子感受到了冰冷的视线。
这一刻,她彷彿被恐惧弹开,几乎出于本能地奋力转向后方。
「!!」
随即,映入视线的,是撒乱在地上的那堆书中的一本。大幅页的绘本压住地上的其他书,微微打开,然后从中冒出一个拖着可怕黑髮的女人头部,就好像压瘪得只剩一层皮一样,吞没与书页之间。
「…………………………!!」
最后的剎那,女性与「女人」四目相交了。
在失语的女性面前,就像蛋白一样发粘的压瘪的女性头部,最后被吞进书本中消失不见,然后拖着的头髮也随着头部一起,摩擦着消失在了书页之间。
这一幕在眼中,仅仅停留了几秒钟。然后那个女人最后的『眼睛』烙印在了记忆里。
女性感受到,那双彷彿黏上去的一般,存在于融化并钻入书本中的头部中,完全有别于人类,散发异质的意志,冰冷空虚的浑浊『瞳眸』,就算焦点没有重合,却无疑「凝视」过自己。
那个「女人」确实是一边看着这边,一边被书本吞进去的。
不对,是回归书本之中。
之后剩下的,是封麵摊开,已经不留任何痕迹的一本书。
那可怕的「毛髮」最后连发梢也吞没进去,绘本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
这本书,被那个「女人」的头部钻进去了。
然而这种事根本就不曾有过一样,书页严丝合缝地紧闭着,甚至塞不进书籤。
封面上是一副蜡笔风格,笔触柔和的女孩子的画。
书的标题平淡无奇的对着天花板。
《小红帽》
………………
2
不论在这份日常的背后被捲入怎样的惨剧之中,目睹怎样的惨剧,白野苍衣依旧会一如既往开始自己的日常。
不
是要去开始自己的日常。
「呼哇……」
私立典岭高中,1-A教室。
六月过半的早晨,在洒满晨光的靠床座位上,苍衣细腻的面容颦蹙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桌上撑起脸。
在即将上课的时间段,大半学生已经到校,教室里热闹嘈杂。
今天是星期一。
隔了个周末,与朋友积累了不少话题。
然后隔了个周末,同学们为上课而正在的心理準备还有家庭作业、预习这类物质上的準备,为教室带来了活力。
这是在一周开始时,教室里常见的情景。
「…………唔」
而说到苍衣,需要做的主要是心理方面的準备。
苍衣趁昨晚完成了物质上的準备,而换来了挂在眼皮之上的睡意。然后,在睡意被传入耳中的喧闹诱发,獃獃地眯起眼睛的苍衣的视线前方,如今完全没做準备的男人正在以完全照抄苍衣成果的形式进行着物质上的準备。
制服衬衫的袖子捲起,个子高大,戴着黑框眼镜注视桌子的他,是苍衣的朋友,敷岛让。
儘管相遇不到几个月,敷岛在上课开始前拚命抄写苍衣的家庭作业的图景,在苍衣眼中已然成为了熟悉的景色。苍衣是不会拒绝别人请求的性格,他为了达成「当个默默无闻的学生」的目的,贯彻的是「家庭作业和要交的东西认真地提前做好」的主义。
刻苦学习其实在「不显眼」方面效果显着。
事实上,抄作业的敷岛比起给人抄作业的苍衣在老师们和同学们之间知名度更高。
不论体格还是言行都格外引人注目的敷岛,在班上可怜地被完全定性为「笨蛋敷岛」。儘管敷岛本人不承认,但他的行动实在不辱他的称号。
「………………」
一声不吭的敷岛快上课才到学校,真趁着所剩无几的时间拼死拼活地抄写作业。
平静的敷岛,是日常中珍贵的景色。苍衣用那双睡眼,獃獃的注视着这番情景。
敷岛的作业抄得和苍衣一模一样,可是苍衣对此并不介意。因为苍衣基本上,是喜欢被人依靠的。只要不显眼就够了。
「……白野。还是别太宠着敷岛比较好哦」
「嗯?」
有人向苍衣搭话,苍衣转动脖子看向身旁。
在苍衣座位一侧,站着一个少年风貌的小个子男生,和之前苍衣一样看着敷岛的背影。佐和野弓彦。他上小学的时候就是敷岛的朋友了。他很聪明,却从来没想过给敷岛提供他聪明的成果。
「白野的努力成果是属于白野自己的。被敷岛拿去可就糟蹋了」
佐和野说道。
「嗯?我不觉得哪里糟蹋……」
「怎么会,这简直是暴殄天物。赶快停手吧」
「……」
似乎听到了这番对话,敷岛的后背颤了一下。
「最关键的是,这并不是在为敷岛着想」
「也许你说的没错」
佐和野用与他风貌不相似的冷峻表情看着敷岛,苦口婆心地劝告苍衣。
苍衣也对他的说法表示同意。或许他说的在理。可是在这份真挚的语气与内容背后,佐和野的话里并没有为敷岛着想的感情。只是单纯想看敷岛为难,幸灾乐祸。
「就算让他抄了,也只能让他逃过一时。既然他没做作业,该被骂最后来还是会被骂的」
「……」
佐和野故意说得让敷岛完全听到。
「白野。我想以那家伙的挚友的身份来拜託你。为了他的将来,不要再帮他糊弄过关了」
佐和野为了陷害敷岛,真挚地说道。
「嗯,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
似乎竖起耳朵听到了苍衣认同佐和野,敷岛从背后散发出忧心忡忡的气息。抄写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佐和野冷彻地观察他的样子,接着说下去
「那家伙,以前被我宠得不成名堂了」
佐和野接着说出过分的话。
「是、是么?」
「白野,残酷的回忆能让人坚强」
「咦?……嗯…………是么……」
「……!」
听到苍衣这句回答,敷岛的背抽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或许觉得,如果苍衣被佐和野说服,不给他作业抄就大事不妙了。可是此时,苍衣没有做出令他惧怕的举动,在想着别的事情。
苍衣想,残酷的回忆,真的能让人坚强么?
苍衣想过这个观点。或者说,他希望事实是这个样子。
苍衣下意识,轻轻的呢喃起来。